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夜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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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少梁?』
李郃訝然看著狐老,有些納悶這位老人為何聞之色變,甚至不慎摔碎了手中的酒碗。
“父親。”
狐費一臉關切地走上前來。
“無事,隻是酒稍喝多了些……”
狐老不動聲色地搖搖頭,旋即轉頭對李郃說道:“小兄弟,老夫得暫離一下……”
盡管不知究竟怎麽回事,但李郃也看得出來狐氏村遇到了極大的麻煩,自然不會有什麽看法,他連忙說道:“老丈言重了,還是先處理要事。”
狐老悵然地點點頭,又囑咐狐費道:“伯惠,你在此陪小兄弟,切莫失禮。”
“是,父親。”狐費頷首道。
見此,狐老強打笑容朝李郃點了點頭,旋即便領著女婿田頤離開了宴會。
目送著狐老幾人離開,李郃隱約聽到那田頤那刻意壓低的聲音:“家父已連夜去拜訪了樂氏,命小婿前來傳訊。……家父有意請幾家至嶽丈大人處,一同商議對策,共進共退……”
『居然要幾個大家族共進共退?看來‘西遷’一事不小啊……』
李郃心下暗暗嘀咕,一轉頭見狐費滿臉憂愁地坐在身邊,他連忙說道:“若村子出了大事,自當以村子為重,少族長不必在意我等。”
狐費聞言勉強擠出幾分笑容,笑著說道:“小兄弟於我村有大恩,就算發生了些什麽,又豈能撇下恩客?”
說著,他見李郃要開口,搖搖頭說道:“況且這麽大的事,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拿定主意的。……來,咱們喝酒。”
見狐費主意已決,李郃也不好再說什麽,端起酒碗與狐費飲了一碗。
旋即,他好奇問道:“若少族長不介意的話,我想問問之前提到的‘河西少梁’,那究竟是何處?為何狐老與少族長聽後,神色……呃,有些擔憂。”
“擔憂麽?”
狐費苦笑了一下,歎息道:“小兄弟或許不知少梁,少梁,即少梁國,乃是西河一個小國,附庸於我魏國……”
他簡單地向李郃解釋了一番,李郃這才知道這父子二人為何談‘少梁’色變。
原因很簡單,僅四個字就能充分說明少梁是何等的凶險之地:直麵西秦!
不錯,少梁國坐落於河西,就夾在魏、秦兩個大國之間,而魏秦兩國近些年來的戰爭,也幾乎都圍繞著河西那片土地,堪稱是戰亂之地。
又飲了一口酒,狐費惆悵地說道:“西秦野心勃勃,一直以來都想要吞並河西,而一旦秦國發起進攻,少梁便首當其衝……今安邑決定令諸家族西遷,多半也是為了增強少梁,防備秦國的進攻,隻是……”
『……隻是‘西遷’的家族,將成為了犧牲。』
李郃在心中默默補全了狐費的話。
平心而論,若著眼於魏國,魏國這項決定其實並沒有什麽問題,但若是作為即將‘被犧牲’的家族,那肯定是無法接受的。
作為局外人,李郃也不好多說什麽,唯有陪著狐費喝酒。
當晚宴會結束後,狐費吩咐村人收拾場地,而他則領著李郃、李應、彭醜三人來到了大屋,也就是狐氏一族祖傳下來的祖屋。
幾人進了大屋,便看到狐老獨自一人坐在堂內,麵前的矮案上放著一碗茶。
“父親。”
狐費走上前拱手施禮,問道:“伯適人呢?”
狐老吸了口氣,平靜地說道:“老夫叫他連夜回家族傳訊了……對了,伯惠,明日幾家族長或將造訪我狐氏,一同相商西遷之事,此事你安排一下,切不可失了禮數。”
“請父親放心。”
狐費拱手應道。
此時,狐老也看到了跟在狐費身後的李郃幾人,遂拄著拐杖站起身來,一邊走向李郃一邊微笑著說道:“時候也不早了,小兄弟你們也好好歇息……伯惠,你給小兄弟他們安排一個住處吧。”
“是,父親。”
狐費拱手應道。
狐老點點頭,旋即又看向李郃,歎息道:“老夫本欲招小兄弟為族婿,奈何我狐氏如今遭遇橫禍、前景難料,老夫也不想拖累幾位。今晚,小兄弟幾人便好好歇息,待明日天明,老夫叫人準備一些幹糧、盤纏,幾位就盡早離去吧。”
盡管心裏知道狐老並無惡意,甚至還是好意,但聽到這話,李郃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忽然,李郃瞥見從旁的狐費麵色微變,他心下微微一動,想到了一件事:莫非狐老已斷定‘西遷’之事已無法更改?
仔細想想也是,安邑乃是魏國的都城,安邑決定的事,又哪裏是地方上的家族可以抗拒的?
