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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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舊梁的冒險幹預,秦將公孫壯不敢截擊向少梁突圍的繁龐軍民,堅守營寨不敢親出,變相消弭了一場廝殺。
對此公孫壯又是震撼又是羞愧。
震撼於舊梁竟真的敢出動出擊,而且是傾巢而動,兩萬守軍一起出動,仿佛要與他決一生死;羞愧的是他作為秦國的大將,居然被少梁的軍隊唬地不敢輕舉妄動。
隨後不久,待嬴虔從繁龐來到公孫壯的營寨後,他在出迎時一臉羞愧地向嬴虔請罪。
然而嬴虔渾不在意,反而笑著說道:“繁龐數萬人撤至少梁,必然會加劇少梁的負擔,迫使少梁更快向我秦國屈服,這是好事啊,你何罪之有?”
聽到這話,公孫壯心中才好受了些,又問嬴虔道:“虔帥,那接下來怎麽辦?繼續圍困梁城與少梁?”
“唔。”
嬴虔點點頭,隨即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是時候派人勸降了。
於是當日他便親筆寫了一份勸降書信,派使者送至舊梁。
而與此同時,舊梁城內正在召開禦前會議。
繁龐的淪陷,可謂是深深挫傷了城內眾人的抵抗之心,畢竟他少梁就隻剩下兩座城了,且秦軍根本不與他們硬拚,明明擁有絕對的兵力優勢,卻采取圍而不攻的戰術,一點點地消耗他少梁,讓少梁的軍民毫無辦法。
待舊梁的將士援護繁龐軍民突圍回到城內後,東梁君召集翟虎、瑕陽君、李郃、王錚等眾人,在梁姬麵前召開了又一次禦前會議,商討少梁的出路。
在環視了一眼沉默不語的眾人後,東梁君率先開口道:“……鑒於當前的局勢,老夫有意先護送少君前往魏國……”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定格在李郃身上。
因為他知道,在場眾人當中就屬這個年輕人最執著於堅決抵抗秦國,並且,這個年輕人對梁姬的影響最大。
事實證明東梁君的判斷無誤,聽到他這番話的梁姬,下意識地看向了李郃。
而李郃也立刻就做出了反應:“我反對!”
東梁君又驚又怒,瞪著李郃怒斥道:“你莫非真要少君戰死在少梁麽?”
然而別看李郃此前在與梁姬有關的事上多次在東梁君麵前退縮,但這次他卻毫無退縮的意思,直視著東梁君正色說道:“東梁君以為我之前在開玩笑麽?”
東梁君氣地說不出話來,指著李郃的手指都在顫抖。
“兩位、兩位。”舊梁大夫尹騭連忙打圓場,眾人也是紛紛勸說。
而此時李郃則轉頭看向梁姬,正色問道:“少君,你可知繁龐的軍民為何不降秦國,頂著風雪冒險突圍?因為你曾當眾對他們發下誓言,要與舉國國民堅守到最後一刻,而現如今,你要背棄他們,背棄曾經的諾言,拋棄你的國民逃至魏國?”
看著李郃麵無表情的模樣,梁姬不禁有些心慌,倒是心慌別的,而是心慌於李郃首次用這樣的神色對待他。
不,確切地說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少梁宮的榭亭中,那時的李郃,曾嚴肅地質問她願意為守衛少梁做到什麽程度。
今日的李郃,就如那日一樣嚴肅,與前幾日背著她往返東梁與舊梁時判若兩人。
這讓她萌生一種恐慌,仿佛隻要她同意了東梁君的建議,就會失去眼前這人對她的愛護。
“不!”
她有些著急地否認道:“我並未想過逃至魏國,我會信守當初的承諾,與舉國國民抵抗至最後一刻,哪怕……”
“李郃!”東梁君的怒斥打斷了梁姬的話。
別看這位老人時常板著臉對待任何對梁姬心懷不軌的家夥,但他從未似今日這般不顧儀態地發怒過,至少李郃從未見過。
“你當初勸說少君與舉國軍民並肩作戰的那一番話,老夫認可,然此一時、彼一時,今東梁、繁龐二城皆已被秦軍所占,就算魏國此刻派遣援軍,也會遭到秦軍的阻截,我少梁已被秦軍徹底困住,難有……難有……”
他猶豫了一番,終究還是將即將要脫口而出的那番話咽了回去,他深深吸了口氣,調整情緒說道:“老夫並非教唆少君逃亡,隻是不願少君……少君這段日子的表現你也看到了,她貴為我少梁的君主,為鼓舞士氣,不顧危險站立於城門樓前,戰罷又為將士奏琴,你還要怎樣?”
