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走馬觀花,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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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鹿來至中間,作揖行禮。感受著諸多目光加身,卻是絲毫不在乎。他性格灑脫,素來不拘泥於禮法。他就屬於是和他爹對著幹的類型,李斯越不讓他出席,他就偏偏要站出來。

    不為別的,就為爭口氣!

    “哈哈,他不是好好的嗎?”

    “丞相給他服了什麽仙藥,好的這麽快?”

    “李公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呐!”

    “……”

    李斯聽見他們陰陽怪氣,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他昨晚便給李鹿囑咐過,讓李鹿萬萬不得在壽宴上胡鬧。等壽宴過去,給他萬錢讓他隨便揮霍,甚至還把他最喜歡的玉佩贈予他。

    昨晚答應的好好的,今日就變卦了!

    這小子是來搗亂的?!

    “阿鹿,勿要胡鬧!”

    李由正坐在後,忍不住開口訓斥。

    正所謂長兄如父,李由年紀也擺在這。平日在府上的時候,也會經常管教李鹿。雖說李鹿經常是心服口不服,但對他長兄還是極其敬佩的。年幼之時,他就看著李由勤學苦練聞雞起舞,每日精研學問,騎射劍術皆不在話下。

    十歲便可開三石強弓,五十步內例無虛發。十三歲便已是秦國侍郎,常伴秦始皇左右,輔佐朝政。

    郎屬於是待選之官,為郎中令的屬吏。有評議國事的議郎,有陪侍皇帝車駕的中郎、侍郎。大部分都是勳貴之後,或者是有賢才的名仕擔任。這就相當於是秦國的科舉製,得常伴秦始皇左右。表現出眾的,則會直接受到秦始皇的破格提拔。像蒙毅和蒙恬二人都曾是侍郎,就因為能力不俗所以受到提拔。

    這事扶蘇先前也曾與卓草說過,結果自然是受到卓草的抨擊。對於卓草提出的科舉製,扶蘇則是差點沒笑出聲來。卓草敢貿然推行科舉製,那他就是下一個商君!

    科舉製的確是好辦法,但卻會重創所有勳貴的利益。整個秦廷乃至鹹陽都容不下他,到時候隻會處處受製,別想著能有什麽好下場。當初商君變法就是得罪了老貴族的利益,卓草提出的科舉製更是是得罪了所有勳貴!

    李斯他們這票勳貴辛辛苦苦多年,就是為了能在秦國立足。好不容易官至高位能開枝散葉,想著以後子嗣也能入朝出仕。卓草的科舉製令他們往昔的拚搏努力全部化作泡影,到時候還有誰能保他?

    ……

    麵對李由,李鹿則是笑了笑。

    “長兄不必擔心,吾今日是來給父親祝壽的。”

    “你……”

    李斯無奈扶額,隻覺得頗為頭痛。

    罷了罷了!

    趕緊祝壽,然後回後院呆著去!

    如果今天皇帝不在,李斯還真不會往心裏去。可秦始皇就看著咧,李鹿要是表現的不好,那豈不是丟臉丟大發了?

    “昔日父親為吾取名為鹿,吾不甚明白。”

    李鹿抬手作揖,環視四周。鹿從古至今都是屬於仙獸的範疇,某些青磚上甚至還有鹿車升仙的圖畫。再往後鹿更是成為了權力的象征,比如秦失其鹿天下逐之。

    李斯當初老來得子,當時的他已是九卿廷尉,卻渴望著能官至丞相。所以他便為這幼子取名為鹿,不光是對幼子的祝福更是彰顯他自身的野心。李鹿突然這麽正兒八經的開口,百官皆是有些詫異。

    幾個意思這是?

    不是來搗亂的嗎?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傚。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李鹿誦讀聲郎朗上口抑揚頓挫,無一錯字。看著他認真的模樣,饒是李斯都吃了驚。

    好家夥,這真是李鹿?!

    喧鬧的廳堂,此刻已是寂靜無聲。

    諸多朝臣麵麵相覷,透著驚奇。

    這首詩會背的一大把,能背出來也沒什麽好顯擺的,畢竟能來參加宴會的大部分都是學富五車的賢才。可問題在於……這小子是李鹿啊!