就算狐氏、田氏等幾個家族想要聯合起來更改這件事,但恐怕也難以更改安邑做出的決定。
當晚,在狐費給他安排的屋內,李郃躺在榻上,思忖著今日發生的事。
盡管隔著一層牆壁,但他仍能清楚聽到隔壁傳來了彭醜的鼾聲——那沒心沒肺的家夥,居然已經睡著了。
相比之下,李郃卻沒有困意,倒不是因為彭醜的鼾聲,而是因為去留的問題。
不多時,門外傳來了篤篤篤的叩門聲。
李郃翻身下榻,打開了屋門,旋即便看到李應端著一盞油燈站在屋外。
見此,李郃也沒有說話,顧自走到了屋內的桌旁坐下,而李應則在進門後關上了屋門,二人頗有默契。
關上屋門,走到桌旁,李應在李郃對過坐了下來,將手中的油燈放在桌上,口中問道:“阿郃,你什麽打算?”
“阿郃?”李郃麵無表情地看著李應。
李應嘿嘿笑道:“我以為咱們都那麽熟了……要不我再喊你英雄?”
李郃翻了翻白眼,也不在計較李應對他的稱呼,皺眉問道:“你怎麽想?”
見李郃反問,李應的神色也變得嚴肅了幾分,他壓低聲音說道:“我覺得,咱們還是盡早離開,莫要摻和這趟渾水……你今日也聽那狐費說了,西河乃魏、秦兩國的廝殺之地,據我所知,魏、秦兩國為了爭奪西河那片土地,彼此都付出了幾十萬軍隊的傷亡。你說在什麽情況下,安邑才會決定強行將一部分家族遷至西河?很簡單,西河的人死光了唄!”
“……”
李郃瞥了一眼李應,伸手拿起桌上放水的瓦罐,給自己倒了一碗水,口中淡淡說道:“你今日沒少吃人家的酒肉,如今見人家遭難,你就想跑了?”
雖然有點不喜李應說話的口吻,但不可否認,其實李郃也傾向於這種判斷:若不是西河的人死完了,魏國何必強行遷一部分魏人至少梁國,亦增強少梁的實力?
李應愣了愣,表情古怪地問道:“阿郃,你不會是打算跟著去少梁吧?”
“……”
李郃端起碗喝了一口水。
平心而論,他倒也不是非要頭鐵、跑到少梁那片凶險之地去,隻不過他對狐氏一族印象很好,不想因為狐氏一族前景難測就撇下他們自行離去罷了。
“你不是說要追隨我麽?怕了?”
李郃斜睨了一眼李應。
“追隨你這事不假,但我可沒想過去送死啊。”
“你覺得我去少梁,是去送死?”李郃不悅地看向李應。
豈料李應沒好氣地回道:“我說的是我!……你跟阿醜當然不怕,你倆可是能手撕豺狼的怪物,我可是個普通人啊!萬一我死在少梁怎麽辦?我還沒給我家傳宗接代呢!”
他這一番自嘲,倒是說得李郃啞口無言。
好吧,跟「80」武力的李郃、「70」武力的彭醜相比,僅僅隻有「30」武力的李應,的確隻是一個‘普通人’,比尋常普通成年男子強不了多少,哪怕一個不慎死在少梁那片大國的戰場上,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就在李郃沉默之際,李應忽然話鋒一轉,又說道:“其實嘛,咱們跟著狐氏前往少梁,也不是不可以……”
李郃驚奇地看向李應,埋汰道:“你又不怕死了?”
“當然怕!”
李應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旋即說出了他的想法:“仔細想想,既然魏國下令國人西遷,可見少梁那個附屬國人少,擋不住秦國的攻勢,可問題是,就算遷過去一部分人口,少梁就能擋住秦軍的攻勢了?倘若到最後還是擋不住,介時魏國必然還得派遣援軍,除非魏國放棄少梁,放棄整片西河之地……換句話說,就算咱們去安邑投軍,也未必躲得開去少梁這件事。”
『聰明!』
李郃暗讚一聲,對這個隻有「30」武力的家夥刮目相看。
而此時,李應又壓低聲音說道:“與其倒時候作為魏軍一員被派到西河支援少梁,那還不如跟著狐氏幾個家族一同前往少梁,狐氏肯定會承咱們的情。……介時,以你與阿醜的勇武,再加上狐氏的支持,咱們未必不能在少梁飛黃騰達。”
剛想稱讚李應的李郃聽到這番功利的言論,一下子就沒了興致。
但不可否認的是,李應的判斷確實最有利於他們當前。
片刻後,待將李應趕回隔壁屋子,李郃枕著雙手躺在榻上,思忖著他方才與李應的交談。
“少梁……麽?”
低喃著,李郃緩緩合上雙眼。
在這個諸國林立、戰亂不斷的年代,他心中亦渴望能闖出一番事業,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驚世之言,更是早已在他心底紮了根。
相比太過於強盛的魏國,強盛到底層的人已很難在短時間內爬到高位,少梁國正值用人之際,這就意味著有才能的人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更輕鬆地取得高位。
這樣一想,前往少梁或許也未必是一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