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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莫沉略略放下了心, 心下也道是自己有些多想。就算青城殿在朔國的勢力再如何龐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向外麵太遠。顧家是虞國雲城的八大世家之一, 顧懷裕又是顧家老爺的嫡子,怎麽也不太可能會和青城殿有所牽扯。不過就這件事來看, 這個顧二少爺也不是傳說中的那般紈絝無能, 暗地裏還不知道有什麽手段。外麵有些傳言,還是做不得準的。

    顧懷裕看他神態, 終於露出了見了麵之後的第一個笑容,伸手拂袖向外一擺:“今日有幸請到你登門, 是我的榮幸才是, 請坐。”

    莫沉也沒有推脫客氣, 看了顧懷裕一眼以後就坐在了案幾對麵, 和顧懷裕麵對麵對視。

    下人們都被顧懷裕打發出去了,此時顧懷裕拿起案上的茶壺, 親自伸手為兩人倒茶——該打消的輕視已經打消得差不多了, 現下就當禮賢下士才是。

    莫沉看見顧懷裕這番姿態, 也沒說什麽,隻是安靜看著, 倒讓顧懷裕心下更加覺得這人穩重,能沉得住氣。

    顧懷裕一邊倒茶一邊笑道:“今日是你我二人第一次見麵,不如還是先以茶代酒好了。古人飲茶頗有講究, 甚至有浣洗焚香的古禮, 不過眼下我們喝茶卻還是省了這些禮節罷。”

    莫沉也不吭聲, 隻是等顧懷裕倒完茶, 拿起來微微抿了一口。

    顧懷裕本來也不是要他接話,接著緩緩道:“這茶據說是虞國帝都望京的一位製茶大師盡一生心力所製,為了領悟這茶的做法,這位大師整整耗費了三十年的時間,故此這茶名喚‘半生浮沉’。”

    “這茶最初喝著苦澀,慢慢品卻又有種別的滋味,好比人生多有起伏。也許不知道跌到什麽地步,人生偏偏又會峰回路轉,個中味道,也隻有自己知道。好比你如今被迫離開故國,來到這裏,也許不見得就是行至低穀。”

    “以後你如果願意在我這裏做事,別的我不敢說,可至少在我能力範圍之內,絕不會透露出你的消息讓人知道,一定會庇護你不被青城殿的人找到。除此之外,也絕不會讓你做出違背你的原則的事情,你盡可以按照本心而活。若有朝一日,你想離開顧家,隻要你不出賣我,我也絕不會為此而下殺手。”

    聽著顧懷裕款款從容娓娓道來,莫沉卻有些發怔。

    按照本心而活......

    做過了那麽多助紂為虐的事情,哪怕他原本是不知情的,可畢竟他已滿手血腥,洗不幹淨了。那他也是可以按照本心而活的麽?

    元月十五,上元佳節。

    雲城十四晚上下了一場大雪,飄飄灑灑地覆蓋了整個雲城內城,白日裏雲城入目而去一片雪白,暫時掩蓋了天下間所有的肮髒汙穢,幹淨得冰心剔透,就連呼一口氣,吸入肺腑間的都是清冷卻澄澈的氣息。

    到了夜間,主街上熱鬧喧嘩,燈火如晝,街市上的紅燈籠滿滿地串聯了滿街,紅色的燈籠,映著地上的白雪,看上去說不出的好看。

    緊了緊身上的紫色裘衣,顧懷裕長長呼出一口氣,眉目隨之舒朗許多,胸臆間說不出的幹淨痛快,語氣裏也帶著笑意:“上元節真是好風景。”

    走在他身邊的薛嘉穿著千金難買的純白狐裘,脖子裏圍著一圈狐毛,映襯得眉目愈發清俊,也漸漸浸染上清淺的笑意:“是啊,人生須盡歡,莫負好時光。願以後的歲歲年年,都有這樣的好時光。”

    興許是氣氛太好,顧懷裕隻覺得心裏溢滿了溫柔,眉毛一揚,袖子底下握住薛嘉的那隻手握得更緊:“隻要你在我身邊,別說歲歲年年,於我而言日日都是這樣的好時光。我心悅你,隻願你與我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聽到顧懷裕用這般溫柔的語氣說出這樣直白的情話來,薛嘉微微垂首,嘴角的弧度微微彎起,不好意思再接話,話風隨之一轉:“對了,之前我沒在家裏的時候,你是怎麽說服莫沉留下來的,之前我倒是忘了問你。”

    顧懷裕拉著薛嘉走到一家賣麵具的攤子上,一邊比劃麵具,一邊散漫地對著薛嘉道:“哦?你說莫沉啊,他的來曆我回去告訴你。至於他為什麽願意留下來,那很簡單。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渴望的東西,我說中了他的心事,他自然就願意留下來了。”

    顧懷裕話語一頓,拿起一個麵具比劃在薛嘉臉上,語氣聽著漫不經心,薛嘉卻聽出了裏麵的認真:“就好比是,幸好你現在在我身邊,不然的話,你去了其他的地方,我也願意為了你而留下。”

