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遷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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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嚓、哢嚓……”
伴隨著一陣由遠及近的甲胄磨蹭聲,那隊人數約五十人左右的魏國甲士,一路疾走來到了狐氏村外,當那輛馬車緩緩停止前進時,這隊甲士也同時停止了動作,齊刷刷地列隊於那輛馬車的後方。
李郃用目光逐一掃過這些魏卒,隻見這些魏卒兵甲齊全,神色肅穆稍稍帶有幾分麻木,給人一種精銳的感覺。
“費叔,這些人是武卒麽?”李郃低聲問道。
狐費搖了搖頭道:“應該不是。武卒是穿三重甲的……”
『不是麽?』
李郃略有些驚訝地再次看向那些魏卒,據他觀察,這些魏卒的實力大多都在「30」至「40」左右,這個數值對比尋常人而言,已經稱得上是精銳士卒。
像之前遇到的山賊頭子餘羊,放在這些魏卒當中,充其量也就是個小卒子。
他原以為這些便是傳聞中的魏武卒,沒想到,這些僅僅隻是普通的魏卒。
由此可見,魏國以強軍聞名於世,並非浪得虛名,哪怕是普通的士卒,也有著遠超普通人的水準。
就在李郃暗暗思忖之際,從那輛馬車上走下一名頭戴竹冠、身穿深色深衣的中年男子。
見此,李郃又低聲問道:“此人便是那令狐君?”
狐費再次搖了搖頭:“不是,此人乃令狐君的家臣,虞良。”
話音剛落就聽狐老在旁冷哼一聲,憤恨道:“他如何有臉親自前來催促?”
盡管心中憤慨,奈何形勢比人強,當那令狐君的家臣虞良邁著步子走近時,狐老與狐費還是得忍氣吞聲,主動上前見禮:“虞大夫。”
“唔。”
虞良倨傲地點點頭,在瞧了一眼不遠處的狐氏村後,慢條斯理地道出了來意:“今日君上遣虞某前來探問遷族一事,不知狐氏幾時動身遷往少梁?希望兩位不會叫虞某難做。”
狐老聞言嘴唇一抿,眼中冒火。
從旁,狐費連忙代為回答道:“虞大夫請放心,事實上我狐氏已做好了遷族的準備,立刻就可以動身啟程。”
“哦?”
虞良神色一改,當即換上了一副笑臉,點點頭讚許道:“果然還是狐氏可靠啊。……唉,說起來,此番安邑叫諸氏族西遷少梁,君上也頗舍不得諸位,可惜王命難違……”
聽到這話,別說狐老、狐費父子二人的麵色變得陰沉了幾分,就連李郃都聽得不大舒服。
因為據他從狐費口中得知,安邑‘西遷人口’的命令,本來並不包含令狐這片土地,是那身為魏王公子的令狐君親自去安邑說項,目的就是為了趁機占取附近一帶狐氏、田氏等幾支氏族的田地,而現如今,這個虞良又假惺惺地說什麽‘君上不舍諸位’,這種人前一套、背後一套,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做法,讓李郃十分不喜。
隻不過他不想給狐氏一族惹麻煩,這才一言不發。
沒想到他不說話,身後卻傳來了彭醜不爽的嘲諷:“分明就是那什麽令狐君為了趁機占取幾家的田地,暗中耍手段……你捂我嘴幹什麽?”
在狐老、狐費父子麵色頓變的同時,李郃轉頭朝身後看去,旋即便看到李應、彭醜與一群狐氏村的年輕人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顯然是得知虞良一行人到來的消息後從村子裏趕出來的。
而讓李郃皺眉回頭看的時候,李應正拚命想要捂彭醜的嘴。
“收聲!”
搶在麵色一變的虞良發作之前,李郃嚴厲地喝道。
彭醜對李郃還是有幾分敬畏的,小聲嘟囔了一下便不說話了。
見此,李郃這才轉回頭,正巧迎上虞良審視他的目光,遂抱抱拳說道:“那莽夫是我同伴,向來不會說話,無意冒犯令狐君,請虞大夫見諒,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話音剛落,李應也拽著彭醜的衣袖走上前來,在他的反複暗示下,彭醜這才不情不願地為方才口無遮攔道了歉。
“虞大夫……”
旋即,狐費亦準備開口解圍,卻被虞良抬手打斷。
隻見虞良神色陰晴不定,看看一臉不情願的彭醜,又看看李郃,旋即對李郃說道:“你叫什麽?”
李郃抱了抱拳道:“在下李郃。”
見此,虞良又問道:“你等並非狐氏一族的人吧?哪裏人?”
“我等平周人士。”李郃回答道。
“平周?”虞良微微思忖了一下,旋即了然道:“哦,西河平周……”
西河,或者說西河郡,位於河東的北方,也屬於是魏國的國土,聽李郃自稱出身平周,虞良眼中的敵意稍稍退了幾分。
但這並不意味他輕易就會放過李郃三人,誰叫彭醜口無遮攔地當眾拆穿了令狐君的所為呢?
於是他故意問李郃道:“既是平周人,為何無故前來河東?你等可有平周縣的路符?”
路符,即由該縣頒發的離縣許可,李郃三人哪有這玩意?
