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漠南草原上，賀虎臣確實正在幹北虜的活
    這是一項複雜的工
    具體來說，就像這片草原上曾經的王者，孛兒隻斤·林丹巴圖爾一
    逃
    因為後金又來
    今年四月，後金掌管吏部的正白旗主多爾袞從沈陽出發，匯合科爾沁、孔耿漢軍，兵馬在多倫渡過灤河時已達一萬八千之眾，劍指漠南，氣勢洶
    但他們在草原上走得很慢，並且一反常態地沿途安民，並不殺
    多爾袞甚至沒有向漠南諸部討要糧草，對他們宣稱天聰汗此次遠征，隻打楊麒，不討諸部，對蒙古來降者一如既往，好生豢
    得知這個消息，元帥府的漠南都督楊麒在歸化城氣得直罵
    什麽叫他媽的隻打楊麒，你堂堂後金，偌大一個割據東北的政權，講出這樣話，我楊麒配嗎？
    你應該說隻打劉承宗！
    媽的！
    不過其實楊麒知道，黃台吉這會兒恨死他
    也理應恨
    轉眼又是一年春夏，在這半年裏，楊麒自己確實沒做什麽侵犯後金利益的事
    他隻是忙著來回走私、種地、養羊、分封蒙古貴族，但他不幹正事兒，有人幫他
    漠南都督府的政策，是東食西宿，吃崇禎的糧，養劉承宗的
    楊麒費了好大勁兒，讓楊嗣昌相信漠北三汗那十萬人馬是他的人，從那邊騙來每月兩萬石米糧的外部援助，用來養一萬三千都督府漢
    但都督府轄境之下，還有更多的蒙古兵，單是漠北三汗返回漠北，就留下了一萬八千騎兵；再加上漠南本身的諸部兵馬，足有三萬之
    他的豢養辦法就是……分封貴
    以劉承宗的名義，把漠南的牧地分封給各路蒙古貴族，有十個兵就封個百戶，有一百個兵就封個千
    至於有一千個兵的小貴族，那恭喜你，你就是咱漠南都督府的萬戶了！
    他手底下光劉承宗正式發文冊封的萬戶就有二十三個，其中出身漠北的有十八個，出身漠南的有五
    還真別說，在元帥府所有部下裏，劉承宗給與了楊麒都督最大的
    楊麒當時把冊封這些人的書信送到蘭州，包括老爹劉向禹、老師楊鼎瑞在內的元帥府重臣都說這是胡
    壓根兒就沒人同
    劉承宗也知道這事有很大隱患，漠南草原如今的情況，也不存在冊封土地貴族就能自給自足的環
    更何況，就別說這些要被冊封的兵頭沒見過他，就單說那名字，他幹兒額哲、元帥府的達來台吉這種蒙古專家，都不知道誰是
    每個人的名字都很簡單，但因為是蒙譯漢的名字，二十多個萬戶還好，額哲和達來能認出幾個，二百多個千戶那完全是兩眼一抹黑，不知道是何來….
    當然認不出來路了，在漠南草原上到了千戶這一級，不少人的名字都是現編
    因為楊麒對冊封千戶的要求，是能團結一百個蒙古
    這是個很尷尬的社會地
    社會地位再低點的普通牧兵，沒有姓，有自己的名字，日常生活也用自己的名
    社會地位再高點的蒙古貴族，以部落名或傑出祖先的名字為姓，也有自家大人很認真取的
    唯獨這批在原部落中有一定號召力的人，他們的身份是為貴族辦事的平民，不用自己的名字，多以職位稱呼，在請求冊封時也會留下對他們來說最威風的名
    這就造成二百多個千戶登記姓名時，有七個
    宰桑、十六個達爾漢、十九個巴圖
    這還算正常的，更離譜的是八個墨爾根、十四個博克、十六個車臣、六個莽來赤、九個博爾術、十三個噶喇
    翻譯過來就是神射手、摔跤手、大聰明、先鋒官、廚子和火頭
    楊麒尋思這麽高的重名，不說髒了大帥的眼，單是考慮今後方便管理，也得弄點正經名字，就建議他們好好取個名，以後用新名
    不過其實他們叫啥，在劉承宗看來都無所
    他還是力排眾議，給這些蒙古兵頭寫了冊封文
    原因隻有一個……盡管聽薄情，但他是真不覺得這幫人能在大明與後金的夾擊之下活下
    所以叫什麽都沒關
    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人家真的為保護他的漠南飛地浴血奮戰，最終存活下來，那他把土地封給人家，也是應當應分
    隻不過不論楊麒還是劉承宗，都無心插柳，低估了‘成為貴族這件事，對這幫平民子弟出身的蒙古兵頭兒有多大的激
    盡管他們與遠在青海的劉大汗素未謀麵，卻一個個自比元帝國忽必烈的漢軍世侯，從接受冊封的那一刻起，就做好把劉承宗推上皇位的準
    漢軍世侯雖然有個漢字，主體也是蒙古帝國時的漢人，但實際上是違背漢化的蒙古傳
    蒙古人入主中原，用漢人設計的方式管理漢人，是漢化；漢人入主草原，用蒙古人設計的方式管理蒙古人，是蒙古
    漢家傳統，天子以凡人之身行神明之事，是充滿神性的楷模，並以此作為統治的合法性，推恩削藩集中權力，使千萬人的力量聚集一處，在浩蕩疆土中迸發出無與倫比的力
    蒙古帝國的漢軍世侯，恰好是違背漢化的遊牧分封製
    但是元朝漢化了，忽必烈打壓廢除了漢軍世
    而此時此刻，劉承宗的蒙軍世侯就顯得格外怪異，它既不是漢化、也不是蒙古化，這個行為本身違背了此時的蒙古傳
    因為如今的蒙古已經不是原始的蒙古，而是北元蒙古，北元本身就是一個非常、非常漢化的遊牧帝….