    薛嘉拿下臉上的麵具,微微發怔地看著顧懷裕的臉,抬手緩緩摸到顧懷裕的臉側邊緣,眼睛就好像黑曜石一樣散發著微亮的光芒:“是啊,有你在我身邊呢,真好。”

    顧懷裕看著他微微笑了笑,隨手就要把麵具放下走人,一直也沒見攤主過來招攬生意,就朝著後麵多看了一眼,卻看到攤子一邊的攤主正和一個過來的熟人攀談著:“......聽說帝都那邊的戰事吃緊了。”

    另外一人卻唏噓一聲:“什麽嘛,雖說之前兩方各有對持,不過我私底下聽說了可靠的消息,說是睿王最近已經吃了好幾場敗仗了,眼看著就是要敗了。”

    攤主顯得頗是吃驚,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真的?”

    那人壓低了聲音,聲音卻很篤定:“是啊,我看睿王遲早是要敗了的,什麽榮華夢啊,都是做不得了的。唉,反正成也好敗也好,誰坐在那個位置上,其實都不幹咱們什麽事兒。”

    攤主顯然也是有些感概:“唉,是啊,那些風雲變幻,說到底都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不過我倒是羨慕睿王,就算是死,也是死得轟轟烈烈嘛,到底不枉活過這一回。”

    另外那人看著他撇撇嘴,眼底有著不屑的冷嘲:“嗬,生前再怎麽轟轟烈烈,死了也是一樣的,有什麽好羨慕的,我看你就是......”

    後麵的話顧懷裕沒有再聽,等到走得遠了,周圍人群熙熙攘攘,才覺得有些恍惚。睿王快要敗了嗎?前世睿王就是死在了臨近帝都的戰場上,難道這輩子也一樣嗎?原來不管他會不會重生,有些事情,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

    可就讓他這樣認命嗎?

    側臉看著身邊的這個人,內心有些軟弱下去的意念再一次堅定起來。不行!他絕不會認命的!他死前發過誓的,這一輩子,都要好好保護這個傻子,決不讓他再受半點委屈。就算是為了嘉兒,隻要活著一日,他就要籌謀一日,哪怕是螳臂當車,哪怕是蜉蚍撼樹,就算是到了垂死掙紮的那一步,他也絕不會放棄的。

    他怎麽舍得讓他的嘉兒再受一遍那樣的罪?怎麽舍得讓他死?

    這一世,哪怕是讓他和蕭域文玉石俱焚,他也一定要保護好顧家和嘉兒。

    薛嘉察覺出他的情緒有些不對,眼底有些疑惑:“懷裕,怎麽了?”

    顧懷裕微微斂起方才的神色,臉上恢複了笑意,略一低頭,親近地攬著薛嘉朝前走去:“沒什麽。對了,今晚帶你出來,是想帶你看雲城內城城門處放的上元節煙花。那煙花美極了,煙火綻放時萬人空巷,雖說我看過很多次,可這次我想帶著你一起來看。”

    薛嘉聞言抬眼看向城門口的方向,微微向後靠向顧懷裕的手臂,下意識做出了放鬆的姿態,眼裏浸上笑意:“是啊,真是美極了。”

    顧懷裕一愣神,才發現他剛說完話,城門口就開始放煙花了。

    深墨色的天空裏煙花齊綻,一場比一場色彩豔麗,在空中變幻出絢麗多彩的形狀。一瞬間,漫天空的銀花齊放,直接朝下撲麵而來,好像就要落到每個人頭上,惹得街市上喧嚷的聲音更大了,還有小孩子哭鬧叫嚷的聲音傳過來。

    一時間,雲城內紅燈白雪,人群喧嘩,煙火盛放,好一派盛世的景象。

    顧懷裕抱緊懷裏的薛嘉,眼神裏有著說不清的眷戀和溫柔,在薛嘉耳邊低語:“嘉兒,有你真是太好了,總算是老天待我不薄。”

    有熱氣拂過薛嘉的耳朵,惹得薛嘉癢得想要發笑,最後他也真的笑出來了,笑得咯吱咯吱的,就像是個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全然放鬆地信賴著身後抱著他的愛人。

    是啊,這樣真是太好了。他能和懷裕在一起,真是老天待他們不薄。

    真希望這一刻就是永遠。

    那時他們還不知道,就在這個上元佳節之後的顛簸動蕩會引起怎樣的波折。

    那時他們隻是想著,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過得再長久一些,最好可以這樣相守一輩子。可是那時他們卻不知道,長久的日子,總歸會有個盡頭。

    在陣腳最前方,穿著亮若鏡光、輕如蟬翼的絕世鏡甲的男人和匹馬率眾殺出城來的少將最後拚盡全力一戰,刀戟殺伐裏,全是毫不留情麵的決絕。

    曾聞望京睿王一手飛電槍法出神入化,此時對麵一杆槍挑著縫隙步步緊逼,淩厲破空飛來,快如閃電一般,直刺向方麒佑的前胸,那一刻方麒佑才真正明白了睿王的槍法並不是隻有盛名在外。