聽到這話,李郃看向梁姬,卻見梁姬亦帶著委屈之色看著他。
他由衷地稱讚道:“的確,少君這段時日的表現,無可指摘……”
說著,他話鋒一轉,正色說道:“但接下來才是少梁最艱難的時刻,舉國上下十幾萬人都需要你的鼓舞……這裏誰都可以走,唯獨你不能走,因為你是少梁的君主,你有義務、有責任與信賴你、支持你的國民站到最後一刻,倘若你此時逃去了魏國,就是背叛了東梁城犧牲與未犧牲的將士,背叛了舊梁、背叛了繁龐,背叛了為你、為少梁奮戰至今時今日的所有人。……倘若你逃去了魏國,或許日後確實可以借助魏國的力量複國,但我可以保證,那時再也不會有人像今日這般全力支持你,為了守護你、守護少梁而戰,不惜犧牲。那時的少梁,隻是魏國的傀儡,是處於秦、魏兩國夾縫間的可憐蟲,隻能眼睜睜看著國家在兩個大國的交鋒中被撕碎,一次次地撕碎,卻再也沒有改變局麵的可能。”
聽到這話,在場眾人皆沉默不語,唯獨瑕陽君異樣地看了一眼李郃,皺著眉頭仿佛聽出了什麽。
“嗯,我明白。”
聰慧的梁姬自然聽得懂李郃講述的道理,點點頭說道:“我不會背棄他們的。”
說罷,她轉頭看向東梁君,歉意而堅決地說道:“東梁君,你一直像父親一樣疼愛我,而我也一直像父親一樣尊敬你,不敢有絲毫的忤逆,但這一次,請允許我忤逆你的意誌。……我都要留在少梁踐行我當日的承諾,若我死了,請將我葬在少梁旁的山上。”
“……”東梁君張了張嘴,注視著梁姬堅決的目光,縱然心中有千萬句話,一時間竟也說不出口。
從旁王錚有些看不過眼,不滿地對李郃說道:“李郃,我之前還以為你對少君有什麽想法,沒想到……你也太心狠了,少君年紀尚幼,你真忍心讓她與少梁陪葬?”
聽到這話,坐在梁姬身後的阿奴也用幽怨的目光看著李郃。
“因為我要為我手下的人負責。”
說了句讓除翟虎以外眾人感到一頭霧水的話,李郃目視著東梁君正色說道:“誠然,少梁目前的局麵十分艱難,乍看已沒有挽回的餘地,但……還有一線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明後兩日,我會率奇兵偷襲秦國的國都,倘若我等能生擒秦王,便能迫使秦軍撤兵。”
此言一出,屋內呈現短暫的寂靜,隨即,除翟虎沉默不語,其他眾人皆露出了駭然之色。
“你瘋了麽?”王錚睜大眼睛失聲說道:“那可是、那可是……”
尹騭、瑕陽君、範鵠包括狐費,皆滿臉震驚。
哪怕是方才還與李郃爭吵的東梁君,此刻亦動容地看向李郃。
瞥了一眼沉默不語的翟虎,東梁君一改方才的震怒,沉聲問道:“有把握麽?”
“說實話並沒有。”李郃搖搖頭如實說道:“期間有太多的變故。”
“那你還敢提出此事?”王錚難以置信。
“但這是唯一的希望,不是麽?”李郃轉頭看向梁姬,卻見梁姬亦捂著嘴,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就在這時,忽有衛士在屋外稟告:“啟稟少君,有秦軍使者送來書信,稱是其軍主帥的書信。”
“嬴虔?”
東梁君臉上閃過一絲狐疑,起身走到屋外,旋即帶著一封書信回到屋內,當著眾人的麵拆開觀瞧。
半晌,他微皺著眉頭對屋內眾人說道:“嬴虔勸我少梁臣服秦國,說是隻要我等答應,他便承諾不傷及我少梁任一軍民。”
眾人不禁有些訝異,隨即紛紛看向李郃與瑕陽君。
瑕陽君身份敏感,雖不希望少梁投降秦國,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隨便開口,畢竟就連他也覺得,少梁確實已經做到了最頑強的抵抗。
就在他沉默之際,李郃輕笑著說道:“這是個不錯的開始……若我此行失敗,諸位就投降秦國吧。”
不說瑕陽君聞言色變,在場眾人也覺得這話尤其刺耳,王錚不滿道:“若你行刺秦王失敗,你以為秦國還會接受我等的投降?”
“會的。”李郃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說道:“即便此去失敗,我也會順便用行動告訴秦人,若將少梁逼到絕路,秦國將承受何等的代價。”
說著,他站起身來,朝眾人抱拳道:“接下來我要去做一些準備,就先行告辭了。”
他正要離開,忽見梁姬伸手將他喊住:“等等。”
李郃轉頭看向梁姬,卻見梁姬看了看在場眾人,輕聲說道:“東梁君,我想跟李郃單獨說幾句話……”
東梁君看了一眼李郃,微微點了點頭,率先起身離開了。
見此,屋內眾人也紛紛識趣地離開,片刻屋內就隻剩下李郃與梁姬、阿奴二女。
此時就見梁姬站起身走到李郃麵前,神色複雜地問道:“為何……為何要冒這麽大的凶險?”
“因為你很勇敢,你鼓舞了我。”李郃玩笑道。
但梁姬卻笑不出來,滿臉擔憂地問道:“隻能用這樣的險策麽?”
“別無他法。”李郃搖了搖頭。
“那……你能答應我,一定要回來麽?”
“隻要一切順利……”李郃隻說了半截。
然而聰慧的梁姬猜得到李郃未說出口的另半句,美麗的臉龐稍稍有些失去血色。
她繞到李郃背後,輕輕抱住了他的腰,將臉頰貼在他的背上,彷如當初他背著她往返東梁與舊梁時那樣。
看到這一幕,阿奴驚訝地睜大眼睛,雙手捂著嘴,不敢打破二人此刻的溫馨。
而此時在隔著一個庭院的門廊處,東梁君神色複雜地看著遠處屋內的二人,隨即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