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宋墨钜子田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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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去年魏國與少梁、韓國締結小三晉同盟之後,便流傳出種種覬覦宋、衛兩國的謠言,對此宋墨钜子田讓田襄子也並非一無所知。

    尤其是在魏趙兩國聯手瓜分衛國,聯合出兵占了衛國除濮陽以外的所有城池,讓衛君成為了天下唯一一個僅有一座城池的國君後,關於這方麵的傳聞也變得愈演愈烈。

    因此,哪怕龐涓已率聯軍主力攻入了齊國境內,但有李郃、孔夜、趙剴三人率七萬餘軍隊駐紮在鄄城一帶,不止宋國的君臣壓力巨大,事實上宋墨對其也是萬分警惕。

    別看宋墨嚐詬病梁墨,認為他們墨家弟子心中不應有國界之分,但事實上,宋墨其實也有偏袒,而這唯一的偏袒對象即是宋國。

    這也難怪,畢竟創立墨家的墨子就是宋人,當過宋國的大夫,甚至還因得知楚國要攻打宋國,親自赴楚國勸說楚王,因而使墨家與公輸氏結下了仇怨。

    這份袒護,包括宋墨弟子,畢竟在墨家成為當世顯學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墨家弟子主要就是以宋人為主,直到後來墨家思想成為天下顯學,才有其他國家的人紛紛來投,同時又將墨家思想引入本國,這才陸續出現了魏墨、趙墨、齊墨、楚墨等等分支。

    但作為墨家思想的傳統主流,宋墨一直呆在宋國,在宋國有著極大的名聲。

    這也是當代宋公雖然很厭煩宋墨,但也不敢拿後者怎麽樣的原因:若硬要宋國的百姓在國君與宋墨之間選擇一方,宋國百姓估計大部分都會選擇宋墨。

    而反過來說,宋墨在宋國雖然有著極高的名聲與威望,但也沒有因此做出脅迫宋公的事,最多就是見宋公不顧民生,為了一己私欲大興土木、建造宮殿,便率領國內百姓做出抵製,想要阻止宋公,而其他大部分時候,宋墨其實偏向宋國的。

    當然,這裏所說的偏向,指的是使宋國避免被其他國家侵占,這與宋國的君臣幾無關係,隻是因為宋墨弟子大部分都是宋國本地人,並且與宋國的百姓有著良好的關係——有這層關係在,宋墨自然不會容忍魏國、楚國或其他國家的軍隊攻入宋國,令宋國的百姓承受滅頂之災。

    因此當收到宋將景敵的求援書信後,田襄子僅思忖了片刻,心中便已做出了相助宋國子民的決定。

    沒錯,並非是為了宋公或者宋國的臣子,僅僅隻是為了宋國的百姓。

    可一想到宋國麵對的對手,田襄子就不禁又感到有些頭疼。

    梁城君李郃,一位與他墨家有著極大淵源的少梁重臣,可能也是當世最推崇他墨家思想的人,倘若有選擇的話,他實在不希望與對方為敵,畢竟這或將導致他宋墨與梁墨的對立——要知道那位梁城君在梁墨中的聲望是極高的,屬於是那種隻要拜入墨家就能成為一方钜子的人。

    當然,沒那個必要,畢竟世傳梁墨钜子墨踐乃是李郃的摯友,私交遠勝昔日楚墨钜子孟勝與楚國陽城君的感情。

    思前想後,田讓決定先將此事告知禽子。

    禽子、禽滑釐,昔日墨子的首席弟子,在墨子故世後曾擔任過一陣子的宋墨钜子,後來因為歲數的關係,再加上田讓這批少壯已足以擔當起重任,禽子便在眾墨徒讚同下,將宋墨钜子的位子傳給田讓,即田襄子,一門心思鑽研墨家理念。

    或有人會說,墨家思想自墨子起研究了幾十年,到現如今還有什麽好鑽研的?

    不得不說,禽子也一度遇到了瓶頸,在鑽研方向上產生了迷茫,不知該如何精進他墨家思想,而就在這時,少梁掀起了梁墨思想的風潮。

    於是這些年,禽子主要就是在研究梁墨、批駁梁墨,同時吸取梁墨思想中有益的部分,酌情添加到他宋墨思想中。

    但遺憾的是禽子太老了,近兩年的身體狀況也是越來越差,宋墨上下包括禽子自身都知道他已時日無多,不過禽子自己倒是看得很開,即使臥病在床,也時常捧著記載他墨家思想的書籍,或輕聲念誦,或刪刪減減,希望為完善墨家思想盡最後一份力。

    因此若非是緊急之事,田讓也不想叨擾這位他墨家的宿老。

    不過這兩日,臥病在床的禽子精神倒是還算不錯,當田讓前去探望時,禽子正背靠著窗戶坐在榻上,捧著書籍觀閱著。

    “禽子。”

    見老人轉頭看來,田讓率先躬身行禮。

    “钜子。”

    禽子頷首,同時放下了手中的書冊,他那聲稱呼讓田讓感到幾絲惶恐般的不適。

    畢竟眼前這位老人,即是他們的師兄,也是代墨子向他們傳授、講解墨家思想的‘半師’,更是前代宋墨钜子。

    就因為已經卸下了钜子的職位,如今反而要尊稱他田讓為钜子,這讓田讓感到有幾分惶恐。

    定了定神,田讓恭敬地說道:“若無要事,師弟絕不敢來打攪師兄……”

    說著,他便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禽子。

    果然,禽子在聽完此事後也皺起了眉頭,半晌才沉聲問道:“你打算怎麽做?”

