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歸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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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校軍官問周之煜“你和悅兒是同學?”

    感受到悅兒懇求的目光,周之煜回答道“是的。”

    “你叫啥名字?”

    “周……”

    嗚——

    刺耳的汽笛長鳴。

    將周之煜的聲音完全淹沒。

    火車緩緩啟動。

    汽笛聲停止,中校軍官又問了一句“你叫啥名字?”

    悅兒在一旁說道“舅舅,家裏我那些衣服鞋子,想著幫我寄回北平。太重了,我一個人拎不動。”

    俊生一臉鬱悶“悅兒,你不打算回南京了嗎?”

    悅兒說道“回呀,這邊有好多同學呢,隻是把衣服拿回去……”

    中校軍官跟著火車疾步快走,邊走邊說道“悅兒,到了北平,記得報個平安。對了,千萬別去三等車廂,那裏亂哄哄的,不安全。還有、周同學,請你多多照顧悅兒……”

    火車逐漸提速,很快和中校軍官和俊生拉開了距離。

    悅兒長長舒了一口氣。

    周之煜說道“其實,你表哥說的對,公派出國留學,機會確實很難得。”

    “就是不想和他一起去……”

    自覺失言,悅兒趕忙岔開話題“剛才的事,謝謝你了。”

    “小事一樁,不用客氣。”

    “你是北平人嗎?”

    “算是吧,在北平工作。”

    “哦……”

    看著悅兒鮮豔的紅指甲,周之煜問道“你用什麽塗指甲?”

    “蔻丹。”

    “蔻丹是什麽?”

    “一種進口指甲油,美果產的。”

    “這種東西都含有化工原料,對健康會有影響。最好還是用植物染指甲。”

    “塗指甲而已,會對健康有影響嗎?”悅兒半信半疑。

    周之煜微笑著說道“你最好相信一個醫生的忠告,哪怕他是一個實習醫生。”

    悅兒很驚訝“你是醫生?”

    “實習醫生。”

    “在哪家醫院?”

    “協合醫院。”

    “我家就在協合醫院附近。”

    “這麽巧?”

    “我住的房間,推開窗戶都能看到醫院鍾樓。”

    周之煜想了一下“能看到鍾樓……那應該是小白樓一帶。”

    “嗯。”

    悅兒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忍不住問道“你剛才說、用植物染指甲,怎麽染?”

    “鳳仙花搗碎,加入少許明礬,再浸透到棉紗上,纏裹在指甲上一晚,如此重複三至四次,基本就差不多了。”

    “鳳仙花是什麽花?”

    “你連鳳仙花都不認識?”

    “可能是見過吧,就是不知道名字……”

    每到夏季,鳳仙花幾乎隨處可見。

    悅兒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絕無可能是普通人家的閨女,十有是一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周之煜長相帥氣,言談舉止得體,再加上醫生的身份,讓悅兒心裏頓生好感,輕聲說道“聊了這麽久,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周之煜回答“我姓周,周之煜。”

    悅兒說道“我叫張悅。”

    “張小姐,幸會。”

    “你來南京是出差嗎?”

    “不是。哥哥在南京,我來看看他,順便逛一逛名勝古跡。”

    “你都去過哪裏?”

    “江寧織造府、夫子廟、明孝陵、雞鳴寺、玄武湖……好多好多。”

    “你說的這些地方我都去過。”

    “你來南京多久了?”

    “兩年多了。哦,我在南京讀書,一直住在舅舅家裏。”

    “哪所學校?”

    “南京培文女中。”

    “女中?那你剛才說我是你同學……”

    “年初去了金陵神學院,主要是學習英文,為出國留學做準備。”

    “這樣啊……”

    “嗯。不過,我的英文很差。”

    周之煜用英語問道“有多差?”

    張悅再次被驚到了“你還會講英文?”

    周之煜繼續用英語說道“協合醫學院也是教會創辦的學校,英文是必修課。另外,我想說的是,學會了英語,即便不去國外讀書,將來也肯定用得上。張小姐,我剛才說的這段話,你能聽懂嗎?”

    張悅點了點頭“能聽懂。”

    “能聽懂,就會講。你可能隻是口語稍差一些。”

    “神父說,我沒有語言天賦。”

    “你學了多久?”

    “嗯、半年多了。”

    “半年能達到這樣的水平,已經很不錯了……”

    年輕人熟絡起來很快。

    兩人談談說說,不知不覺竟然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張悅沉默了一會,用英語說道“來南京兩年多,我從未和男生說過這麽多話。”

    周之煜讚道“不錯,這句就說的很好。”

    張悅低聲嘟囔著“我說的是真的……”

    周之煜點點頭“我信。數千年的封建禮教束縛下,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根深蒂固,想要進入真正的文明社會,國人任重道遠。”

    張悅神情古怪,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周之煜問“怎麽了,我說的不對嗎?”

    張悅笑了一會“你剛才講話的語氣,讓我想起了家父,多少有點、老氣橫秋的……”

    周之煜也笑了“隻是談話內容上的聯想,對嗎?”

    張悅忍著笑意“當然。”

    周之煜故作一本正經“還好還好,不是長得像就好。”

    張悅掩嘴笑道“放心好了,不像的。”

    有一個年齡相仿的異性相伴,漫長的旅途似乎也平添了一份歡樂。

    這種感覺,對雙方而言都是一樣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前方到站滁州車站。

    頭等車廂陸續又上來幾名乘客。

    其中一個青年男子,引起了周之煜的注意。

    頭等車廂票價昂貴,普通人根本坐不起。

    可以這麽說,兩節頭等車廂的乘客,除了周之煜之外,非富即貴,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張悅的家境也差不了,她的穿著打扮就看得出來。

    青年男子差不多二十五六歲,麵容清瘦,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圓眼鏡。

    身穿一件白色襯衫,一條有些褪色的藏藍色長褲,腳穿一雙千層底布鞋,手上拎著一個黑色手提箱。

    他的全身上下,唯一看著比較體麵的物件,也就是這個黑色手提箱。

    青年的座位在周之煜對麵,剛好是張悅的斜對麵。

    周之煜也隻是多看了一眼。

    現如今,低調行事的大人物有很多,不能隻看人穿著就妄下斷論。

    就比如上海那位杜先生,平時出來進去,永遠都是一件粗布長衫,一雙軟底布鞋,根本看不出是叱吒一方的黑幫大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