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稽王伏誅 天公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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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鎮一步步的走下了車,曾經做了十四年的天子,那種刻在骨子裏的君王典範四個字,讓他站直了身子,走進了德勝門內。
緹騎們排成了一堵人牆,防止百姓們闖入兵道之上,而朱祁鎮一步步的走著,他驚恐至極的看著周圍。
他有些憤怒!
那些過去隻知道趴在路邊磕頭高呼萬歲的百姓,居然用那麽凶狠的眼神在看著他!
但是他又極度的害怕,要不是緹騎們站成了人牆,這些百姓們,怕不是要將他撕碎了嗎?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著,偶爾還會哆嗦一下,他沒有看到想看到的人,比如他一直厚待的會昌伯孫忠,他並不知道,孫忠不願意住小時雍坊的官邸,直接跑回山東去了。
他一步步的往前走著,隻看到了一雙雙擇人而噬、恨不得把他撕成粉碎的眼睛,他驚懼萬分,驚懼的加快了步伐。
但是天子典範裏,又不允許他跑,他不停的快步的走著,終於轉到了長安門外的禦道之上,這條路,他十四年來,走過很多次。
他終於安定了心神,他看到了那些當初跪在自己麵前的臣子們,就站在禦道兩側。
隻是,這些臣子們目光閃爍,目光複雜,一方麵朱祁鎮是他們效忠了十四年的君王,另外一方麵,這是個罪人,所有人都再清楚不過了。
朱祁鎮的喉嚨裏,發出了不明所以的聲音,他繼續向前快步的走著。
他終於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長安門和承天門,那裏有金水河,金水河橋上,站著三個人。
他的弟弟,就站在拱券漢白玉石橋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那個眼神仿佛是在看死人一樣。
另外一個人是興安,他剛才在德勝門外見過。
而最後一個人則是胡濙,這個人沒什麽變化,但是胡濙桌前壓著兩封聖旨。
朱祁鈺站在白玉石橋上,歪著頭看著朱祁鎮踉踉蹌蹌的模樣,眉頭緊皺的問道:“這是稽王嗎?可曾驗明真身?”
興安俯首說道:“驗明真身了。”
“此倉惶忐忑模樣,可為天子乎?貽譏後世也。”朱祁鈺連連搖頭說道。
這麽個人,也配當皇帝嗎?
簡直是廢物中的廢物,回自己家,都能嚇成這個模樣?
死的時候,都不能體麵些?
曆史上的朱祁鎮回來,那是一路鮮花似錦,某些人無不喜悅。
明代宗局限於千年以來的君君臣臣,宗族禮法之中,對於親親之誼篤信不疑,直到被反複背叛,才嗚呼哀哉,大勢已去。
但是現在什麽局麵?
削帝號、廢太子、炸陵寢這一件件事擺在這裏,朱祁鎮怎麽能不怕?
胡濙上前走了幾步,大聲的說道:“天寶之亂,安史為禍社稷,玄宗幸蜀,肅宗即位靈武,尊玄宗為太上皇帝。肅宗收複兩京,迎還上皇。”
“上皇遂降樓,撫肅宗而涕泣,辭黃袍,上皇自為肅宗著之。肅宗伏地,頓首固辭。”
胡濙這段說的是天寶年間,安史之亂,華夏一片塗澤,唐肅宗繼位,克複兩京,然後迎回了唐玄宗李隆基,唐肅宗和唐玄宗相擁而泣。
唐肅宗說是要把皇位還給唐玄宗,唐玄宗辭黃袍,平切親自給肅宗批到了身上。
胡濙繼續高聲喊道:“唐玄宗曰:天下人心皆歸於汝,使朕得保餘齡,汝之孝也。”
“今日稽王歸京,帝曰:慮墮狡寇計,故簡其禮。大兄入城,朕心甚慰,告天地、社稷、宗廟,方為江山社稷安泰。”
“請稽王落印。”
胡濙讀完了儀注,這不是陛下的聖旨,乃是禮製注解,大典之前,必然要說明的東西。
隻有最後一句話,是皇帝的說辭,考慮到稽王中了敵人詭計,兵敗如山倒,簡化了禮儀,稽王入了城,皇帝知很高興,要告訴天地、社稷、宗廟。
至於為什麽高興呢?
