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飛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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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假扮秦軍,口音自然是無法繞開的一大問題,但問題就在於秦國並非隻有‘秦人’這一個民族。

    秦人作為秦國的主體民族,最早主要由兩支人融匯而成,一支是商奄之民,一聽這名就知道是商人之後,這些後來被稱之為‘秦夷’的商奄之民,被周人強迫西遷,遠離中原,來到了秦國這片西陲定居;而另一支則是周人的駐軍,稱為‘戍秦人’。

    數百年後,秦夷與戍秦人相互通婚,逐漸成為秦地的主體民族,秦人。

    期間陸陸續續仍有大量人口從從晉、魏、趙、韓等國遷入秦國,更別說秦國從建國初期就與西戎糾纏不清。

    西戎乃中原人對其的蔑稱,就像河西國被稱之為河戎一樣,秦國作為替周王室鎮守西疆的西陲之國,它的西方居住著上百支戎族。

    這些西戎有的與秦國交好,相互混居,相互通婚,逐漸有融入秦人的趨勢;而有的則與秦國交惡,曆年來戰爭不斷。

    衛鞅頒布的《軍功爵法》,變相緩解了秦國國內各民族、各氏族的緊張關係,給予了國內中下層晉升的通道,但也因此使得秦軍內部充斥了大量口音不同的人。

    不可否認,這些口音不同的秦人,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而投軍,在作戰方麵無可指摘,但彼此間的溝通卻是一個問題,大多數情況甚至要通過手勢在比劃。

    而少梁國,主體民族亦是商奄之民的後代,王室也同樣出自嬴姓,再加上兩國又同樣接受周國文化,即使存在口音方麵的差別,也不過大過秦國內部的口音差別。

    正因為如此,盡管秦將繆琳很快就猜到了那支少梁鬼卒的意圖,卻也不禁為此感到頭疼。

    難道真的就沒有任何辦法麽?

    辦法是有,隻是比較笨罷了。

    “繆琳。”

    就在繆琳思忖之際,遠處快步走來幾位秦將,為首一人與繆琳抱拳行禮,正是秦國大氏族出身的甘興。

    甘興問繆琳道:“你急著叫我等前來,莫非又出了什麽事?”

    繆琳點點頭,將有秦卒被剝去甲胄的事告訴了幾位將軍,旋即壓低聲音說道:“若我所料不差,如今那些鬼卒就假扮成我秦軍,混在這一帶的巡邏隊當中……”

    幾位將軍一聽,麵露驚愕。

    秦將荀夏皺著開口道:“那支鬼卒不是才二三百人麽?怎麽敢喬裝改扮混到我二十萬大軍的駐地?”

    此人乃荀氏族人,即三家分晉時,從晉國逃奔至秦國的那一支荀氏,如今這支荀氏也成為了秦國的大族。

    繆琳搖搖頭道:“可見這支鬼卒膽氣非凡……我請諸位將軍前來,是希望諸位將軍喚出麾下負責巡邏的部將,令其帶人出麵審查這一片的巡邏隊,盡快找出那支鬼卒……”

    “好。”

    諸將紛紛點頭,各自去傳喚負責巡夜的部將去了。

    而與此同時,李郃正帶著二十幾名身穿秦軍甲胄的奇兵,舉著火把混在眾多的巡邏隊中,緩緩朝著東黃土塬那塊而去。

    實話實說,對於假扮秦軍,魚目混珠,其實他也沒太大的把握,畢竟他對秦國也並無了解。

    不過即使被拆穿了也無所謂,大不了就撤退再找機會唄,隻要防著秦軍耍詐、襲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就成。

    膽大心細,正是他對奇兵們的要求。

    也正因為不怕暴露,李郃方才讓奇兵們從那些秦卒屍體上剝去甲胄後,也懶得將屍體隱藏。

    沒必要,隻要秦軍不犯傻,他們假扮秦軍的事肯定會被秦軍發現的,早晚的事罷了。

    走著走著,李郃一行人遠遠撞到了一支巡邏隊。

    他轉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旁的奇兵丘紀,朝後者努了努嘴。

    丘紀會意,舉高火把率先朝對麵喝道:“口令!”

    對麵那支巡邏隊紛紛頓足,似乎有些發愣。

    『這就暴露了?莫非秦軍其實沒有巡夜口令?』

    微微皺了皺眉,李郃摸向自己腰間的佩劍。

    就像他之前考慮的那般,暴露也沒關係,直接強殺就是,強殺不了就撤退,長夜漫漫,他們總能找到使秦軍減員的機會。

    他絲毫不懼,跟在他身後的奇兵們也毫不畏懼,一個個暗中做好了暴起強殺對方的準備。

    可就在這時,眾人卻聽到對麵的秦軍隊率猶豫著回答道:“王於興師……你等是哪個軍的?”

    『果然有口令啊……』

    李郃暗暗點頭,與丘紀及其他奇兵不動聲色地靠近對方,期間丘紀麵色帶笑地回答對方:“我等是繆將軍麾下的。”

    李郃等人怎麽知道秦軍中有繆姓的將軍呢?

    很簡單,早在今日白晝秦軍攻城的時候,李郃就將秦軍的那些旗幟給記熟了,比如繆、甘、荀等等。

    隨便挑一個應付一下就行。

    倘若暴露,那就直接開打,殺死幾人後立即撤退。

    “繆將軍?”

    對麵那名隊率輕應一聲,也不知是否起了疑心,一邊帶著率下的秦卒走上前來,一邊皺著眉頭詢問丘紀道:“你這口音……你是哪裏人?”

    丘紀乃少梁人,哪裏知道秦國的城池?

    但他絲毫不慌,在看了一眼身旁的李郃後,神色自若地回答道:“我?我西邑的啊。……你是哪裏的啊?”

