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震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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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前年從韓國得到了少府的造弩技術後,少梁結合自身‘國小民寡’的國情,決定充分利用造弩技術的優勢,創建弩軍,以‘遠程製敵’為備禦戰爭的總方針,盡可能減少每一場仗的傷亡。
於是,隸屬東梁軍的韋諸、伍康二營前後被改為弩軍,若非少梁目前承接了秦國的造弩訂單,要為秦國打造共計五萬把強弩,章賁、杜良二營至少有一營今年也會被改為弩兵營,隻留一營步卒。
可話說回來,弩軍雖然在防守、進攻兩端都有不俗的表現,但它本身防禦能力卻十分薄弱,一旦被敵軍近身,那就是一麵倒的屠殺。
那麽如何避免呢?
為此,翟虎、李郃以及包括鄭侯、華賈在內的諸少梁將領曾展開討論。
除李郃以外,幾乎所有人都主張強化進攻端的能力,比如讓弩兵們射地更準,唯獨李郃反其道而行,主張讓弩兵強化防禦端的能力,比如訓練弩兵的體能,以便弩兵在戰況不利時逃跑;再比如讓弩兵訓練近身搏殺,以便在敵人近身時用短劍殺死敵人,存活自身。
這一番言論,當時可是驚呆了翟虎、韋諸、鄭侯等將領。
弩兵不訓練如何更精準地射箭,居然要訓練體能、訓練近身搏殺?這還是弩兵麽?
這話看似好笑,但李郃也有他的道理。
須知用弩不同於用弓,優秀的弓手需要不斷訓練,要靠成千上萬支箭去‘喂’出來,但弩手不同,隻要半天工夫基本上就能掌握要領,雖然後續不斷的訓練也能有所提升,但提升不大,遠不如弩具更新換代一次來得大。
或有人會問,弩兵真的不需要練習精準度麽?
答案是需要,但並非必要。
少梁奇兵需要訓練弩射的精準度,因為他們近距離狙殺敵人,往往隻有一兩次機會,然後就要轉移,但集團作戰的弩軍不同,五千弩兵一同發動齊射,用的是覆蓋式的對敵打擊,隻要確保能夠將箭矢射到某個區域,個人的精準與否在李郃看來其實並不是很重要。
一次五千人的齊射射不死敵軍,那就再來一次!
五次不夠就十次,大不了一場仗用盡一百萬支箭,這總能射死幾萬敵軍吧?
倘若說其他國家打仗,大多是用人命堆砌勝利,那麽少梁就是借助遠超敵軍射程的弩具,用幾百萬、幾百萬的箭矢去堆砌勝利,這就是李郃‘遠程製敵’的主張。
既然已經確定用這種利用後勤碾壓敵軍的戰術來取得戰爭的勝利,那麽少梁的弩兵自然就不需要過多地訓練弩射的水平,省下的時間就可以用來打熬體力、訓練近戰能力。
按照‘木桶原理’,補上了體能以及近戰能力的少梁弩兵,雖然日後可能無法具備韓國弩兵那樣指哪射哪的毀敵能力,但絕對可以成為戰場上存活幾率最高、最難纏的弩兵,就像他對少梁奇兵的訓誡那樣:活著,才能殺死更多的敵人。
似秦魏兩國那種一換一、一換二的‘兌子戰爭’,少梁根本打不起,也不敢去打。
若一場仗死幾萬人,兩場仗下來少梁的青壯也就全死光了,還談什麽振興強國。
然而少梁這種另類的訓練弩兵的方式,卻看呆了田忌與孫臏,他二人實在無法理解這種另類的訓練思路。
這……有什麽深意麽?
田忌第一反應是自己被戲弄了,麵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可轉念一想又感覺不對,畢竟少梁要向他齊國借錢,就要證明有平衡秦魏兩國的能力,至少是有這個潛力,因此按理來說肯定會展現其出色的一麵,又怎麽可能會瞎胡鬧戲弄他呢?
莫非這其中有他看不透的玄機?
他轉頭看向孫臏,寄希望於這位鬼穀子的弟子能為自己解惑。
但遺憾的是,即使孫臏擁有連魏將龐涓都為之嫉妒、恨不得將其鏟除的才華,一時間卻也參悟不透這少梁的練兵之法。
實在好奇的他,用眼神暗示著田忌。
田忌會意,板著臉故作不悅地說道:“子梁大夫答應讓田某參觀貴國的軍營,旁觀貴國軍卒操練,卻何以用這種三歲小兒也騙不過的伎倆來誆騙我等?弩兵不練射箭,卻在那舞刀弄劍,還在那爬來爬去,翻牆踩獨木,田某聞所未聞!”
李郃起初以為田忌真的誤解了,於是解釋道:“子期大夫息怒,並非我等使詐誆騙,呈現在兩位麵前的,確實是我少梁訓練弩兵的方式……”
“哦?那我就要請教請教了。”田忌故作不信,等著李郃解釋。
從旁,孫臏也豎起耳朵聽著。
見二人這幅冷靜的模樣,李郃哪裏還會不明白?