當然高興了!
胡濙將兩封聖旨鋪在了桌上,第一封是朱祁鈺給朱祁鎮代筆的罪己詔,第二封則是禪讓皇位聖旨。
這一封禪讓聖旨,就是當初嶽謙捧著在奉天殿宣讀,偽造的那份兒,沒有落印。
私自刻皇帝的印信,那是大不敬,盜竊者絞,偽造者斬。
朱祁鈺並不需要這封聖旨,但是朝臣們需要。
當初瓦剌南下圍困京師,廢立皇帝,乃是群臣們不得已之舉,若是這封禪讓皇位的聖旨上,沒有印。
群臣們,就依舊是廢立之大惡。
朱祁鈺站在台階上,看著瑟瑟發抖的朱祁鎮,這麽個廢物也能奪門?
朱祁鎮顫顫巍巍的從袖子裏取出了玉印寶璽,半個手掌大小的玉印,並不是那麽沉,但是朱祁鎮還是拿不穩。
他沒有沾印泥,就直接蓋上了,胡濙扶額,示意宦官上去幫忙。
朱祁鎮的身邊還有一個小宦官小田兒,他扶住了朱祁鎮的手,將兩個印蓋上。
胡濙將兩封聖旨收了起來,終於鬆了口氣,這一封罪己詔,一封禪讓聖旨,總算是把缺的那些禮製,完全補全了。
很快就有宮人抬走了長桌。
朱祁鎮顫顫巍巍的走上了外金水河橋。
朱祁鈺也沒什麽跟朱祁鎮好嘮的,一甩袖子,說道:“隨朕來,見大明的列祖列宗吧。”
朱祁鈺主要是想送朱祁鎮去見朱元璋和朱棣。
“噗通。”朱祁鎮的印璽落入了水中。
朱祁鎮猛地打了個哆嗦,皇帝還沒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十分的害怕了。
皇帝一說話,他直接一抖,手中的印信,直接滾落到了金水河之內。
“孤的璽,孤的璽。”朱祁鎮伸手就去撈。
朱祁鈺走了兩步,看著趴在漢白玉欄杆上,撈印璽的朱叫門,就是連連搖頭,撈上來,你還是皇帝嗎?
他走了過去,拉住了朱祁鎮,低聲說道:“朱祁鎮,再撈就落水了。”
朱祁鈺要帶著他前往放著列祖列宗的靈位之前,他本來打算將誅國賊的地方,放在長陵,也就是朱棣的墓前。
但是一想到,朱元璋的墓地還在南京,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需要做的是,送朱祁鎮去見列祖列宗,不能隻見朱棣,不見朱元璋。
朱祁鎮被這一拉,嚇的渾身顫抖不已,縮了縮身子,居然跌在了地上,又縮了幾步。
孫太後猛地瞪大了眼睛,站在了五鳳樓的憑欄處,緊緊的抓著欄杆,憤怒不已的看著金水橋上的這一幕。
“庶孽猖狂!太猖狂了。”孫太後憤怒的握著手中的憑欄,但是她什麽都做不了。
因為朱祁鈺已經在朱祁鎮入京之前,做了所有妥善的安排,孫太後甚至連任何一個朝臣都無法聯係。
錢氏無不擔憂的看著自己的夫君,她的眼角流下了眼淚,滴落在了地上,她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不能做,一旦做了,稽王府上上下下,連四個幼兒都保不住。
她現在是稽王妃,是稽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指望,她隻能看著。
朱祁鈺看著跌在地上的朱祁鎮,平靜的說道:“站不穩了嗎?你帶著大軍駐蹕意決戰的時候,怎麽就能底氣十足呢?”
“緹騎!”
朱祁鈺振聲說道:“帶稽王前往太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