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奇異的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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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前兩日晚上李郃向梁姬建議,請梁姬為城內士卒彈琴歌唱、鼓舞士氣,梁姬的獨奏便成為了東梁城全城士卒最期待的節目。
待夕陽落下,除了值崗、巡邏的士卒,其他士卒在領了米飯後,都會自發地等候在城內中央街道,等待著梁姬的出現,一邊聽梁姬撫琴清唱,一邊用飯,若是東梁君不在,還會有大膽的士卒嚐試調戲這位可愛的少女,詢問她關於男歡女愛的事,故意逗得她滿臉通紅,然後所有的士卒們皆哄堂大笑,一日的辛勞與疲倦就此消失不見。
但今日,士卒們卻似乎無心傾聽梁姬的奏曲與歌聲,哪怕梁姬彈罷一曲,到了有機會逗逗這位少女的環節,也遲遲也沒有士卒開口,在場所有士卒都端著手中盛米飯的碗,沉默不語,神情看起來麻木而低落,仿佛有滿腹的心事。
“守不住了……”
在靠中央街道一側的樓屋內,瑕陽君站在窗口眺望著底下空地中被士卒們圍坐於當中的梁姬,皺著眉頭發出一聲歎息:“連梁姬都無法在激起士氣,看來真的是……”
說著,他便低聲罵起了嬴虔。
在他看來,今日嬴虔在東梁城外的離間是很有針對性的,一口揭穿‘魏國舍棄少梁’的事實不算,還揭破了‘魏國舍棄七千元裏魏卒’的事,驚得他當時就寒毛直立,怒斥嬴虔胡言亂語。
但事實上,魏國確實是舍棄了二者,這一點瑕陽君心知肚明。
除此以外,嬴虔還有意製造李郃與全城守卒的隔閡,也虧得李郃反應快,立刻下令弩手朝嬴虔射箭表明立場,否則恐怕城內的守卒都會對李郃抱持一絲懷疑,誰讓李郃是嬴虔親口承諾的,隨時可以投奔秦國的人呢?
就這一點而言,即便嬴虔性格易怒,但也確實稱得上有勇有謀,不失狡智。
“真守不住了麽?”
東梁大夫範鵠滿臉遲疑,轉頭對翟虎說道:“要不請李五百將去激勵士氣?以李五百將的勇武,定能……定能……”
翟虎抱著雙臂,右手摸著下巴處的胡渣,沉默不語。
雖說李郃是他的愛將,但這次的情況,翟虎也不認為李郃能有什麽辦法,畢竟城內士氣的受損並未單純因為傷亡,還有‘遭魏國拋棄’這一連串的打擊,沒看連梁姬都無法再鼓舞士氣了麽?
當一名女子都無法再激勵男人士氣,激起男人保護欲的時候,那幾乎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尤其是像梁姬這樣身份尊貴且漂亮可人的少女。
東梁君也明白這一點,沉聲說道:“既然如此,今夜便率軍後撤吧。……我帶少君先行。”
連自己的家君都讚同撤退、放棄東梁,範鵠欲言又止,失望地長歎一聲。
就在這時,雙手環抱的翟虎忽然豎起一根手指:“等等。”
眾人不解,順著翟虎的目光朝底下看去,隨即便看到李郃端著一隻碗走到了梁姬身旁。
“李郃……”
梁姬也看到了走到自己身旁的李郃,抬起臉來,漂亮的小臉上滿是沮喪。
畢竟先前幾日,每當她一曲奏罷,圍在四周的士卒們便會紛紛鼓掌,甚至歡呼、吹哨,雖說舉止有些無禮,但士卒們對她的熱情,梁姬是能感受到的。
但今日,圍在四周的士卒們仿佛一潭死水,哪怕她一曲奏罷,也沒有絲毫反應,這讓梁姬心中不禁有些驚慌失措。
仿佛看穿了少女心中的慌張與無助,李郃露出笑容肯定地說道:“你彈得很好,真的。”
聽到稱讚,少女這才鬆口氣,隨即又擔憂地看向四周的士卒們:“可是……”
李郃朝著她壓了壓手,示意她不必著急,隨後他環視著四周的士卒,神色自若地笑道:“今日,我東梁二度擊退了秦軍,這本該是一件值得高興歡呼的事,為何大夥卻一個個垂頭喪氣,仿佛跟打了敗仗似的?”
聽到這話,四周的士卒們相互看了幾眼,卻依舊沒人開口。
忽然,有一名魏卒悶悶說道:“李五百將,你可知今日死了多少弟兄?”
話音未落,又有一名魏卒陰陽怪氣地說道:“我等可不像李五百將那樣勇武,隻要一支箭,一把戈,就能輕易奪走我等的性命……”
“喂!你們兩個,說話注意點!”遠處傳來了魏軍兩千人將鄭侯的喝斥聲。
李郃朝著遠處的鄭侯擺了擺手,將手中的薑湯遞給站在梁姬身後的阿奴:“阿奴,替我端一下。”
“嗯。”阿奴接過薑湯,不解地看著李郃,卻見李郃拔出腰間的利劍,在自己的手掌上劃了一道,鮮血立刻就湧了出來
“呀!”
