第五百二十八章 到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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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兜裏揣了個天使,楊麒率領部隊向北開拔時,心裏依然難以輕鬆。
    因為劉承宗給他的支持極為強力,極高的官位、無比的權柄和善戰的兵馬,但說到底這和曹耀的甘肅都督府天差地別。
    甘肅,是劉承宗親自率軍打下來了,地方該收降的收降了,留下一支駐軍接收地盤,在綠洲上收攏各衛,建立起元帥府的官府,並且能通過五部黃番控製的祁連山道接收來自河湟的移民。
    而漠南,元帥府在那沒有一寸土地、一個兵員,短期內也不可能接收到來自元帥府的任何支援。
    這更像是劉承宗支援一個被官軍打敗的農民軍首領,給他兵馬被服糧草,讓他去再開一份基業。
    楊麒並不是被利欲熏心蒙了眼,他很清楚這次出兵對他來說不是最好的機會,最好的機會應該是元帥府出兵固原,危險係數低、成功幾率大,隻要給他一千精騎跑馬,就能把固原收了。
    而出兵漠南更像賭博,賭後金軍不會在漠南長久駐紮,也賭他們還師沉陽之前這支元帥軍能抵達戰場。
    楊麒在賭,劉承宗也在賭,隻是這場賭局裏劉承宗輸得起,楊麒隻能贏。
    漠南軍在出征那一刻就行動起來,三名總兵官是自己人,他們用極快的速度製定出計劃,這個計劃的核心要點不在於拿下漠南,而在於盡量減輕元帥府在河西的負擔。
    楊麒、王承恩、賀虎臣,都是在帶兵方麵最專業的人,尤其是率領饑兵,他們最清楚軍隊什麽時候會饑餓,以及什麽時候會扛不住餓。
    從出兵這一刻算起,他們的人生就進入了倒計時,滿打滿算,擁有完整戰鬥力的時間是一個月,如果以損耗戰鬥力為代價,能把這個時間延長到三個月。
    三個月後漠南軍將失去大部分戰鬥力,然後死在崇禎七年的冬天。
    不是這支軍隊死在冬天,而是他們仨死在冬天,這支軍隊可能會落草為寇或者苟且偷生,熬到再見到劉承宗的時候,但在此之前憤怒的士兵一定會先殺了他們。
    倒不是說他們對劉承宗有多忠誠,劃到漠南都督府麾下的軍隊,幾乎就是元帥府忠誠度最低的軍隊代表。
    蒙古馬隊五千部,全降軍出身,世代效忠的貴族多多少少都是因劉承宗而死於非命。
    西番鐵騎一千營,裏頭降軍不多,更多的是俘虜,加入元帥府第一天就被扔到海北采石場勞動改造去了,出來才領了鎧甲戰馬和鐵矛,繼續在軍隊效力。
    臨桃旅三千人,大部分士兵認為加入元帥府是命運的安排,他們迷迷湖湖迎接了蘭州城的內訌,奇奇怪怪的改旗易幟。
    戰場倒戈的師襄像個獨立小軍閥攥著臨桃旅的軍隊,也沒啥思想改造、對元帥府也缺乏認同,他們隻知道突然有一天跟著師將軍換了旗子,蘭州從前的老爺們被鏟個幹淨,大元帥就給咱爺們兒發餉分地了。
    李萬慶、羅汝才、楊承祖那一千五百人是元帥府的二線老家夥,而且三千個人裏選出來五百,還是營將自己選的,那毫無疑問這肯定不是選鋒,而是剔出來不太中用的二線老家夥。
    還有白文選那一千人,是精銳部隊沒錯,一來有點少,二來在元帥府也算忠誠度比較低的。
    最忠心的反倒是敦塔兀魯斯從翰耳朵調來那兩千察哈爾精騎,是蒙古娘娘的嫁妝,從遼東邊外一路跟到青海,軍兵戰馬又都在青海湖被養得膘肥體壯,是絕佳的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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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搶掠過快活日子,大概率不想回元帥府,可一旦吃不飽飯,第一個想起的就是劉承宗。
    所以劉承宗輸得起,就算這支軍隊在漠南被徹底打散,隻要有機會,活下來的人還是會想辦法找到他。
    但三名總兵官就輸不起了,畢竟拿不下歸化城,賀虎臣要把楊麒腦袋提回去的。
    所以楊麒的計劃就是爭取一切能爭取的力量,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勢力,想方設法在漠南的歸化城紮下根兒,撐到劉承宗拿下榆林的那一天。
    先是在古浪峽,王承恩親自登上營盤嶺,成功勸降山上被圍許久的丁紹胤部六百餘名涼州兵,解放了山下設防的張天琳營一個千總部。
    隨後賀虎臣北奔涼州,向固守涼州城的李鴻嗣、曹文詔勸降,試圖拉攏他們一道東攻東虜,結果差點被曹文詔放箭射死。
    賀虎臣被氣的夠嗆,罵罵咧咧從涼州城轉頭回了古浪峽,他心說……不去就不去,你王八蛋拿箭射他媽啥?