    它之所以顯得跟元朝之前的蒙古很像，是因為其與明朝長達數百年的戰爭與封鎖，使其文化斷代，回到了造不出紙張的黑暗年
    實際上即使在文化斷層的黑暗年代，北元蒙古跟西邊的那些遊牧親戚相比，在政治體製、建築藝術等方麵，依然是文明程度極高的文化
    天上地下，大明的皇帝、後金的大汗，都不會授予他們這些遊牧泥腿子土地與世襲官職，隻有縮在青海的劉承宗，才是他們統治土地的權力來
    所以他們首先操心的不是自己能不能世襲，而是劉承宗能不能世
    正這個無心的舉動，給楊麒在黃台吉那拉了極大的仇
    沒別的原因，漠南真正的蒙古貴族，那幾個出身漠南的元帥府萬戶，接受冊封之後都非常平
    他們知道自己接受冊封之後麵臨的是什麽，部眾缺糧，牲畜倒斃，還麵臨明廷與後金的雙重威
    但那些剛成為千戶的蒙軍世侯非常躁動，紛紛找上漠南最有權勢的蒙古貴族，也是漠南草原上過去的兩個
    一個是土默特部的俄木布，另一個是鄂爾多斯的濟農額璘
    訴求就一個：帶我們南下吧，打穿大明，覲見大汗！俄木布尋思，你們可他媽消停會兒
    我相信你們是誠心實意的想讓我覲見大
    但我土默特部的口糧現在還能撐到九月，南攻大明，我他媽五月就死了，我看你們是想送我去覲見林丹大汗
     
    相較於俄木布，鄂爾多斯濟農額璘臣，是更有文化的
    他深入淺出地給蒙軍世侯們講了一下，大都督楊麒豢養漢軍，使用圓圈貿易的經濟學原
    額璘臣跟人們解釋，濟農不懷疑你們對出人頭地的渴望，但是進攻寧夏、陝西、山西，都會打破圓圈貿易，使楊麒都督的漢軍斷
    那麽我們還沒打穿大明，楊麒都督麾下的漢軍就先揍你們
    蒙軍世侯麵麵相覷，一臉懵
    這種涉及到崇禎皇帝的政治經濟學，對他們這些草原泥腿子來說顯然太過深
    不過好在人們信任額璘臣這個濟農，紛紛要求額璘臣給出個主意，不能在漠南幹耗
    本來這些蒙古小官兒、牧民豪傑為了響應楊麒的號召，都是憑個人聲望努力糾集一百個壯丁攢起來的團
    如今創業團隊的架子搭好、契丹汗的冊封也有了，沒有項目幹耗著可不
    再耗下去他們就餓得沒力氣打人
    作為蒙古濟農，額璘臣應該給他們出主
    可是作為一個人，額璘臣尋思我能給你們出個雞毛主意啊，我他媽自己今年過冬都得上楊麒家吃飯
    更何況，作為黃金家族的統治者，實際上額璘臣看見這幫非黃金家族占有土地的蒙軍世侯，就和林丹大汗看見擅自稱汗的他一….
