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的表情變得有些困惑，在片刻的沉默後，她再次開口。
    “我是說母城，”赫斯塔試圖解釋，“不是核心——”
    “我怎麽可能連母城和核心城都分不清？”黎各挑眉，並刻意放慢了語速，“是的，有段時間圖蘭天天去母城，早出晚歸，但是不過夜。我說她這樣還不如住裏麵算了，她說暫時還沒有權限，可能多做幾個項目就有了。”
    兩人望著彼此，半分鍾後，黎各無聲地攤開雙手。
    赫斯塔仍望著她，但手已經摸出了口袋裏的手機。
    “……喂，圖蘭嗎，對，我已經回來了——先不說這個，你能過來一趟嗎，我和黎各在老屋這邊，嗯，你直接過來就能看到我們。”
    ……
    圖蘭憂心忡忡地趕來，當看見夕陽下黎各與赫斯塔並排坐在草地邊，她懸提的心鬆了一半——兩人看起來表情都很平靜，以差不多的幅度向她揮手。
    圖蘭再次朝著她們的方向跑了起來，在相距七八米的地方放慢了步伐。
    “……看起來你們已經談過了，是嗎？”圖蘭看看赫斯塔，又看看黎各，“都說開了？好了？”
    黎各正要揶揄，就感到赫斯塔的手搭在了自己肩上，這動作令她一時動容。但再一閃念，黎各又發覺兩人今天的談話並沒有達成什麽共識——她們隻是向彼此說了自己的想法，坦率而真誠地說了彼此的想法……但也僅此而已了。
    黎各有一種直覺，如果時間倒流，再回到那個大火之夜，赫斯塔十有八九還是會去找箱子……一個人要總是有意無意地讓自己置身懸崖峭壁，那旁人又有什麽辦法？
    這起伏的心緒令黎各感到微妙的局促，一種混雜著傷感的惱火。她抓著赫斯塔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回答“那可有的說了。”
    赫斯塔顯然沒有咀嚼出這句話裏的複雜感受，她望著圖蘭“你去過很多次母城嗎？”
    “平均水平吧，不算特別多。”圖蘭回答，“有些研究項目可以預約到母城的實驗室，就是排期要等，什麽時候排上了什麽時候去。我們組有三分之二的人都申請成功過。”
    “母城裏麵具體是什麽樣的？”
    “具體……”圖蘭回憶了一會兒，正要開口，忽然有些狐疑，“你沒去過？”
    “沒有。”
    “不可能！”圖蘭驚訝，“黎各沒去是因為她有被驅逐記錄，你怎麽——你真沒去過？”
    “你跟維克多利婭一個反應。”赫斯塔笑了笑，“快跟我說說那到底是個什麽地方，維克多利婭說那就像個墳墓。”
    圖蘭走到黎各與赫斯塔中間，坐了下來。
    “怎麽說呢，是個挺安靜、空曠的，我第一次去的時候全程沒碰上人，隻有語音提示一直跟著我，我走到哪兒，它跟到哪兒。”
    “喔……”
    “你進入母城，首先是進入地表區，那也是母城最廣為人知的形象。”圖蘭道，“像是蝠鱝機器人這種懸浮在低空的無人巡視裝置啦，大片整齊排列的自組裝工廠啦，無人居住的模擬城區啦……這些配置看起來都非常高級，但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蝠鱝機器人的觀賞價值要遠高於它的實用價值，自組裝工廠主要生產的都是常規無人機這種低技術產品，而模擬城區呢，那裏所有的公共設施都處在低功率待機狀態，根本就不會有住戶搬進來。
    “地表區的一切是母城最無關緊要的部分，如果你見過那裏的地下空間，你就明白我在說什麽了——真正和外部世界有科技代差的東西都集中在地下。”
    赫斯塔與黎各都聽得入神，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起許多年前莉茲在來信中曾提及的、對母城的驚鴻一瞥。
    “再往下走，是地下前層。”圖蘭輕聲道，“這裏才是母城真正意義上的邊界，進入之後，那種被監視的感覺會突然變得強烈。”
    “為什麽？”
    “我覺得和那裏的建築設計有關，但我很難用語言描述清楚……等你自己去一趟就明白了。”
    赫斯塔與黎各同時發出了一聲若有所思的低吟。
    圖蘭接著道“整個地下前層是一個巨大的環形結構，而且非常深，我所搭乘的電梯隻能通向地下三十層，我在一些樓層看到過通向更深區域的電梯——不過我沒有權限進入。”
    赫斯塔驟然想起阿瓦德監獄的地下掩體——維克多利婭帶她前往a級生物實驗室的時候，兩人也換了好幾趟電梯。
    “我主要在1層和12層活動，”圖蘭輕聲道，“1層是生物工廠，12層是集成實驗室。在這兩層樓道的走廊，你向圓環的中心抬頭，都能看見同一片數據穹頂，它是半球形的存儲陣列，有大量自動維護的機械臂懸垂在上麵待命……還挺漂亮的。”
    “數據穹頂，”赫斯塔輕聲重複了這個名字，“它存了什麽數據呢？”
    圖蘭歪了歪腦袋，輕歎一聲“有人說，裏麵儲存了自白銀時代以來，人類完整的科技檔案……你們信嗎。”
    赫斯塔與黎各都沒有回答。
    遠天的夕陽漸漸沉降，她們頭頂的天空也由橙黃轉為湛藍，赫斯塔凝視著最後的一點太陽消失在群山之間。
    “……你剛才說那隻是地下前層？”赫斯塔轉過頭，再次看向圖蘭，“再往下是什麽呢？”
    “據說，叫基核區。”圖蘭輕聲道，“有中央反應井和母城的核心記憶庫，整個基核區恒溫4c，要穿特殊防護服才能進入。”
    黎各有些意外地轉過頭“這種細節你是怎麽知道的呢？聽起來那不是普通人能進的地方啊。”
    “我有一個合作者下去過，”圖蘭聳肩，“有一次我們喝酒的時候，她跟我聊到了那趟旅行。”
    說到這裏，圖蘭再次看向赫斯塔。
    “你知道嗎，她跟我講述這段經曆的時候，也說母城就像一座墳墓。”
    “你的這位合作者叫什麽名字？”赫斯塔道，“也許將來有機會我也可以去跟她聊聊。”
    圖蘭搖了搖頭，神情帶著些許遺憾“她已經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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