    不過他知道曹文詔為啥放箭射他,畢竟涼州軍要是真跟他一塊行動,沒準出城就讓他給繳械了,更何況就算一塊行動,聽誰的啊?
    但賀虎臣心裏其實還有另一個疑惑,他不明白為啥涼州軍對打東虜這件事提不起興致——在元帥府,別管任何人,聽見要打東虜,都會覺得很興奮。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們認為東虜是什麽好打的土雞瓦狗,盡管元帥府真正跟東虜見過仗的人不多,但治下的蒙古兵除了衛拉特,其他諸部都曾感受到後金西征的壓迫感,大明更是跟東虜打了這麽多年,至少都知道他們不好對付。
    興奮的原因嘛,其實很簡單,不是什麽民族熱情或家國抱負,就倆字:銀子。
    盡管元帥府如今是一支正規化的軍隊,但這支由脫伍邊軍和流浪漢農民軍為主的軍隊,在價值觀上跟正常人難免存在一點小出入。
    畢竟就連劉承宗的大元帥律上都白紙黑字寫著:禁私自搶劫,違者剁手。
    那麽毫無疑問,有組織的搶劫,在元帥府即使不屬於傳播正能量,也算核心價值觀,勤勞致富的一種方式。
    拜豪格來訪元帥府所賜,劉承宗治下每一寸土地都流傳著東北盛產白銀的傳說,他們說後金銀子多到花不出去,買東西都要花三五倍的價錢。
    這決定了跟他們打仗,吃不了虧。
    賀虎臣沒能勸降涼州衛,對楊麒等人來說也無關痛癢,反正涼州的戰役很快就要打響了,這拖不住劉承宗的主力軍太久。
    隨後兵分四股,第一路率先出兵者為賀虎臣,以察哈爾營千總部為先導,沿騰格裏沙漠南緣,直奔賀蘭山西的亂井灘而去。
    第二路則由粆圖台吉率軍尾隨,攜天使方正化,沿黃河北岸行走;第三路為王承恩率領,攜天使方正化的書信,直奔寧夏中衛。
    最後一路是楊麒,他帶著白文選,選擇的進軍路線最為特殊,是橫穿鬆山,目標為黃河東岸二道邊牆中間隸屬於靖虜衛的迭烈孫堡。
    楊麒之所以兵分四路,一來是為了提高進軍速度,二來是為了減輕輜重壓力,三來……是盡量不吃自己的糧食。
    賀虎臣和粆圖台吉走的是邊外,目標是吃到銀川的糧;王承恩走的是黃河南岸,目標是吃到寧夏中衛的糧。
    而楊麒自己嘛,則不光打算吃固原北部的糧,還打算看看自己離開固原這些年,大明把固原兵練得怎麽樣,琢磨帶一批人走。
    他們分工很明確,以王承恩、粆圖台吉為核心,攜方正化的書信,繞過洪承疇與邊將,遞交沿途鎮守太監,命其提供糧草三萬石,他們就出兵攻打東虜。
    畢竟封疆大吏心底多半瞧不起頤指氣使的宦官,這跟後者身體殘缺無關,而是與職業
    特性帶來的職低權重有關,跟宦官類似的是言官。
    言官在特定的時候很厲害,總兵、首輔、皇上,沒有不能罵也沒有不敢罵的,但這又有什麽用呢?絕大多數時候這隻是一把指哪打哪的槍。
    槍不厲害,厲害的永遠是開槍的人。
    理論上這是皇上的槍,但厲害的大臣有時候也能拿來玩玩兒。
    宦官也是如此,人們害怕的是皇帝,而非滿地亂跑的奴婢。
    皇上想辦大臣,不用宦官說話也能辦;皇上不想辦大臣,宦官就是進讒言,死的也是宦官。
    但鎮守地方的太監不一樣,他們遲早要回紫禁城的二十四衙門,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話,對他們管用。
    當然,楊麒也有備用計劃,萬一寧夏的宦官也不吃這套,那他們就隻能找熟人了,都是當總兵官的,誰還能沒那麽幾件想辦卻辦不了的事、想幹卻幹不掉的人?