顯然虞良也猜到李郃幾人並沒有路符,冷哼一聲道:“根據安邑新頒發的法令,擅離鄉縣的流民,一概抓捕充軍,發配至河西伊水,修築長城……”
此言一出,狐老、狐費父子麵色頓變,而彭醜則是勃然大怒,所幸李應死死拽著他。
“虞大夫。”
狐費連忙出麵解釋道:“此乃在下舊日故友之子,此次是特地前來投奔我狐氏,雖不是我狐氏族人,但也並無二致。……年輕人做事莽撞,不曾向平周縣討要路符,還請虞大夫高抬貴手……”
說罷,他又走上前一步,小聲暗示道:“若虞大夫能高抬貴手,在下必有重謝。”
本來虞良也就是想故意教訓一下口無遮攔的彭醜,倒也沒想著真要把李郃等人扭送到河西伊水去修築長城,畢竟他眼睛又不瞎,豈會看不出李郃與狐氏父子關係親近?
如今既然狐費願意出一筆錢財作為賠罪,揭過此事,虞良自然也樂意。
他假意推辭道:“重謝就不必了,隻要貴氏族在期限內動身遷族,莫要給君上添麻煩,也莫要讓虞某難做,虞某就心滿意足了。”
狐費豈會聽不出此人是假意推辭,忍著心中的憤慨笑著說道:“虞大夫放心,我狐氏定不會給令狐君與大夫添麻煩……請借一步說話。”
說著,他便將虞良請到了村內,顯然是行賄賂之事去了。
見此,李郃歉意地對狐老說道:“彭醜莽撞,害狐氏損失了一筆錢……”
狐老搖搖頭,拄著拐杖麵帶笑容地低聲道:“小兄弟不必介懷,區區一筆錢,換一句仗義執言,值當!……若非顧及氏族,老夫恨不得像彭醜小兄弟那般開口暢罵。”
說罷,狐老轉頭朝著彭醜讚賞地點了點頭,讓受到認可的彭醜十分高興。
不得不說,相比較彭醜這個外人,若剛才開口的狐老,那性質可就截然不同了,也難怪狐老、狐費父子二人從方才起就強忍怒火,不敢發作。
方才彭醜一言點破了虞良的謊言,揭穿了令狐君的虛偽,也算是讓狐老出了口惡氣。
不多時,狐費與那虞良一同回到了村外,看那虞良滿臉笑容的樣子,可見狐費的賄賂十分到位,令其非常滿意。
既然收了狐氏的好處,虞良自然就不能再追究李郃幾人的‘流民’身份了,他笑著暗示狐費道:“時辰也不早了,既然貴氏族已準好妥當,不如早些動身前往河西吧,虞某也好早點回去向令狐君複命。”
“好。”狐費點點頭,仿佛若無其事地與虞良拱手告別:“虞大夫,那便就此別過了,虞大夫珍重。”
“珍重。”虞良亦拱手笑吟吟地回道。
旋即,狐費轉身走向村口,先看了看狐老、李郃等人,又看看已排成隊伍的族人,深吸一口氣,抬手下令道:“啟程!”
一聲令下,狐氏一族的遷族隊伍緩緩離開。
打頭的,是十幾輛載得滿滿當當的牛車,有的載著族內的老人,有的則載著一個個竹籠,籠內關著豬或家禽,至於婦孺則跟在這些牛車後頭,整個隊伍緩緩朝西而去。
狐老、狐費父子與李郃幾人,是最後一批離村的,讓狐費走向狐老與李郃時,狐老正拄著拐杖,眼眶微紅地看著祖傳的村子,喃喃道:“不知有生之年,是否還能回到故土……”
說罷,他長歎一口氣,指著不遠處僅有的一輛馬車對李郃幾人說道:“小兄弟,隨老夫一同上馬車吧,雖然車內擁擠,但擠一擠,應該還能坐得下。”
李郃當然知道馬車內坐的都是狐氏一族行動不便的老人,連忙推辭道:“我幾人年輕力壯,步行即可。”
他見狐老似乎還要說些什麽,搶先笑著說道:“正好途中我可以向費叔請教一些事。”
“那好吧。”
狐老用讚許的目光看著李郃,旋即便在狐費的攙扶下,登上了那輛馬車。
此時,李郃則轉頭看向稍遠處的虞良,以及其身後的那五十名魏卒。
不多時,狐費回到了李郃這邊,不解問道:“怎麽了,賢侄?”
隻見李郃目視著遠處的虞良,低聲問道:“費叔,方才那虞良說的是真的麽?安邑那邊,當真下令抓捕流民,扭送至河西修築長城?”
“這個我也不清楚。”狐費皺皺眉頭說道:“但事關安邑的法令,那虞良應該是不敢胡說……”
“……”
李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不得不說,前幾日在聽狐老講述魏國的種種隱弊時,他還有些不明所以,可如今,他卻隱約感覺到,這魏國強盛歸強盛,但內卷恐怕十分嚴重。
比如身為魏王之子的令狐君,居然可以通過影響政令,以權謀私、趁機侵占狐氏等幾個氏族的土地,反將世世代代居住在令狐邑的狐氏一族,逼往了河西,成為了土地兼並下的失敗方與犧牲品。
若魏國上下到處都充斥著這種內卷,那麽在李郃看來,這個國家就算國力再強盛,其內部構架其實是十分不穩定的。
行事霸道、內卷嚴重、又樹敵無數,這樣的魏國,又能將霸主的尊位維持多久?
至少李郃並不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