梁姬、阿奴皆驚呼出聲,周圍的士卒們也滿臉驚愕。
此時卻見李郃將割傷的手掌懸示眾人,笑著說道:“秦軍以為我奇兵是用巫術招來的鬼兵鬼將,既不會死,亦不會流血,莫非你們也這麽覺得?……可惜讓你們失望了,李某也隻是一介普通人,若真是鬼兵鬼將就好咯,嚇都能嚇死城外那些秦軍,就不用打仗了。”
四周的人群中響起了嗤笑,帶頭的正是幾個奇兵。
從旁的士卒們也笑了起來,哪怕有幾名魏卒有些尷尬,卻也被李郃的話逗笑了。
見此,李郃將目光投向之前說話陰陽怪氣的那兩名魏卒。
僅看這兩名魏卒全身的血汙,就知道這二人也曾在城牆上浴血廝殺,方才說話陰陽怪氣,多半是心氣不暢。
至於為何心氣不暢,他大致也猜得到。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一名魏卒神色複雜地問道:“李五百將,我們……我七千元裏守卒,真的是被國家拋棄了麽?”
這個問題說實話不好回答,在街旁樓屋內聽到聲詢問的瑕陽君,也一下子就變得緊張起來,看得在旁的翟虎不禁嗤笑了一聲。
“是,但也不是。”
沉思片刻後,李郃選擇誠實回答這名魏卒的提問:“看你們如何看待此事。……倘若從你們個人出發,那魏國或許確實放棄了你們,叫你們與我少梁困守於此,苦苦抵擋秦軍;但從魏國整體的利益看待此事,這隻是出於戰略上的考慮,你七千元裏卒也好,我少梁十幾萬軍民也罷,魏國需要我們盡可能地拖住秦軍,為他爭取擊敗趙國的時間……”
在街旁樓屋內的瑕陽君聽到這話,倒吸一口冷氣,怒聲斥道:“他怎麽能這麽說?!”
“難道有什麽不對麽?”翟虎瞥了一眼瑕陽君,淡淡說道。
從旁,東梁君、範鵠二人亦麵無表情地看著瑕陽君,看得瑕陽君也不好發作。
畢竟事實如此。
而此時在底下的空地上,李郃隱約也聽到了瑕陽君的怒斥,嗤笑道:“看來瑕陽君是恨死我了……”
魏卒們勉強笑了兩聲。
事實上這些人早就有所猜測了,嬴虔的挑撥以及李郃的話,不過就是證實了他們心中的猜測而已。
看著這些士氣低落至低穀的魏卒,李郃正色說道:“我沒有挑撥離間的意思,但我想告訴諸位來自魏國的將士,即使魏國出於國家利益的考慮舍棄了你等,你等也並非孤身作戰,你們還有我少梁,我少梁十幾萬軍民,都將視你們為同甘共苦的袍澤,包括少君……”
他伸手指向梁姬,聰穎的梁姬使勁地點點頭,可愛的模樣逗得不少魏軍兵將笑了出聲。
此時李郃又正色說道:“是故,不必沮喪,也不必驚慌,從你們手握兵器為我少梁而戰的那一刻起,我少梁便已視你等為袍澤,若你等不幸戰死在此,會有少梁人祭奠你們;若魏國不願奉養你們的家眷,我少梁願意奉養他們,以感謝你等今日為我少梁無私的付出與犧牲。”
說罷,他大聲問道:“少梁人,你們答應麽?”
“答應!”
許多少梁士卒高呼道。
見此,李郃又轉頭看向梁姬,問道:“少君,你答應麽?”
“嗯!”梁姬使勁地點點頭。
四周響起一陣歡呼聲,許多少梁士卒伸手摟住了在旁的魏卒,表示親近之意。
見此,原本士氣低落的魏軍兵將,臉上紛紛露出了發自真心的笑容,場內的氣氛亦迅速回升。
看到這一幕,旁邊樓屋內的幾人麵色各異。
這是……在籠絡魏軍的人心麽?
翟虎、東梁君、範鵠三人心有靈犀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瞥眼看向瑕陽君,卻見瑕陽君麵色時而青白、時漲紅,似動怒又仿佛有所顧忌,十分精彩。
不得不說,今日東梁城內士氣的低落,並非隻有魏卒,但魏卒無疑是士氣最低落的那一部分,這些人的士氣有所提升,整體的士氣自然也就抬高了。
但想要死守東梁,這點士氣還遠遠不夠。
就當李郃思忖著該如何進一步激勵士氣時,或有一名魏卒開口問道:“李五百將,聽說你也是我魏人,為何不在魏國投軍,卻選擇為了少梁而戰呢?憑李五百將的勇武,哪怕在魏武卒亦足以為將……”
李郃也沒多想,隨口說道:“因為少君……”
四周的軍卒一愣,旋即便發出一陣起哄,紛紛看向梁姬。
梁姬滿臉通紅,雙手捂著臉,心口砰砰直跳,從手指縫偷偷看向李郃。
別說她,就連站在她身後的阿奴,也在士卒們的起哄聲中羞紅了臉,神色異樣地看著李郃。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
李郃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有歧義,大聲解釋,然而士卒們卻不聽他的解釋,大聲起哄。
街旁的樓屋內,翟虎與範鵠表情詭異,轉頭看向東梁君,卻見東梁君麵色鐵青,渾身發抖,轉身就走出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