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榭亭之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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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五百將及手下奇兵的軼事,月前我便曾有所耳聞,知奇兵操練艱辛,怪不得能在戰場上大放光彩……”
在榭亭內片刻的安靜,東梁君的大公子王廙率先笑著開口。
李郃自然明白這隻是一句用來緩和氣氛的客套,因此也沒有過於當真,拱手抱拳平靜回道:“大公子過讚了。”
果然,王廙微微一笑,便將話題又兜回了之前的議案上:“誠如翟司馬所言,今秦國氣勢洶洶犯我河西,確實需要像李五百將這樣直麵過秦軍的勇士來提供一些建議,還請李五百將不吝相告。”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請五百將相信此間在座諸人對少梁的情義,隻要仍有一線機會,我等便不會輕言放棄……”
從旁,王錚輕哼著亦補了一句:“可莫將我等與翟膺,混為一談。”
“誒。”
王廙再次開口製止王錚,旋即又轉頭看向李郃,俊朗的臉上微帶笑容,讓人如沐春風。
李郃並不在意王錚對翟膺的譏諷,畢竟作為翟氏一族的族長,翟膺的表現確實不盡人意,隻不過因為翟虎的關係,他也不想去多說罷了。
在深思片刻後,李郃抬頭看向那位坐在主位上的少女,正色說道:“在回答大公子的話前,我首先想請問少君,不知少君是否是真心想要保住少梁。”
梁姬開口道:“少梁乃是父君的心血,我自然想要保住少梁……”
李郃點點頭,又問道:“那麽為了少梁,少君願意做到怎樣的程度呢?”
梁姬欲言又止,良久糯糯說道:“我……不明白。”
李郃自然不會為難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聞言索性將話挑明,隻見抬手一指坐在左側首席的東梁君,正色說道:“翟大夫與東梁君的爭執,我大概也聽明白了,別的且不說,東梁君有意將少君帶往魏國以避禍……試問,若一個國家的君主都拋棄了自己的子民,那麽這個國家,它能否擋得住強敵的侵略呢?”
“……”
東梁君忽然轉頭看向李郃,語氣不悅地斥道:“李五百將,你是要少君留在國內涉險麽?若少君萬一有何閃失,你可承擔地起這後果?”
李郃不亢不卑回道:“是故我要先問少君,看她願意做到怎樣的地步。”
他轉頭看向梁姬,繼續說道:“或留在國內,與少梁的軍民比肩作戰,抗擊強秦,共同守護這少梁;或逃至魏國,受庇於他國,任由國民遭秦軍屠戮……”
“李五百將,你言過了!”東梁君一臉慍色地打斷,旋即朝梁姬拱手道:“少君不必聽此人胡言亂語,如老夫所言,少君不妨先遷至魏國,待日後魏國擊敗趙國,再借其力恢複少梁……”
“不會再有少梁了。”
李郃亦打斷東梁君的話道:“我就是魏國出身,很清楚魏國如今內憂外患不斷,這個國家即將從霸主的位子上跌落,再不複曾經的強盛,今日少君放棄少梁,那就是徹底放棄了整個國家……”
東梁君神色愈發氣惱,盯著李郃斥道:“李郃,你雖是魏人,但不過是一介平民,如何談妄言魏國的興衰?你處心積慮勸少君留在國內,究竟有何企圖?!”
“無他。”李郃平靜地說道:“在我看來,一國的王,當肩負起庇護國民的責任,有王無民,何以為國?”
東梁君聞言雙目微微一睜,用帶著幾分異樣的目光審視李郃,旋即,他再次惱怒地斥道:“若少君萬一遇到不測……”
“那便葬在少梁!”李郃鏗鏘有聲地打斷道。
“……”
王廙、王錚紛紛側目,就連此前自顧自閉目養神的東梁君家臣尹騭,這個老頭聞言亦忍不住睜開一隻眼睛看了眼李郃。
三人神色古怪,仿佛在看待什麽神奇的事物。
唯獨東梁君勃然大怒,氣得用顫抖的手指向李郃:“你……”
然而此時李郃卻不在意這位東梁君,目視著麵色有些發白的梁姬,沉聲說道:“若無抬棺而戰的決心,少梁憑什麽擊退至少十倍於己的秦軍?!”
“……”
東梁君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但卻依舊指著李郃。
此時,坐在他身旁的家臣尹騭笑嗬嗬地將東梁君的手輕輕按了下來,笑著說道:“老朽覺得,此戰關乎我少梁的存亡,倒也應該聽聽少君的想法……”
東梁君皺眉看了眼尹騭,旋即又看了眼李郃,臉上的慍色逐漸收起。
此時,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梁姬身上,這讓年近十餘歲的梁姬不禁有些心慌,小臉慘白,看得東梁君很是揪心。
隻見在眾人的注視下,年幼的梁姬咬了咬嘴唇,忽然好似鼓起勇氣,問李郃道:“李郃,若我留下,我少梁就能得以保全麽?”