『罷了,看在那筆借貸的份上……』
心下嘀咕了一句,李郃雖有不情願,但還是將其中緣由告訴了田忌與孫臏。
不得不說,這另類的訓練方式,別說田忌聽懵了,孫臏也是睜大了雙目。
“唔,與其苛求弩兵的射擊精準,不如補齊弩兵的短處麽?”
孫臏捋著胡須思索著李郃的話,半晌嘖嘖稱讚道:“雖然怪異,有違常理,但並非沒有道理……受教了。”
說罷,他朝李郃拱手請教道:“恕在下愚昧,似子梁大夫所言‘戰爭之法’,一場仗動輒消耗箭矢數十萬,少梁負擔地起麽?”
李郃正色說道:“多消耗些箭矢,總比死人好,一名士卒,最起碼十五年方成養成,再加以訓練,這付出的時間、精力,不可估量。至於消耗的箭矢,我少梁幾歲大的孩童都懂得如何打磨箭杆,僅我舊梁一城數萬軍民,農閑時若有需要,一日間就能打造幾萬支箭杆,隻要箭簇足夠,百萬支箭矢也不過一月左右,孰輕孰重,我想不必多說。”
“僅一城?一日打造幾萬支箭杆?”田忌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不錯。”李郃平靜地點了點頭。
的確,隨著墨家的種種思想主張逐漸在少梁生根發芽,他少梁軍民的工作效率遠超天下任何一個國家,似發動全城軍民去做某件事,在他少梁根本不是什麽新鮮事。
見李郃神色平靜,不似作偽,田忌心中已信了幾分,但還是不住驚歎:“不可思議……”
驚歎之餘,他亦不禁思索起來,看看他齊國能否借鑒少梁的‘戰爭之道’。
說實話,似少梁這種‘一場仗消耗幾十萬箭矢’的敗家子打法,他齊國也完全負擔得起,問題在於,他齊國可沒有能力一城一日打造幾萬支箭杆——若他齊國強行對下要求,估計他齊國百姓就要怨聲載道了。
這一點,他齊國不如少梁。
就在田忌低頭思忖之際,忽然,他感覺臉上有一絲涼意。
“唔?”
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這才注意到天空不知何時已烏雲密布。
“下雨了?”
坐在輪椅上的孫臏亦抬手接住了一絲雨水。
“正常。”李郃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隨口說道:“我少梁多雨天,一個月最起碼要下幾場雨……兩位,不如先到韋營將的屋內躲躲雨吧,我看這雨,來勢不小。”
田忌、孫臏二人剛點頭,雨勢一下子變大,豆大的雨點嘩嘩地就落了下來。
田忌趕忙一手遮在麵前,一手替孫臏遮雨,口中催促衛士道:“快、快。”
兩名衛士趕緊推動孫臏的輪椅,跟著李郃、田忌等人來到了韋諸的將屋。
就在田忌用袖子抹著臉上的雨水時,孫臏驚奇地發現,那些在校場上訓練的少梁軍卒居然還在訓練。
“不讓士卒們暫停操練,回屋避雨麽?”他不解地問道。
韋諸笑了笑,帶著幾分自豪輕哼道:“區區雨水而已,又不是下刀子。……我少梁的兵卒,豈會連這點雨勢都不能承受?”
從旁,李郃挑了挑眉。
事實上,他少梁軍隊的訓練原本並沒有如此嚴苛,至少對於普通軍隊而言是這樣,但少梁奇兵給東梁軍帶來的壓力太大了,以至於韋諸、伍康、章賁、杜良等人有意無意地加強了對麾下士卒的操練力度,不求趕超奇兵,最起碼不能被奇兵遠遠拋下。
至於那些正在雨勢下繼續操練的將士為何能夠承受,因為他們知道少梁奇兵也是這麽訓練的,而且訓練力度比他們更大。
當然最最關鍵的,還是因為軍中傳出了少梁奇兵即將展開第二次擴招的消息,準備從一千人擴增至二千人。
在這種情況下,不止是韋諸麾下的將士,伍康、章賁、杜良麾下的將士們也在憋著勁加緊訓練,寄希望於憑借出色的表現而得到各營將的推薦,加入他們朝思暮想的少梁奇兵。
鄭侯、華賈二將麾下的元裏軍,亦是如此。
隻見在田忌、孫臏二人驚訝乃至震撼的注視下,韋諸手下那一名名少梁軍卒絲毫不顧大雨的衝刷,繼續不間斷地訓練,哪怕跌到在泥濘中,也是一聲不吭爬起身來繼續訓練。
像這樣的並非隻有一人,而是人人如此。
看著那些兵卒滿身汙泥,田忌與孫臏忽然明白了秦魏兩國忌憚少梁的原因。
就連少梁的普通軍卒都如此嚴格地要求自身、訓練自身,又何況是名聲響亮的少梁奇兵呢?
繼三晉之軍與秦軍之後,論天下悍卒銳士,注定當有少梁軍隊的一席之地!
想來也是,既然少梁能在秦魏兩國的夾縫中生存下來,他國內的軍卒,又豈會遜色魏軍或秦軍?
相比之下,他齊國的軍隊實在是太軟弱了,軟弱到田忌在看到那些少梁軍卒的表現後,都羞於將己國的軍卒與之相比較。
是根本沒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