    這次就是機會。
    四路漠南軍沿著騰格裏沙漠與黃河一路狂飆,甘肅都督府曹耀那邊一封信,劉承宗就喜氣洋洋地從蘭州跑回了西寧以西的新城——巴圖爾琿台吉的第一批商隊已經到了嘉峪關。
    曹耀在信中說,帶隊的首領是巴圖爾琿台吉的弟弟,巴圖爾專門寫信過來,提前給劉承宗道歉,說非常抱歉,身邊實在沒有能擔當此任的人了,隻能派這個貪財的弟弟過來,如果他弟弟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希望劉承宗能看在他的麵子上,別把弟弟宰了。
    單看這信,劉承宗就尋思這巴圖爾琿台吉是有個什麽他媽的寶藏弟弟,有這麽跟人介紹的嗎?
    劉承宗跑到新城,直接鑽進了新城書院,打聽巴圖爾琿台吉的弟弟是個什麽人物,叫他哥哥如此重視。
    能回答他這個疑問的人,是杜爾伯特部的首領達來台吉。
    達來台吉是衛拉特貴族裏的異類,據劉承宗所知,留在元帥府的衛拉特貴族大多都像國師汗那樣,領了爵位,便吃喝玩樂不複雄心壯誌,但達來不一樣,領了督爾伯的爵位,卻像那些年輕貴族一樣,在新城書院認真學習。
    別人是啥都學,達來隻學騎兵戰法,而且是騎兵戰法裏的塘騎戰法。
    大概是在河卡草原被塘兵打出心理陰影了。
    再見到劉承宗,達來很高興,以為是要征召他發兵呢,提著三眼銃就策馬跑過來,把年紀輕輕的羽林騎們嚇了一跳,等聽見劉承宗發問,這才換了副表情,麵色複雜地歎氣道:「楚琥爾啊,那是個沒有情義的人。」
    巴圖爾琿台吉的弟弟,排行第三,跟那個跑到青海跟劉承宗爭地盤的綽克兔台吉同名,也叫楚琥爾,全名叫楚琥爾烏巴什。
    天啟五年,他們的弟弟青台吉死了,楚琥爾跟另一個弟弟白拔都爭奪青台吉的遺產,兩兄弟鬧得厲害,老爹跟杜爾伯特部的達來台吉一塊調解都勸不住,在土爾扈特部的支持下,楚琥爾把弟弟白拔都殺了。
    隨後老爹發兵攻打楚琥爾,杜爾伯特部的達來台吉也跟著參戰,一同攻打土爾扈特部。
    本來是一家子分遺產的事兒,硬生生被扯成了衛拉特三部大混戰,一直打到崇禎元年,土爾扈特部就因為這個往西跑到伏爾加河去了。
    到現在,問達來台吉最討厭的人是誰,把他圍在大青山的馮瓤都得屈居次位,楚琥爾贏得毫無懸念。
    不過讓達來台吉感到奇怪的是,即使聽了他對楚琥爾的介紹,劉承宗臉上依然很高興,這不禁讓他納悶道:「大帥,你是對琿台吉有什麽不滿?」
    不滿?
    劉承宗也納悶了:「為啥這麽問?」
    不應該是何出此言麽?
    最近達來學漢文都快學入魔了,微微搖頭,這才說道:「大
    帥不是想利用楚琥爾挑撥其與琿台吉之間的關係吧?」
    「我挑撥他幹啥,我高興是因為衛拉特的貨單。」
    劉承宗笑著搖搖頭,巴圖爾琿台吉運來的貨物跟當時商定的差不多,隻是因為商路阻斷,原本計劃中的波斯織錦緞、絲綢,以及布哈拉的寶石等貨物比預計的要少。
    但相應的是,運來毛皮與牲畜要比計劃中多。
    七萬張沙狐、黃狐皮,八萬張銀鼠皮、八萬張羊皮、六千張掃雪皮、三千張狼皮、一千二百張貂皮、五百張猞猁孫皮、三百張豹皮、一百張白兔皮。
    單是他們運過來的皮張,就比元帥府一年的皮張貿易總量還大。
    更別說還有五千匹天山戰馬運過來,能給元帥府龍駒島戰馬配種提供極大助力。
    最重要的是運抵嘉峪關的五萬頭羊和一千三百頭牛,糧食不夠吃,能解燃眉之急;糧食夠吃,則兩三年內,甘肅的畜牧很快就能再上一個台階,今年冬季之前解決掉涼州城這個問題,南北商路打開,明年元帥府的屯牧營就能恢複元氣。
    跟這些比起來,就算再多來七八個楚琥爾,劉承宗都不會感到不開心。
    達來台吉問道:「那大元帥就不為他感到擔心嗎?這是六親不認的蠻子。」
    「我擔心什麽,他殺弟弟,我又不是他弟弟。」
    劉承宗一臉難以理解地眨著眼:「更何況,他隻是不通情義,又不是傻,他傻嗎?」
    達來搖搖頭:「隻是脾氣急躁。」
    「那就行了,跟別人急躁,是性情急躁;在西北對我急躁,是傻。」劉承宗說罷,興奮地拍拍手,對達來道:「走,跟我一起去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