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而我已經見過了最亮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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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芷舒其實在看到那道身影的時候, 就已經足夠心有所感。
但她沒有喊出那個名字。
“阿德萊”三個字在她的唇齒邊繞了一圈,再被她咽了回去。
縱使站在高台上,黑發散落的那個人, 回身向她看來的時候,露出了一張與阿德萊·路德維希一模一樣的臉。
黑發黑眸,俊美不似凡人,更像是擁有至高審美的工匠窮極一生所能雕塑出來的最美麵容。
想到這裏, 殷芷舒忍不住淡淡笑了一聲。
不,不能這樣去描述對方的麵容。
神的模樣,怎能是人類所能雕琢出來的呢?
同樣,信奉神明的人,怎麽會被允許與神明擁有同一張臉呢?
那麽就隻剩下了唯一的某種可能性。
他即是神明本身。
站在高台上的神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帶著與生俱來的某種漠然與目空一切。世人都說阿德萊身上所流淌的氣息過分冷清縹緲不似凡人,但隻有見到真正的神明時, 才能明白, 阿德萊已經無限逼近了一個“人”的樣子。
神不可直視,殷芷舒卻與對方漆黑的雙瞳對視。
沉默地注視著她的神明終於說出了見到她以後的第一句話:“你被允許直視神。”
“很顯然,我的存在就是這句話的證明。”殷芷舒的態度絕對算不上多麽好。
不是故意要這樣的, 而是任何一個人被這樣充滿壓迫力的眼神注視, 而自己本身卻又對對方並無任何敬畏之心的時候, 都會這樣。
她看著前方神明的眼中充滿了沉思與疑惑, 然而下一刻,她的身體卻倏而踉蹌了一下。
她已經太久沒有進食了,上一次聞見食物的香氣還是在43422小行星的臨時基地,此後便是吃營養劑, 距離現在也至少過去了十幾個小時,最關鍵的是, 她在炸了蟲後星後,穿越了那扇“門”,又跋涉了許久,才來到了這裏。
雖然她自己並不多麽覺得,但很顯然,她的精神在這樣的青黑與無數觸手蠕動中,也還是遭受了巨大的衝擊。
隻是身體的虛弱並不意味著意識的混亂,正相反,她現在覺得自己無比清醒。
所以在自己跌落地麵之前,她還是抬手準備去撐一把台階,避免自己摔得太難看。
然而高台上的那道身影卻倏而動了。
殷芷舒下墜的趨勢停止在半空。
神顯然有點困惑自己的動作,祂十分不解地看著自己將殷芷舒一把攬住再托起的下意識,甚至在殷芷舒重新站好以後,都在帶著些許困惑地看著自己的那隻手。
殷芷舒倒是沒有什麽感覺,她在站好後,道了謝,就後退兩步,拉開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如果隻是扶你的話,我不必親手。”神明低語,他的聲線甚至都與阿德萊的一模一樣,隻是更冷漠更平直,甚至連問句都是陳述的語氣:“但我為什麽要來你身邊。”
“或許,您想與我……”她稍微比劃了一下兩個人的方位:“平視。”
麵對神明,她自然還是還是用了“您”這個敬稱。
說是平視,隻是兩個人站在了同樣的高度而已,以阿德萊……或者說,神明的身高,兩個人的視線要交錯,依然需要殷芷舒抬起頭,不過當然不像之前那樣,需要抬那麽高。
是正常的、算是人類之間交流時的正常高度。
神明緩緩抬起眼,重新看向她,對她剛才所說的話不置可否,隻轉而說道:“隻有兩種人,可以來到我的神殿。”
“一種是我的信徒,日夜誦念我的尊名之人,當然,也或許不僅僅是人,還有其他的宇宙生物——隻要是在我的宇宙範圍之內。”
“想來我並非第一種。”殷芷舒對祂對視,輕聲道。
但她卻飛快地在心裏重複了一遍對方的話。
什麽叫“我的宇宙範圍之內”》
那麽,祂的宇宙範圍之外呢?之外又是什麽呢?
“另一種,是與我同一階層的神。”站在她麵前的神明伸出一隻手,輕輕曲了曲手指:“你並非第一種,也並非其他宇宙的神,那麽,你知道自己為什麽能來這裏嗎?”
“我以為您能解答我的這個疑問。”殷芷舒攤開手:“神……不應當是全知全能的嗎?”
不知道是不是殷芷舒的錯覺,長相酷似阿德萊的神明微微牽了一下嘴角,那個弧度似是嘲諷,又像是某種奇特的自負:“看來你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這次輪到殷芷舒困惑了:“我應該知道什麽嗎?”