    從小就沒讓李斯省心過,律令兵法這些就不提了,寫出來的字更是醜陋至極。別的本事沒有,打架鬧事的能耐倒強的很。在鹹陽與胡亥並稱為鹹陽雙渾,二人不知闖了多少禍。為此李斯隔三差五就得拉著李鹿,給人登門致歉。

    主要李鹿這家夥賊的很,尋常官吏之後他不去欺負。要欺負起步都得是宗室子嗣亦或者是三公九卿級別的,要不然他都不屑動手。氣的李斯多次動手揍他,可結果卻是愈演愈烈。

    看著李鹿年紀越來越大,秦廷很多人提到他都是不住搖頭。先前趙高還給李斯出了個主意,等李鹿及冠後趕緊遷往蜀地。別等李鹿闖了禍連累到他,他才知道後悔。

    “哈哈,好!”

    秦始皇頷首讚許,為之喝彩。

    百官自然得開口附和,也是給李斯麵子。

    “李公藏著掖著的,竟是因為這?”

    “想不到昔日厭學的李鹿,竟也能出口成詩。”

    “老夫記得這李鹿,似乎是去涇陽學習了。”

    “對對對,說是進草堂研習學問,拜五大夫卓草為師。”

    “又是那卓草?此子竟有此本事?!”

    “李公當真是有本事,慧眼識珠。早早派李鹿拜師,拉攏卓草。嘖嘖嘖……老夫佩服!”

    李斯此刻是哭笑不得。

    什麽拉攏?

    老夫被他敲了十來鎰金子!

    當初他被李鹿送至涇陽,純粹是死馬當活馬醫。看到胡亥有所轉變後,他就起了些許心思。況且眼不見心不煩,哪怕李鹿不能成才,隻要少給他闖禍他就心滿意足了。他都沒想到,李鹿竟還能出口成詩了?

    不錯不錯!

    給老夫長臉了!

    這金子也算是沒有白花!

    “汝明白為父一片苦心便好。”

    “好了,退下吧!”

    李斯捋著山羊胡,帶著幾分得意。

    環顧四周,隻覺得臉上都有光。

    區區首鹿鳴算不得什麽,要是李由拿這首顯擺,李斯上去就是兩巴掌。丟人現眼的玩意兒!背首詩而已,有什麽好顯擺的?

    “哈哈,他可還未獻禮。”

    “就是就是,李公勿要著急。”

    “莫非有什麽寶物,不讓吾等看見?”

    “李公勿要小氣,讓吾等康康!”

    “……”

    李斯是老臉一黑,頗為無奈。

    “鹿,的確有一物要獻上。”

    “哦?何物?”

    “蟠螭燈。”

    “又是燈?”

    趙高心裏頓時咯噔下。

    他現在聽不得帶燈的字,誰提他和誰急眼!

    “哈哈,中車府令當真是氣運加身呐,當真是羨煞老夫。昔日陛下壽宴天下來賓,長公子染坊孔明燈賀壽祈福,揚我大秦天威。兩盞孔明燈皆是落於趙公府上,不知有何技巧,讓老夫等人也好參研學習?”

    “……”

    蒙毅這陰陽怪氣的腔調,聽得趙高牙癢癢。臉都快黑的和鍋底一樣,卻是偏偏不知該如何辯駁。先前他的府邸可是因為孔明燈的緣故而付之一炬,秦始皇甚至都沒責備扶蘇。隻是由李斯敕令,從今往後禁製燃放孔明燈。

    “這蟠螭燈又為走馬燈,與孔明燈完全不同。走馬燈者,剪紙為輪,以燭噓之,車馳馬驟,團團不休,燭滅則止。”

    李鹿侃侃而談,淡然自若的開口。

    “走馬燈?”

    饒是秦始皇都來了興趣。

    他知道,這玩意兒肯定是卓草所傳授。

    “胡亥,汝可知曉這走馬燈?”

    “先生其實就在課上提過嘴……”

    胡亥低頭開口。

    這事和他是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他估摸著李鹿是回到鹹陽後,自己鑽研而成。

    接著,仆人便小心翼翼的將燈籠取來。隻是這燈罩有八個麵,上麵還有八副不同的簡筆畫。依稀能看出來是倆人影,一老一小。老的雙手叉腰做蠻橫狀,小的抱頭鼠竄似乎是在躲避。

    “這燈盞……有何奇特之處?”

    “這畫倒是有趣的很。”

    “哈哈,莫非是李公在教訓幼子?”

    “哈哈哈!還真是!”