    手腕一折,手裏的血河劍已經橫在胸前,方麒佑臉上的神情漸漸地嚴肅。

    殿堂前白露未晞,朝陽還未升起,天際已經破曉泛白,一個身著純黑玄裝的人影影影綽綽地在方麒佑的腦中一閃,那人的聲音放佛此時也隱隱約約地響起,帶著潛伏著的悲傷,聲音淡得要融進朝露裏:“要讓他活著回到望京。”

    要讓他活著。不能殺,必須活捉。

    不遠處的城門上一個人影領頭站在城牆上,一身玄青色的寬袖長衫,緊緊地係著腰,背影筆直,長身如玉。從側麵看過去,那人垂著長長的眼睫,嘴唇緊抿,玉石一樣的側臉帶著隱隱的悲憫。

    身後守城的副將對他恭恭敬敬地垂首:“公子,城牆上的局麵已經得到控製,所有的敵軍都被清理完畢。”

    這是他從見過肖候之子、太子少師的肖容斂以來,第一次看見他沒有穿著白色的衣衫,而是換上了玄青色,近乎於極深的一種青,在戰場上看著格外的肅穆。後來隨著同肖容斂一同上戰場次數的增加,他才漸漸發現這個規律:肖容斂上了戰場必穿玄青,放佛是,對於戰爭和死亡的一種祭奠。

    肖容斂坐鎮城牆之上,聞言靜靜地看著下麵:“知道了。”

    這一戰,終於快結束了。

    他已經預見到了,在血流如注的戰場不久之後,朝堂上也必將清洗換血。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血流漂櫓。朝堂更迭,也不過是翻覆之間。

    血紅色的披風在夜風裏獵獵作響,方麒佑的瞳孔猛地睜大,手中的劍去勢不能控製,直逼睿王胸前而去。千鈞一發之際,對麵的男人像是再也不能忍受長時間作戰的疲勞,一動不動,手中的槍微微垂下,任由長劍穿過胸膛,被噴湧而出的鮮血濺了一臉。

    那是心口。

    夜色深沉,墨一樣地黑,夜裏一絲月光也沒有,城頭的燈一瞬間熄滅。

    城牆上有微微的歎息聲傳來,無聲無息地穿過戰場。

    方麒佑睜大眼瞳,看著對麵旗鼓相當的對手放佛就在一瞬之間放棄了所有抵抗,心裏不甘地嘶吼呐喊。

    不是的!他怎麽可能這樣輕易地死去!別人不知道,和男人麵對麵作戰的他不可能不知道,男人絕不是躲不過他這一劍的!分明是對方已經清清楚楚地算好了,故意等著這樣必殺的一劍,清晰地凝視自己的死亡!

    他是故意的!

    周堰看著眼神震驚的方麒佑,又瞥了一眼鮮血直流的胸口,在這血流火焚的戰場上,竟微微笑了笑:“......真是戰得痛快。我從小都沒有這樣痛快過。”

    一瞬間記憶像雪片一樣飛過眼前。

    他的母妃是大虞後宮裏最受寵愛的女人,從一出生,他就是大虞皇室裏最受寵愛的孩子。皇後沒有嫡子,在父皇的所有孩子裏,他總是最受疼愛。他的兄弟姐妹嫉妒他,從不帶著他一起玩,小的時候,有時竟然也會覺得格外的孤獨寂寥。

    他三歲時,自己悄悄跑到了哥哥們讀書的書房門口,坐在門檻上,雙手托腮看著天空,心裏想著,要是一會兒哥哥們出來有一個和自己玩就好了,哪怕隻有一個呢。然後就有一個比自己大四歲的孩子出現在自己眼前,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臉:“你是誰?”

    他歪著頭,鼓著腮幫子:“我、叫、周、堰。”

    那孩子小心地把頭探進殿裏看了看,隨後也和他一樣,坐在門檻上。因為這是個偏門,離最裏麵還遠,裏麵的人輕易不會發現他們。

    “哦,我是你四哥啊。叫聲四哥來聽聽。”

    看著對麵嬉皮笑臉的孩子,那時候他懵懵懂懂地就叫了一聲:“四哥。”

    那孩子一下子就高興了,一會兒揉揉他的腦袋,一會兒又親了親他的臉,看樣子像是得到了一個大寶貝,喜歡得不得了。

    他疑惑地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四哥:“你也是我哥哥,你為什麽,不和他們一起讀書?”

    “呃,這個嘛。”大他四歲的孩子撓了撓頭,才不好意思地說道,“反正太傅也看不上我,我去不去他都不在乎。我就不太想去了。”

    那時候他年紀小,不知道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四皇子周顥的母妃出身卑微,早年亡故,四皇子後來被一個位份昭容卻長年無寵的妃子收養,是宮裏最不得勢的一個皇子,宮裏人都不怎麽把他當回事兒。

    他全然不明白這裏頭的關竅,隻是為有個哥哥能帶他玩而感到由衷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