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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飯,有一個人稱有事先行告辭。剩下的人,意猶未盡,便張羅著打麻將。

    包廂裏有一張自動麻將桌,擺放在包間的休息間裏。時下,隻要上了一點檔次的酒店,都會有幾間放置了麻將桌的包間免費提供給客人娛樂,算是招攬生意的一著新招。

    一說打麻將,眾人便不約而同地在心裏清點人數。算算,在場的還有六人,多出了兩個。幾個人便虛情相讓起來。餘建陽說,哎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都別虛情假意了。要不這樣,沒上場的就買鳥吧。

    幾位心急的一聽,都隨聲附合,不再虛讓,邊說邊朝麻將桌走去,選定方位坐了下來。餘建陽一邊碼牌,一邊說,小川,你和一哲就買鳥吧。話音未落,坐在餘建陽下手的林修果便說,最多隻能買三匹哦,多了難算賬喲。

    紀小川說,你們玩,我在旁邊觀戰就行了。孫一哲說,我今天喝得高了一點,看一會就到沙發上去休息一下。

    牌局開場後,孫一哲在旁邊看了一圈,便離開牌桌,往旁邊的沙發處走去。紀小川見機會到了,趕緊倒上兩杯茶,端到了沙發前,給孫一哲遞過去一杯。

    孫一哲說了聲謝謝,伸手接過茶杯,順勢往裏麵坐了一點,紀小川在旁邊坐了下來。

    孫一哲喝了一口茶,開始沒話找話,說:

    “紀記者,記者可是一個讓人羨慕的職業,讓人羨慕啊!”

    紀小川笑道:

    “哪裏?留學生才是真正的社會驕子。記得上中學時,我們學校引進了一個留學生,全校師生的新鮮勁就別提了。特別是那些女生,目光中流露的全是崇拜和傾慕,真的讓我們男生很是嫉妒和無奈。”

    孫一哲一聽,哈哈笑了起來,邊笑邊說:

    “有意思,有意思!說實話,我當初出去留學,多少也存有這個心思。說起來,改革開放的初期,留學生的頭上都頂著閃亮的光環,到哪裏都耀眼,著實叫人羨慕。可等到我們學成歸國時,情況就大不一樣了。唉,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

    紀小川知道,孫一哲一定是有感而發。因為紀小川聽得出來,孫一哲的話語中有一種深深的失落和無奈的感慨。

    想想也是。從1981年建立學位製度到現在,30年間,中國培養的博士研究生已經接近五十萬人、碩士研究生更是達到了數百萬人。如今,在國人的眼裏,不僅“海歸”早就沒有什麽新奇感了,就是在雲濱工作的老外,現在也為數不少。如今,老外們走在大街上,也沒有多少人會特意去多看他們兩眼。這裏麵的原因,自然是遵循物以稀為貴的規律。

    誰都知道,30年來,隨著經濟的高速發展,中國對於海外人才的吸引力不斷增強,學成歸國的留學生群體迅速膨脹。到如今,用人單位早已從最初的饑不擇食轉變成了挑肥揀瘦。社會給予歸國留學生的關愛和重視程度,自然不可與改革開放初期同日而語了。

    不僅如此,由於國民支付能力的提高,自費留學的人數也在快速增加。加之一些留學生名義上是留學,實際上卻是在國外混日子、拿綠卡。這種情況,也造成了留學生隊伍整體素質的下降。更有甚者,由於個別留學生的行為不檢點,造成了“一粒老鼠屎打壞一鍋湯”的效應,也影響了留學生隊伍的整體形象。

    紀小川不想讓孫一哲的情緒因此受到影響,便笑著說:

    “中國有一句俗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管怎樣,留學生現在還是社會的寵兒。中央正在實施的千人計劃,不就說明了這一點嘛!”

    孫一哲自嘲地笑了笑,卻沒有說話。實際上,也不好說什麽。他心裏當然明白,紀小川這是在有意抬高自己。誰都知道,“千人計劃”引進的留學人才,對象是戰略科學家和科技領軍人才,並不是一般的留學生。其實,從這一計劃中也可以看出,國家在引進海外人才方麵,已經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眼界更寬闊,思路更清晰,對人才的要求也更高了。

    紀小川見孫一哲笑而不語,也意識到自己以“千人計劃”為例給孫一哲的臉上貼金,實在有點牽強附會,於是接著說:

    “千人計劃當然很有意義。但我認為,要吸引和留住人才,優厚的待遇固然重要,但如果能打造一個中國歸宿夢,有一個把安居和樂業結合起來的事業夢,或許更有吸引力。”

    孫一哲頓時感覺眼睛一亮,連忙接口:

    “對!你這話說得很深刻。其實,在絕大多數留學生的心中,都有一個中國夢,我們期盼祖國富強,期盼以自己的學識報效祖國,期望把自己的事業融入祖國發展的大潮,與祖國一起成功!”

    孫一哲說得很起勁,很動感情,話雖停頓,卻意猶未盡、滿含期待地看著紀小川。但紀小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並不想沿著這一話題往下走,於是話鋒一轉說道:

    “孫博士,我有一個問題能不能請教?”

    孫一哲楞了一下,才說:

    “紀記者客氣了!什麽問題?你說。”

    紀小川說:

    “現在有許多家長都想早一點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國外留學,你認為這種做法可取嗎?”