    百官皆是哈哈大笑起來,鬧得李斯頗為難看。都笑什麽笑,你們誰家不揍孩子的?隻是他沒想到,李鹿這小子竟其悉數畫在上麵。

    “這走馬燈,僅僅隻是如此?汝方才說以燭噓之,車馳馬驟,團團不休,燭滅則止。朕為何未看到?”

    “陛下勿急。”

    李鹿抬手作揖,命人點燃火燭。

    眾人麵麵相覷,皆是透著不解。

    哢……哢……

    隨著古怪的機括聲響起,便看到燈盞赫然轉動起來。八幅畫一副接著一副的轉動,就好似是活人在舞動。因為是正好對著秦始皇,他剛好能看到。就好似是李斯正在教訓李鹿那樣,到最後似乎還在揮舞著荊條。

    圖畫依次跳動,活靈活現。

    馮去疾麵露駭然,滿臉不可思議。

    這……這不科學!

    百官接二連三的站起身來,皆是瞠目結舌。

    握了棵草!

    這是怎麽回事?

    好端端的,這燈盞怎會自己轉動?

    “李鹿,此燈有何名堂?”

    “吾稱其為八景宮燈,乃家父暴怒揍我所畫八景。卓子曾言,這走馬燈與孔明燈原理大致相同,都是利用熱對流作用,通過下部熱空氣上升。隻不過走馬燈會帶動葉輪旋轉,令燈盞自動。”

    “……”

    “……”

    “……”

    不好意思,沒聽懂。

    請說人話,謝謝!

    “咳咳,汝所言卓子是何許人也?”

    “百家大賢老夫素有耳聞,還未聽過這卓子。”

    “能有此賢才,莫非出自墨家?”

    “不,我們是草家的。”

    “草……草家?!”

    鮑白令之生生拽下兩根白須,疼的他差點叫出聲。他年齡比李斯還大,甚至還曾在稷下學宮與百家大賢交談。包括荀子在內,他同樣有些交情。他不光是精通儒家公羊學說,更是精通黃老之術。自認為是見多識廣,百家大賢也都叫的上號。

    可這草家卓子……又是何許人也?!

    “你說的莫非是五大夫卓草?”

    “正是。”

    “……”

    “……”

    全場瞬間鴉雀無聲。

    蒙毅麵露古怪,這些事他自是知曉的。李鹿和胡亥這倆混賬,趁卓草去穀口城的間隙,那幾乎快把伏荼亭都給拆了。而後拜卓草為卓子,自顧自的捯飭出個草家,還說要把草術發揚光大。到時候秦朝便來個罷黜百家,獨尊草術!

    卓草回來後氣的兩天沒吃飯。

    你們倆是生怕我不死,就故意整死我是吧?

    他沒事來個卓子雲,純粹是玩笑而已。結果這倆瓜慫是當真了,還天天到處顯擺。先拉攏草堂的稚生,讓他們以後以草生自居。所作所為,簡直是令人發指!

    卓草還專門叮囑過李鹿,他在涇陽胡鬧也就罷了,去了鹹陽千萬別話說八道。李鹿當即是拍著胸脯答應下來,來到鹹陽後便一五一十的全交代了,畢竟他也沒胡說八道,他說的難道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

    “咳咳,汝休要胡言!”

    李斯忍不住蹙眉,這不是給卓草找麻煩嗎?自古文人相輕,饒是昔日孟子都曾噴過農家的許行。卓草還未及冠,便要開宗立說。其餘各家名仕大賢,哪還能容得下他!

    “我沒胡說,你問問十八公子就知道了。”

    “嗯?”

    兄弟有難,胡亥自當不會見死不救。平時他雖然經常坑李鹿,但關鍵時刻胡亥還是堅定不移的站在李鹿這邊的。

    “是的,卻有此事!”

    草……

    蒙毅是徹底服了。

    這倆坑貨是不把卓草坑死,誓不罷休!

    等卓草知曉這事,非揍死他們不可!

    “此事便無需再提,李鹿,這便是汝送的禮物?”

    秦始皇開口打斷,再說下去必有麻煩。這倆小子要是再繼續嚷嚷,萬一把他的計策給泄露了又當如何?還好兩人尚且年幼,他們也都不會太在意,就當是他們胡言亂語便可。

    他今日來為李斯祝壽,主要是衝著筒車來的,至於這走馬燈倒是意外之喜。秦始皇也猜到這走馬燈隻是開場小菜而已,畢竟在他看來充其量隻是件玩具罷了,就算是孔明燈都比這八景宮燈來的強!

