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章 掛地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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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軍交兵的第一個夜裏。
    明軍先鋒官相希尹,狼狽逃進張應昌位於金銀灘的大營。
    鑽進營帳,相希尹兜頭拜倒叩首,就要把刀自刎賠兵敗之罪。
    他倒不是裝出來做樣子,甚至剛被打敗時也沒想自刎,隻想趕緊逃回來。
    可路上越跑越氣,越想越不想活了。
    他的軍隊不是稍加失利就慫了的軟骨頭,元帥軍的騎兵先後衝了四陣,三次衝進陣裏,可以說軍陣都被衝爛了。
    偏偏每一次,騎兵都會被明軍步兵用長矛、腰刀、骨朵這些冷兵器格鬥逼退。
    一方麵是明軍步兵大陣被衝爛後,結小陣格鬥的能力很強;另一方麵就有點好笑,是因為衛拉特騎兵的近身格鬥能力並不突出,以至於乘騎狀態下,他們很難在近身格鬥時一個人打三四個明軍。
    騎兵需要的戰鬥寬度遠超步兵。
    衛拉特騎兵的優勢是衝擊力強,但挾矛衝鋒並不等於近身格鬥,混戰格鬥是他們的劣勢。
    溫良改部下,裝備防護最好鎧甲的騎兵,也就跟明邊軍步兵穿的鎧甲差不多。
    但是像那樣的鎧甲,他隻裝備了兩個選鋒隊,而對麵的明軍滿地都是。
    不是劉承宗摳門兒,不給士兵佩服甲胄,邊軍的甲葉子在西安的關中書院舊址塞了滿倉庫都沒人要。
    隻是遊兵營在戰術定位上,就是一支輕裝騎兵部隊。
    在隨身攜帶一長兩短三杆矛和一張弓兩壺箭的情況下,衛拉特騎兵在常用行軍衣食氈子之外,能選擇的防護裝備非常有限,通常都是鑲鐵皮甲和綁護心鏡等散件的皮襖。
    劉獅子在操典上的要求,擅長挾矛衝鋒的為衛拉特騎兵所在的遊兵營蒙古部瓦剌司,責任是在遊擊中擔當騎射手的同時,伺機踐踏追擊潰軍,並持矛衝撞迫近的敵軍騎兵,保護比他們裝備更輕的漠南司。
    撞的是敵軍騎兵,而不是嚴整的步兵軍陣。
    畢竟騎兵衝陣勇猛歸勇猛,可是在劉獅子看來,這完全是熱血上頭的衝動之舉。
    但設計上是一回事,臨戰的隨機應變是另一回事。
    至少在這場交鋒中,馬科、李逢吉和溫良改配合得很好,騎兵一次次衝擊迫使明軍不能移動,最終使下馬步兵和火槍戰車迫近,一錘定音。
    相希尹的三千人標準營,以驍勇強悍的作風一次次逼退衝進陣中的騎兵,卻在大口徑火槍的威脅下被嚇破了膽。
    人們蜂擁逃竄,最終隨相希尹進入金銀灘陣地的明軍隻有不到四百人。
    麵對前線兵敗喪師的噩耗,張應昌並未如相希尹預料中發出任何責難或嘲笑。
    開玩笑,張應昌什麽人啊,他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一萬大軍,在不跟人動手的情況下,一天的時間裏跑到一個不剩他都見過。
    你三千人,跟劉承宗的兵幹了一仗,還能逃回來三百多號人,這叫什麽?這叫將才!洪軍門沒封你個總兵官算他虧大了!
    張應昌聽了戰鬥過程,非常寬容地像個老大哥,溫聲安慰道:“不過是輸了而已,誰也沒想到會在這遇見敵軍。”
    他心說打成這樣已經不錯了,難不成還想打贏啊?