神殿的四周有高不見頭的巨大廊柱,上麵鐫刻著視線幾乎無法勾勒出的繁複可怖浮雕,那樣的廊柱也是灰調很重的青黑色,像是被宇宙盡頭的氣息侵蝕過、籠罩了一層死灰之氣,可偏偏這樣的色澤之上,有滑膩的觸手盤踞其上,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悄然蠕動。
“神明的遊戲本不該卷入凡人,但既然已經卷入,願賭服輸。”黑發黑眸的神明注視著她,再重新抬手指向她:“你應回到你該去的地方,而不是來這裏。就算這裏有人想要見你。”
神明的遊戲……是什麽?
這裏想要見她的人……又是誰?
是阿德萊嗎?
阿德萊與神明,究竟是什麽關係?
她還有許多的問題想要問,但還未問出口,那位神明的手指已經微微一曲。
酷似“門”的空間裂縫在殷芷舒背後裂開,然後倏而將她吞噬。
神殿重新恢複了宛如亙古的寂靜,長風吹過時,甚至無法吹進那些糾纏觸手的縫隙中。
神明重新站在了高台上,他負手而立,抬頭看向那些高聳的柱體,目光一直延伸到了目力所不能及的遠方。
“是你想見她。”神明突然開口:“否則她怎麽可能會來到這裏。都已經給了她‘門’,但‘門’的另一端,可從來不是這裏。”
“是你想見我。”一道身影從其中某個柱體後轉出,再露出一張與神明一模一樣的臉:“否則我又怎麽會在這裏。”
神明看著這位神明在人間的代言人,看著對方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麵孔:“你從前不會這樣對我說話。你有了自己的意誌。”
“我不應該有嗎?”阿德萊看著神明:“或者說,我不能有嗎?”
他與神明如此對立之時,便宛如鏡像割裂,如果仔細去看,兩個人甚至就像是複製粘貼般,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或許唯一的區別,就是眼睛。
同樣黑色的眼瞳,神明的眼瞳裏充滿了真正的冷漠與空茫,而在這些屬於神的情緒之下,還有一抹不知為何出現的玩味。
但阿德萊的眼瞳中則出現了不應該有的光,那樣的光仿佛昭示著某種要失去控製的意識的……蘇醒。
神明看著他:“你不過是……”
祂的聲音很輕,輕到風掛過的時候,就已經將最後的那幾個字吹散,但風過了以後,祂的後半句話就重新有了聲音:“你是什麽時候開始知道的?”
阿德萊看著祂,一言不發。
“哦,你不想說。”神明好似諒解般點了點頭,祂重新抬起手,祂的十指很漂亮就和臉一樣,像是最完美比例的雕琢,然後他十指在空中靈巧地動了幾下:“不想說也沒關係,反正這段記憶我也會幫你刪除,又有什麽區別呢。”
……
“……殷芷舒。”
“殷芷舒,醒醒。”
有略微濕潤的感覺停留在唇邊,殷芷舒在睜開眼前,下意識舔了舔,覺得自己嘴唇的幹涸得到了些許的緩解,這才慢慢睜開眼睛。
入眼是一張熟悉的臉。
陸硯薄綠的眼眸中盛滿了她的身影,他的銀發略微淩亂地垂在額前,稍微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難掩疲憊,卻依然明亮,像是曆經了所有一切的硝煙與動蕩後,荒漠之中幽綠平靜的湖泊。
殷芷舒宛如大夢初醒,她對他在這麽近的距離下,對視了許久,才緩緩從昏迷之前紛亂的思緒與記憶中抽離出來,緩緩回到了這個帶著溫度的懷抱中。
她下意識覺得,自己之前見到的一切,暫時不應該告訴任何人。
有微冷的風拂過,殷芷舒忍不住抬手將陸硯的那一縷頭發向後撥了撥,再露出了一抹笑容:“嗯,我醒了。”
陸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像是再也無法克製般,猛地俯身,將她攬入了懷中。
軍服上冰冷的扣子有些硬,也有些硌,然而在對方這樣無聲卻洶湧的情緒麵前,殷芷舒卻什麽也沒說,隻反手抱住了他,再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我沒事,你呢?”
“我不知道這是哪裏,一路漫無目的地行走,尋找水源食物與或許可能會有的信號,然後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你。”陸硯的聲音低啞:“我無法想象,我在這段行走中,哪怕有任何一次對方向的不同判斷,那麽是否我就不會發現你,任憑你在這樣的荒涼中一直昏迷。”
“不會的。”在他的懷中搖了搖頭:“無論我在哪裏,你都會找到我的,不是嗎?”
陸硯放開她,看向她的眼睛:“當然。無論你在哪裏,我都會去找你。如果你回了帝國,我就去帝國找你,如果你去了帝國與聯邦以外的星域,我就一顆星星一顆星星地搜索,總有一天,我會再見到你。”
“——在看見你之前,我確實是這麽想的。”
殷芷舒忍不住笑出聲:“可是,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星星……”
她想說,你怎麽找的完。
陸硯卻已經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他深深地注視著她:“而我已經見過了最亮的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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