    田讓恭敬回道:“我有意前往鄄城,親自去見見那位梁城君,當麵與他談談,勸他莫要相助魏國……”

    “他若是不從呢?”

    “……”田讓沉默了片刻,正色說道:“我將率領墨徒抵抗。”

    禽子聞言沉思了片刻,隨即徐徐說道:“當年李郃迎墨入梁,我認為他隻是想利用我墨家,不過這些年看下來,雖不排除他確實有利用我墨家之處,但不可否認,他確實很尊重我墨家的底線與原則,不曾有一次主動掀起不義之戰,甚至於在秦國邀他瓜分河東之際,斷然拒絕,令少梁抽身之外,這才有後來龐涓收複河東……”

    聽到這話,田讓笑著說道:“當初禽子不是說,那隻不過是李郃知曉假道伐虢的典故,比那愚蠢的虞公要聰明……”

    “不錯。”禽子點點頭說道:“若魏國失去河東,就算少梁得到了半壁河東,也無法單獨抵擋秦國,不過是為秦國做嫁,那李郃很有遠見,因此拒絕了秦國的利誘,促使魏秦兩國再度於河西、河東恢複平衡……我之所以提起此事,就是想告訴你,據我這些年的觀望,這李郃確實並非奸惡之徒,但他所做的事,都是為了使少梁收益……宋國與少梁之間隔著魏、韓兩國,少梁本沒有必要來蹚這趟渾水,但那李郃還是受魏王的盟令而來,無非就是為了維係剛締結的小三晉同盟……”

    田讓恍然大悟:“禽子是想告訴我,那位梁城君不可能被我勸服,並且,他也並非是令宋國招致災禍的罪魁禍首……”

    禽子微微點頭。

    見此,田讓對於自己前往鄄城與那李郃相見一事,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次日,他便帶著幾名墨者,踏上了前往鄄城的旅途。

    而與此同時在鄄城一帶,韓趙兩軍不久之前才以七萬餘兵力擊退楚宋聯軍二十幾萬之眾,不說韓、趙兩軍的將士們士氣爆棚,相鄰不遠的鄄城也被嚇得戰戰兢兢,城內的衛人愈發老實。

    這一日,孔夜找到李郃,笑著暗示道:“這幾日我麾下部將多番問我,問我大軍幾時乘勝追擊,擊破楚宋兩軍餘下的人馬,我隻好說,暫時還不知梁城君的意思……”

    李郃聞言也不顧左右而言他,直接了當地反問孔夜道:“犧牲己國的兒郎,為魏國擊破楚宋聯軍,甚至於更進一步,攻占宋國的城池,這對韓國有什麽好處麽?”

    孔夜愣了愣,這才意識到李郃原來根本沒想過乘勝追擊。

    此時就見李郃搖搖頭,繼續說道:“孔將軍不是外人,我也不瞞著你,其實我根本不想摻和魏齊之爭,不過是為了履行小三晉同盟的約定,今我七萬餘人擊退楚宋二十幾萬大軍,這已足以向魏王交代,我認為不必再或多逼迫對麵……若讓魏國占了宋國,這對韓國,對我少梁,都不是什麽好事。”

    “梁城君所言極是。”

    此前一心想要戰功的孔夜此時也反應過來了,附和地點點頭,但旋即又皺眉問道:“可始終止步不前,魏國那邊如何交代?不如我佯裝進兵宋國,對麵好歹也還有近二十萬軍隊,不至於這麽容易就被嚇退……”

    “這個……”

    李郃聞言猶豫了一下,因為他心底並不想越過宋國的國界,畢竟一旦越過宋國國界,就意味著對宋國做出了實際的侵犯,雖說宋國方麵不至於把他怎麽樣,但他要考慮宋墨的態度。

    他可不希望與宋墨鬧到相互對立的地步。

    但不可否認孔夜說得也有道理:你都把景舍、景敵二十幾萬楚宋聯軍擊退了,還不趁勝追擊,有意消極怠戰,魏國又不是傻子,豈會看不出來?

    鑒於此,李郃最終還是同意了孔夜的建議,不過卻叮囑他道:“……進兵可以,但切記不可濫殺無辜,尤其是濫殺宋國的平民,否則定會遭至宋墨的敵意,孔將軍也知道,我少梁……”

    “哦。”

    孔夜頓時恍然大悟,笑著做出保證:“我韓卒又不是虎狼般的秦卒,梁城君放心,若傳出我韓軍虐待宋人的謠言,在下願提頭來見。”

    “將軍言重了。”李郃微笑點頭。

    不得不說,其實天下各國的軍隊風氣都不怎麽好,其中最差的無疑是秦人,而韓國因為己國經濟狀況尚可,隻要帶兵的將領有意約束,倒也不至於會發生搶掠、屠殺平民的惡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