    那是打從心底兒裏的別
    不過額璘臣身邊有個萬戶，也是他最為信任的朋友與封臣，別速惕、烏審兩部的領主，薩囊徹辰黃台
    薩囊家學淵源，精通史學，他給正在編撰的史書《蒙古源流》列出大綱，將會包含印度王統史、藏地王統史、蒙古汗統史、漢地皇統史和大明皇統
    他甚至還給女真汗統史和劉承宗的皇統史準備了大綱……誰贏寫
    反正這種史書，不花個二三十年也寫不完，薩囊覺得自己可以走著瞧，看誰笑到最
    三十年在曆史上不過彈指一揮，可是對人的生命來說，三十年卻又能發生太多事了，足夠讓林丹汗從鞭撻草原的虜中名王，變成青海湖畔的塚中枯
    在這個時代，即使是最明智之人，也無法看清天下最終會滑向何
    對薩囊來說，就是
    反正蒙古隨著林丹大汗賓天，失去了角逐天下的機會，不論誰得了天下，都他媽是往下
    薩囊告訴不想管這事兒的額璘臣：「濟農要幫他」
    這個時候無需考慮任何大勢，在蒙古全麵衰落的時代洪流之中，額璘臣需要做的，就是盡量，讓盡可能多的蒙古人信賴他，團結在鄂爾多斯周
    這支力量越強大，不論漠南最終的歸屬於誰，額璘臣都能越安
    而額璘臣越安全，鄂爾多斯的蒙古人就越不是任人宰割的砧板魚肉，不論漠南最終歸屬誰家，都能有蒙古人的一席之
    額璘臣琢磨，好像確實是這回事，在覲見劉承宗之前，鄂爾多斯能動員越多的兵力、在蒙古諸部當中有越高的聲望，等見著劉承宗了，就有越大的價
    如果上下一體，緊密到無法拆開，元帥府通過他來統治鄂爾多斯，就是最省時省力的方
    那出征
    楊麒的圓圈貿易不能破壞，進攻方向也沒啥選擇餘地，就東
    張家口外放牧的哈剌慎
    額璘臣第一時間就想把這個消息告訴楊麒，畢竟在元帥府的法度上，漠南都督是節製他的分管長
    另一方麵，他認為楊麒也會喜歡這個計劃，反正今年後金再征漠南是板上釘釘，到時候哈剌慎部
    的固魯思齊布也一定會從
    反正早晚都是敵人，不如趁後金軍沒發兵，先揍他一頓，搶他的牲畜殺他的
    但問題出在，楊麒現在比他媽遊牧民還遊牧，怕死怕到一定程度了，整天帶著都督行轅在草原上遊來遊去，誰都找不到
    時不我待，額璘臣當即糾集二百餘個千戶，配合鄂爾多斯部三千人馬，合兵兩萬之眾，在春夏之交浩浩蕩蕩地開向張家口，向哈剌慎部發起突
    通常來說，草原上很難發動成功的突
    因為蒙古是一個完全由貴族主導的遊牧社會，各部首領之間存在錯綜複雜的姻親與利益關係，部落也分布廣泛，集結兵力需要的時間又比較….
    以至於草原上沒有不透風的
    但這次不一樣，蒙軍世侯都是些泥腿子出身，壓根兒沒有姻親關係，鄂爾多斯部又相對封閉且獨
    以至於直到出兵，別說哈剌慎部沒收到消息，就連草原上遊走的本管長官楊麒都沒收到消
    由鄂爾多斯部、漠北蒙古、漠南蒙古組成的兩萬餘騎，在初夏浩浩蕩蕩地殺進哈剌慎部的牧
    那些蒙古老兵出身的蒙軍世侯打會戰的本事沒有，但是對這種小規模燒殺搶掠可太熟悉了，連殺帶搶，在半個月的時間裏襲擊了哈剌慎每一處牧地，隨後一陣風般地向西奔
    他們襲擊的時機剛剛好，哈剌慎領主固魯思齊布正好帶兵向東迎接多爾袞的西征大
    等多爾袞帶兵過來，看見哈剌慎部被掠奪一空的慘狀，差點被氣
    他之所以一反常態，對沿途蒙古諸部格外溫和，完全是因為此次是帶著任務出征
    後金國內的情況很不
    去年宣大之戰損失慘重，投降漢軍一個勁兒往西跑，八旗又人丁稀少，單靠滿洲八旗忙著生忙著死，已不能彌補軍
    戰後三百多個牛錄被黃台吉解散補充至二百四十個，並且開始向東北大規模捕捉野人女真、魚
    單是去年秋冬至今年春夏，就從深山老林裏捉出了兩千多個魚皮壯丁加以武裝，同時還製定了每個牛錄補充兩百個小魚皮娃娃作為戰爭儲備的龐大計
    所以多爾袞這次出兵，萬萬不敢再從宣大入寇明境，甚至都沒準備跟劉承宗的漠南都督楊麒正麵交戰，而是打算嚇住楊麒，避免交
    因為黃台吉判斷，後金國內的情況是被去年戰爭摧殘壞了，但楊麒窮得掉渣，剛到被戰爭摧殘了幾十年的漠南，這半年他也好過不了，多半不敢跟他們會
    所以這次出兵的目的，完全是震懾漠南諸部，給遼東新捏合出的滿洲人塑造出一種，北元氣數已盡，漠南蒙古盡數歸降金國的氣象，招撫蒙古旗軍，以期國內穩
    如果這次西征失利，不能達成預計目標，多爾袞就隻能派蒙古人從大明買塊玉
    自己雕個傳國玉璽拿回去給黃台吉獻了，用林丹汗跑路過程中丟失傳國玉璽的理由，以示神器所歸，鴻運在
    然後搶先稱帝，把岱青這個勇士之國的國號，從西北那個傻乎乎的岱青契丹汗手裏搶注(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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