    按照秦始皇所想,這孔明燈必就能用以戰事上,用來指揮作戰和傳遞情報。用不同的顏色標記,組合成不同的指揮信號。就是當著敵人的麵,他們他也絕對是不明所以。

    “除開這八景宮燈,還有一物。”

    “哦?何物?”

    “筒車。”

    “你別在這胡鬧!”

    李斯忍不住了。

    獻上個八景宮燈便好,沒必要再顯擺。在他看來筒車估計也是什麽玩具,沒什麽實用價值。他因為長時間沒去過伏荼亭,很多事也都不知情。對於這沒聽過的筒車,更是沒往心裏去。

    搞這些東西又有何用?

    新奇是新奇,不還是不學無術?

    扶蘇獻上的孔明燈,好歹能用於戰事。

    這八景宮燈能幹啥?

    掛門口氣他嗎?

    李鹿這小子是光記他的打了,當初他患病的時候怎麽沒記住?昔日李鹿患了怪病,李斯是遍尋天下名醫。親自前往臨淄請公乘陽慶來給李鹿治病,期間耗費的精力錢財數不勝數。

    這事,李鹿就忘了?!

    “丞相勿要著急。”秦始皇心裏都和明鏡似的,所以也沒著急,淡淡道“既然還有壽禮,便獻上來讓吾等看看。”

    “就是這個!”

    李鹿自懷中取出筒車,其實就隻有巴掌這麽大,主要是用作演示用的,隻是做起來同樣不容易。他回到鹹陽後,這段時間便一直留在府上,把剩下沒完工的也悉數都做好。

    “就這?”

    李斯差點沒吐血。

    你小子可別給我丟人了,趕緊回去!

    “這就是所謂的筒車?”

    “似乎有點像是車輪?”

    “李公之子,果然是心靈手巧……”

    這些誇讚的話,在李斯看來是相當紮耳朵。

    在他看來,這些玩意兒就是不學無術!

    “父親勿要著急,待孩兒演示下即可。”

    別覺得李鹿突然良心發現跑這當孝子,其實這小子是蔫壞的類型。他跑來說是祝壽,其實就是來打他爹的臉。告訴他爹,在他爹看來不學無術的玩意兒,其實對秦國有大利!你鑽研的律法,還比不上這些!

    他在伏荼亭隻是完成了一半,還有一半未曾完工。接著便取來口四四方方的陶罐,再以嫩竹自上而下通過竹片衝下去,如此模擬水流的衝擊。

    群臣皆是蹙眉相對,便看到筒車在水流衝擊下開始運轉起來。並且是將水流舀起至頂點再落下,通過木槽流淌而出。

    “這……這是何意?”

    “所謂筒車,便是如此?”

    馮去疾捋著胡須,布滿皺紋的臉上透著幾分詫異,他似乎有些明白這筒車的作用!

    在群臣費解的時候,蒙毅則是笑嗬嗬的道“諸位想來是未曾看明白,現在這筒車隻是用以示範。若是將其放大數百倍,安置於湍急的河流下遊。借助水流俯衝,便可令這筒車自轉。並且將這河水汲取而上,通過木槽導向農田,如此便能用以灌溉!”

    “是謂水能利物,輪乃曲成。升降滿農夫之用,低徊隨匠氏之程。始崩騰以電散,俄宛轉以風生。雖破浪於川湄,善行無跡。既斡流於波麵,終夜有聲!”

    蒙毅自信滿滿的開口。

    笑話!

    真以為他在涇陽天天是吃白飯的?

    卓草上奏文書,可都是他親筆所寫。憑他過目不忘的本事,記下來是輕鬆的很。包括他方才說的這些,其實也都是卓草口述的。

    “嘶……”

    “這筒車竟能借水流而灌溉農田?”

    “水能利物,輪乃曲成……蒙公厲害,某不及也!”

    “蒙公果然才華橫溢,竟能一眼看出?!”

    “蒙公流批!”

    ……

    “嗬嗬,好說好說。”

    蒙毅雲淡風輕的捋著胡須,換來個秦始皇的白眼。

    好歹也是堂堂上卿,怎能如此無恥?

    這叫什麽來著?

    按卓草的話說,這就叫裝比!

    ……

    李由則是呆呆的望著運轉的筒車,人都傻了!

    這真是他幼弟李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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