    哪怕是他親率部隊,在行進中猝然遇襲,也沒把握能打得比相希尹更好了。
    “卑職無能,敗了前陣,我軍是撤入靈州還是……”
    相希尹沒把話說出來,追兵就在後頭攆得很緊,敵軍支援想必也很快抵達。
    他覺得憑他們剩下三個營在城外野戰,贏麵不大。
    “來不及進城了。”
    張應昌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卻沒答應,隻道:“賊子人多馬眾,跑起來比我們快,何況我軍前陣新敗,若在夜晚趕路遭遇截擊,大軍被追上就沒了。”
    “我已將情報傳告寧夏,不過那邊多半指望不上,倒是向後衛的求援,沒準明日能趕來救援。”
    就在這時,南邊隱約傳來嗚咽的角聲。
    夜幕下,明軍在秦渠灘塗設下的篝火堆之間,一道道騎兵的影子在隨風搖曳的火光下拉長扭動。
    槍火不時在遠方的黑夜裏閃爍,響出幾聲,又重歸沉寂,直到再度突兀響起,忽遠忽近。
    讓人不難想象黑夜裏隱藏著一些可怕的東西,你打我退,你追我圍,一步一步,以命相搏。
    元帥軍的追兵,來了。
    直到大營裏的鳴金擊鉦聲,在夜晚的寒冷荒原傳出很遠。
    張應昌說:“不必追。”
    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的塘兵技不如人,兵力也不如人,白天都難以起到遮蔽戰場的作用,夜裏摸黑搏戰,更是隻能枉送性命。
    自寧夏總兵賀虎臣兵敗黃龍山,一敗又一敗,西北明軍哪兒還有正經塘騎?
    張應昌手上不過是些倉促湊數的探馬偵騎,有些人連塘兵的旗子都沒有,配發了塘旗的也不會打旗語,那旗子就是純裝飾品。
    分散開的正規騎兵,在追逐戰對上配合良好的塘騎是白給;結馬隊聚集一處又不能遮蔽戰場,何況也追不上塘騎。
    真追上了,不是被塘兵包圍,就是被引到伏擊圈裏。
    沒意義。
    不遠處的夜幕下,一座用糧袋裝了砂石,臨時堆起的土山上,馬科端著望遠鏡望明軍大營,麵露不虞。
    “他們倒是好運氣!”
    緊趕慢趕,一路追到這裏,看見這裏的地利和巨大營地,馬科就知道,張應昌的這座營地他是攻不下來了。
    他之所以追得慢了些,是因為降軍頗多。
    不算戰死和逃亡,相希尹營在戰場上留下的降兵足有九百多人,其中八百多都是傷兵。
    沒事的和皮肉小傷三百餘人被馬科當場編司,裹挾行軍,把五百多傷兵留在戰場,傳信後方援兵營參將阿六接收。
    元帥府的輕重傷分辨,脫胎於戰場,因此判定方式比較粗獷,就倆標準。
    第一個是看治療,像挨了骨朵馬蹄子造成四肢骨折、砍幾刀出血的大傷口這種,自己收拾收拾不會死,或者傷愈後仍能形成戰鬥力,都叫輕傷。
    放那不管,一會人就沒了的,或者經過最好的治療傷愈後,依然存在無法恢複的殘疾或後遺症,失去參戰能力,則叫重傷。
    不是馬科貪功冒進不管傷兵,而是他手下的外科軍醫根本就沒有治療大量重傷員的能力。
    元帥府本來就缺軍醫也缺藥物,他們軍隊擴張的太快,原本軍醫就隻有大營才有一個大隊,重新編製駐防旅之後,一個旅才在總兵大營裏有一個軍醫大隊。
    而在戰時,像馬科這樣的遊兵營,隻分到兩名醫官、兩名醫師和十二個隨軍醫生,其中一半還是獸醫。
    在馬匹牲畜極多的元帥府,除了固定的一名痘醫和內科醫師,餘下隻學外科的醫生一樣也要學習獸醫,所以他們普遍學藝不精,但經驗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