李郃隱隱猜到梁姬心中已做出了正確的選擇,繃緊的麵色稍稍緩解,正色說道:“至少,這樣就有了贏的可能。”
“若是不能贏呢?”梁姬小臉畏懼地問道:“我會死嗎?”
“會。”李郃不會過於苛求一個十幾歲小姑娘的覺悟,正色說道:“但我保證,介時願意留在少梁的人,一定願意保護少君、保護少梁,與秦軍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待舉國再無一人時,少君才會死。……介時若敗,便是天亡少梁,非人力能挽回,但少君至少盡到了身為君主的職責,哪怕日後世人提及少梁,亦要稱讚一聲:少梁雖小,亦不可欺!”
“東梁君,是這樣嗎?”
聽得懵懵懂懂的梁姬,轉頭看向東梁君。
“……”
東梁君神色複雜地看向李郃,好似有幾分欣賞,卻好似也有幾分惱怒,但最終,他默默點了點頭。
連最信任、最親近的老臣也點頭表示正確,梁姬終於做出了決定,鼓起勇氣道:“那我願意留下,與少梁的眾人並肩作戰。”
“可是……此事萬分凶險……”東梁君欲言又止。
梁姬仍顯蒼白的臉上露出幾許笑容:“李郃方才說過,有王無民,何以為國?若父君仍在世,想來他也不會拋棄國人,逃至他國避禍。”
東梁君張了張嘴,最終露出了夾雜著複雜之色的欣慰笑容,但旋即,他就回頭狠狠瞪了一眼李郃。
從旁,王廙、王錚以及尹騭三人,亦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王錚撫掌大笑道:“若知少君心意,國人必受鼓舞,縱使秦軍有數十萬之眾,又有何懼?”
“話別說的那麽滿,隻能說此戰可期。”
王廙微笑著糾正了族弟的說法,旋即轉頭看向李郃,微笑著問道:“李五百將,方才你說,隻要少君留下與國人並肩而戰,便有贏的機會,不知是否有必勝之法?”
李郃異樣地看了眼王廙,搖搖頭道:“天下豈有必勝之法?隻能說盡人事、看天意罷了……”
王廙赧然一笑:“不知如何才能做到盡人事。”
“關鍵還是在於少君。”李郃再次看向梁姬。
“我?”梁姬一臉茫然,小手無措:“我什麽都不懂啊……”
李郃搖搖頭道:“這件事很簡單,隻要少君親自出麵,好生央求少梁的軍卒、國人,懇請他們為少梁而戰即可。”
東梁君聞言麵色頓變,不悅斥道:“我少梁雖小,卻也有十幾萬人,你要少君逐一去懇求麽?再者,少君乃千金之軀,豈能自降身份去央求國人,這傳出去豈不是成了笑話?”
此時李郃已大致摸清了東梁君的脈門,直接反問麵露為難之色的梁姬道:“此前少君可有恩惠於國人?”
梁姬茫然地搖搖頭。
見此,李郃正色說道:“既無恩惠於國人,又憑什麽苛求國人不計犧牲陪少君赴死戰?唯有以君主之軀降尊央求,言辭懇切,國人才有可能跟隨。”
梁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知道了,我願意去。”
“此戰可期了!”
坐在東梁君身側的尹騭捋著胡須笑道。
聽到這話,東梁君嘴唇微動,但最終一言不發。
不知不覺間,時間已到了午前,不同於東梁君從始至終盯著李郃,恨不得李郃盡快從宮內滾蛋的態度,他的大公子王廙卻表現出了希望結交李郃的善意:“時辰也不早了,若李五百將不嫌棄,可願到我府上稍坐?”
從旁王錚亦插嘴道:“咱們可以喝點酒,順便切磋一下武藝,讓我見識一下你那連韋諸都稱讚不已的本領。”
麵對二人的相邀,李郃婉言推辭。
見此,王廙神色古怪地說道:“你打算回翟府?今日你可把翟大夫得罪地不輕……”
李郃搖搖頭道:“我回的是翟司馬府上。……除非翟司馬將我從府裏趕出來,否則請恕我不好接受大公子的邀請。”
王廙惋惜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派人送你回翟司馬府上。”
“多謝大公子。”
片刻後,王廙親自陪同李郃乘坐馬車,將李郃送回了翟虎的府前。
待等李郃告別王廙,邁步走入府內時,他便看到翟虎與墨踐正在前院堂屋內飲酒。
“怎麽,他們沒有聽取你的建議?”翟虎好奇地問道。
“不。”李郃走到二人所在的桌旁坐下,搖頭說道:“雖然東梁君對我有些看法,但那幾位最終還是接受我的建議。”
翟虎上下打量了幾眼李郃,笑著說道:“王廙不曾請你過府?”
“請了。”
“那你……莫非嫌他王家的酒沒有我府上好喝麽?”
“沒喝過怎麽知道?不過我覺得應該是不如翟司馬府上的酒爽口。”
“哈哈……我也覺得!”
翟虎哈哈大笑,並未吩咐在旁的仆從增添碗筷。
因為桌上原本就有三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