    孫一哲想了想,說:

    “你說的這個問題,我也注意到了。現在的確有許多家長在盲目跟風,孩子還在讀中學甚至讀小學時,就把孩子送到國外去留學了。但我認為,這其實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最好是等到讀完大學後,再去國外讀研究生比較合適。”

    “為什麽?”紀小川笑問道。

    孫一哲說:

    “主要是兩個方麵的考慮。一是這樣花費可以省很多,二是孩子終歸是要回來的,太小就出去,在國外呆的時間太長,成長環境對孩子回國後的適應能力影響會大一些。以後回來,就很難適應國內的環境,特別是國內的文化和管理製度,還有大的國情等等。

    “其實,大多數家長的心思,是想讓孩子今後回國有較好的發展優勢。老實說,這要放在十多年前,或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但現在,如果沒有特別的才能,海歸也不一定有優勢。”

    紀小川問,留在國外發展呢?

    孫一哲說,當然行,但現在出去的大多是獨生子女,多數父母還是希望孩子能學成回國。再說,國外的就業壓力也很大,一般的人才也難以立足,更難以出人頭地,不如回國發展。

    紀小川問,你認為留學生真正的優勢是什麽?

    孫一哲說,我認為,優勢主要是外語和國際化視野。

    紀小川問,你說的這些優勢,對當村官有什麽幫助嗎?紀小川曲徑通幽,至此終於把話題引到了孫一哲的身上。

    孫一哲一愣,隨即嗬嗬笑了起來,指點著紀小川說:

    “不愧是記者,視角就是與一般人不一樣。繞來繞去,就把人裝進去了。實不相瞞,剛回國時,我壓根就沒有想到自己會去當村官,而是想到at行業發展的。”

    紀小川眼睛一亮,說:

    “哦,海歸當村官,挺新鮮的,好像還沒有見到過這一類的報道。一哲兄,能告訴我是什麽原因嗎?”紀小川說著,把手伸進口袋,掏出手機揚了揚,問道,“不介意吧?”

    孫一哲知道紀小川準備錄音,笑了笑。紀小川見孫一哲不介意,便開啟了錄音功能,把手機放到茶幾上。接著掏出一包煙,從中抽出一支遞給孫一哲。

    孫一哲接過煙,點上,悠悠地噴出一長串煙圈。伴隨煙霧,孫一哲緩緩地說:

    “其實,這事也沒有什麽好說的,很偶然的一個決定吧。我從美國回來後,當時是在省城的一家大公司工作。前年清明時,我回到老家祭祖,村裏的麵貌讓我很吃驚——都過了快20年了,落後的生活方式基本沒有變化。進村,要走一個多小時的山路。喝水,要到幾裏遠的山澗去挑。廁所更是汙穢不堪,男女共用,外來的人簡直不敢進去……

    “回到省城後,老家的情景,就一直像放電影一樣在我的腦中重複,為老家做點事情的想法也越來越強烈,後來就去了。”

    “這麽簡單啊?”紀小川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孫一哲說:

    “本來就簡單嘛。其實,人的許多行為,就是一念之間的決定,根本沒有文學作品中說的那麽複雜和離奇。你說是不是?”

    孫一哲這話說得老道,紀小川雖然心有不甘,卻說不出什麽,隻好點頭稱是。接著,紀小川又疑惑地問道:

    “可留學生到偏僻的山村能幹什麽呢?那裏可沒有高科技。”

    實話說,這也是困擾紀小川已久的一大迷團。因為近兩年來,中央和地方政府不斷加大了選拔大學生村官的力度,無論是試點範圍、選拔數量,還是政策支持力度,都顯示了一種強力推進的態勢。

    但紀小川對這項工作的效果還是心存疑慮。因為在紀小川的心裏,中國農村的科技水平隻有那麽高,把大批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才放到農村去,實在是置其於英雄無用武之地嘛!

    再者,幾十年前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政策取得了什麽成果?除了留下一些雙親不全的孩子,“廣闊天地”到處飄零的,是愛情與婚姻碎片,還用再試驗嗎?

    孫一哲笑了笑,說:

    “其實,我剛去的時候,就想做三件事:修路、引水、建廁所。當時想得很簡單,自己有點積蓄,加上家人的支持,這幾件事應該都能做成。”

    紀小川問:

    “後來怎麽想起留下了呢?”

    孫一哲說:

    “那是在做這些事情的過程中,讓我對自己的家鄉有了更多的了解。看著質樸熱情和渴望富裕的鄉親,說實話,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便在我的內心油然而生。紮根山村,建設家園,成了內心一種強烈的願望。巧的是,那一年正逢村委會換屆,村民幾乎是一致地推選我為村委會主任。於是,我就走馬上任了。”

    紀小川笑著調侃了一句:

    “逼上梁山?”

    孫一哲正想接話,就聽到麻將桌上頓時哄鬧起來,隻得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兩人不約而同地起身走了過去。

    孫一哲和紀小川走到麻將桌邊,桌上的幾個人自然把他們當成了裁判,紛紛說起原由和自己的意見,請他們主持“公道”。

    原來,爭執是由餘建陽胡的“龍七對”引起的。按照雲濱麻將的打法,所謂的“龍七對”,是“七小對”中的一種,其中有四張牌同字,其他還有五對牌。計算籌碼時,“龍七對”在“小七對”的基礎上加倍。但“龍七對”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四張同字的牌在手上,再單吊任意一張牌;另一種是手上有三張同字的牌,再吊絕張同字。

    對於這兩種牌,牌場上的說法不一。有說都算“龍七對”的,也有說隻有單吊絕張才算的。餘建陽的這手牌,就是第一種情況。因為事先並未約定,“放胡”的劉宇成自然鑽空子,隻承認是“小七對”,不認可是“龍七對”。

    爭執了好一陣子,在局外人孫一哲和紀小川的調解下,自然是餘建陽妥協,按“小七對”算籌碼,否則就可能玩不下去,一分錢也收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