    “我是麗邑人,你說的西邑,是哪個西邑?”那名隊率顯然是聽懵了。

    這也難怪,畢竟這天下重名的城邑太多了,什麽新城、新邑、河陽、山陽,數不勝數,若不說個具體,誰知道說的是哪?

    “就是那個西邑啊……”丘紀故意含糊地與對方掰扯著。

    不需要他打訊號,李郃與其他二十幾名奇兵就知道快暴露了。

    那就強殺唄!

    於是一群人不動聲色地徐徐靠近對方。

    忽然,有一名秦卒注意到了李郃等奇兵們握在左手的劍鞘,他忽然意識到,對麵這支‘袍澤’雖然一個個握著長戈,但卻居然人人都帶著劍?

    人人帶劍?那不是……

    麵色在一瞬間變得蒼白,那名秦卒指著李郃等人駭然驚呼:“鬼——”

    還沒等他喊出第二個字,李郃與他身後的奇兵當即暴起發難,而先前與那名秦軍隊率和顏悅色攀談的丘紀,亦第一時間將手中的火把擲向對方,同時立即抽劍撲了上去。

    “敵襲!敵襲!”

    那名隊率又驚又怒,大喊呼喊向附近的袍澤預警,然而才喊兩聲,就被李郃配合丘紀結果了性命。

    叮叮當當一陣亂響,由二三十人組成秦軍巡邏隊,瞬間就被李郃等奇兵們幹掉了一半。

    剩下的秦卒們看到情況不對,趕緊轉身就逃,口中大聲驚呼:“鬼卒!有鬼卒假扮我軍!”

    李郃也不追趕,見遠處的火把迅速朝這般而來,立刻就帶著奇兵們撤退。

    等到最近的兩支巡邏隊迅速趕到時,奇兵們早已逃之夭夭,隻剩下一地的秦卒屍體。

    “又是這群……可恨!”

    兩名隊率見到彼此,憤憤怒罵那群襲擊他們的鬼卒,其餘秦卒私下亦議論紛紛。

    “那些人……真的不是鬼卒?”

    “噓,將軍說了,那些都是活人,並非鬼卒。”

    “既是活人,怎麽如此……”

    事實上,秦軍早已就‘少梁鬼卒’一事在軍中辟謠,解釋那所謂的鬼卒乃是少梁國一支精銳,但大部分的秦卒對此仍將信將疑,隻因那群鬼卒殺人手法實在淩厲,且來去無蹤,更重要的是,他秦軍迄今為止還未殺死過一人。

    這才是秦卒們真正驚恐的:至今無法證明那群鬼卒到底是人是鬼。

    很快這件事就傳到了嬴虔耳中,促使這位剛準備歇下的秦軍主帥在帳內大發雷霆。

    他朝前來稟告的將領荀夏怒道:“你說說,就這一晚,被襲擊多少回了?我不是叫你們增派巡夜的人手麽?”

    荀夏苦笑道:“我等已將巡夜的人手提到八千人了……”

    饒是嬴虔也被這話給噎了一下。

    八千人巡夜,這數目著實不少了,倘若以三四十人為一隊,那就是將近二百支巡邏隊。

    “那怎麽還未逮到那支該死的少梁人?”嬴虔餘怒未消地斥道。

    荀夏苦笑解釋道:“我軍沒有營壘,雖布下嚴密防守,卻也擋不住那支無孔不入的鬼卒,他們假扮成我軍士卒,趁機接近我軍巡邏隊,一旦靠近便暴起強殺,縱使我方士卒已有所防範,卻也……”

    嬴虔越聽越窩火。

    平心而論,其實秦軍的損失並不嚴重,幾個時辰過去了,迄今為止也不過就是損失了幾百人罷了,對於二十萬秦軍的總量而言,這些損失微乎其微,可問題這夥人實在太煩了,就仿佛夏日裏的飛蚊,圍著人嗡嗡作響,時不時就悄無聲息地叮上一口,可恨的是你還抓不住它、打不死它。

    這如何不叫人心中窩火?

    “再增派人手,設下埋伏,倘若他們還敢前來騷擾,定要除掉他們!”

    嬴虔麵色有些發青地斥道。

    “是!”荀夏抱了抱拳,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帥帳。

    隨即,他走到東黃土塬的高處,居高臨下俯視這片他秦軍的駐地,看著駐地四周那如繁星般的火把光亮。

    這似大海撈針的,怎麽找?

    搖頭嗟歎一聲,荀夏帶著衛士快步走向這片黃土塬。

    他前腳剛走,後腳就來了一支巡邏隊,走在隊伍第二的一人微微低著頭,瞥了一眼匆匆離去的荀夏,旋即將目光投向眼前那片黃土塬。

    “站住!”

    在黃土塬下方值崗的秦軍中,有一名秦人百人將高舉火把,朝著迎麵而來的這支巡邏隊喝道:“站住!你等巡邏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口令!”

    “王於興師。”巡邏隊為首那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唔?”那秦軍百將露出幾許疑惑,問道:“你出身何地啊?”

    “我?我麗邑人啊……”

    巡邏隊為首那人滿臉堆笑地抬起頭來,正是李郃率下的奇兵丘紀。

    “哦,麗邑啊……那與我故鄉倒是不遠。”

    那名秦軍百人將點點頭,旋即揮揮手道:“去別處巡邏吧,這邊不需要你等巡視。”

    “哦哦。”

    丘紀連連點頭,順從地帶著隊伍裏的奇兵們轉身離開,待走遠之後,他這才對走在他身後的李郃低聲說道:“五百將,應該是這裏了……”

    “唔。”

    李郃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那片黃土塬。

    正如他此前的判斷,秦軍的帥帳果然建在這片視野廣闊的黃土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