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

    孫悟空愜意地臥在一棵巨大的樹冠之上，半眯著眼，望著天庭的方向發著呆。

    島邊的海風微微吹拂著猴毛，雖然依舊很是舒服，可已經沒有了他往日熟悉的淡淡鹹腥。

    濃鬱的血腥味與海腥味混合在一起，讓他有些想要作嘔。

    白日裏那些妖魔嚼食人肉的畫麵，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總覺得, 自己和下麵那些妖魔該是不一樣的。

    可是不一樣在哪呢？他也說不上來。

    手中提著一小壇之前偷來的仙酒，咕嘟灌了一口。

    靈酒的醇香，多少衝淡了一些令他不快的感覺。

    都說美不美，家鄉水。

    可他就覺得，這仙酒比花果山的猴兒酒要香上不知多少。

    “兩軍交戰，你這個主將卻獨自跑來敵營，就不怕引火燒身麽？”

    孫悟空笑了笑，忽然對著空氣似是自語。

    “哼！引火燒身？小爺我洗澡都是用的三昧真火，什麽火能燒得了小爺的身？”

    哪吒從陰影處顯出身形，一把奪過孫悟空手中的酒壇，徑直喝了幾大口。

    “痛快！”

    哪吒將酒壇扔回給孫悟空，然後一抹嘴埋怨道“你這臭猴子，把瑤池盛會攪得一團糟，讓小爺我此番蟠桃也沒吃上，仙酒也沒喝成，你說，該如何賠償我？”

    孫悟空接過酒，晃了晃。

    一壇酒赫然被哪吒幾口喝去了大半。

    “哼哼，小屁孩瞎抱怨甚麽？這仙酒，你不還是喝上了麽。”

    他仰起酒壇, 將最後那點兒酒喝了個精光。

    “呸！小爺我比你祖宗都大！”哪吒怒斥道。

    沒有了酒，一人一猴就這麽靠在樹冠上，仰頭看天相對無言。

    “喂，猴子，跟我回去罷。”

    半晌，哪吒主動開口道。

    “跟你回去？回去受死麽？”

    孫悟空冷哼。

    “我敢保證，如果你主動認錯，玉帝是不會對你懲罰過重的，而且，我也會替你求情。”

    哪吒眼睛盯著孫悟空，似是在祈求著什麽。

    “哈哈哈哈哈哈！”

    孫悟空笑。

    “那不若你也叛下界來，跟我一起快活地當個妖王如何？反正你在天庭也無朋無友，與其做那籠中之鳥，還不如跟我一起做個逍遙自在的妖怪。”

    他的眼神桀驁不馴，與哪吒的眼神碰撞在一起，絲毫不讓。

    “你知道的，我不能離開天庭。”

    哪吒躲過孫悟空如芒般的眼睛，低下頭神色低落。

    “猴子，你是我在天庭唯一的朋友, 你若死了, 我會很傷心。”

    “死？”

    孫悟空嗤笑道“老孫我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早已不死不滅，何人能殺得了我？”

    說完，他將手中的空壇砸向哪吒。

    “況且，老孫我的朋友，可不止你一個，滾回你的天庭，好好跪在你父親跟前，安心去做你的三太子吧。”

    哪吒神色微慍。

    “猴子，我不想與你為敵。”

    “那若是你父親下令要你殺我呢？”

    “不會的，他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

    “哈哈哈哈哈哈！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二人相視一笑。

    “喂，還有酒麽？”

    “沒有，快滾。”

    “那我陪你再坐會兒吧，左右離天亮還得好久呢。”

    “隨便你，我要睡了。”

    孫悟空閉眼，再不搭理哪吒，就聽他在那自說自話。

    “喂，猴子，你知道麽？自我出生起，除了我娘和楊戩大哥，你便是第一個真心待我的，天庭人人都怕我，嗬嗬，就連我父王都視我如猛虎，仿佛我一不小心，便會咬他一口……”

    “猴子，你知道麽？其實第一次你在禦馬監打我父王的時候，我是遠遠看著的，天庭許久都沒有這等好玩的熱鬧了，小爺我又怎會缺席，繁複的天規如同數不清的鎖鏈，將所有仙神都鎖住了靈魂，而我那時看到你一個小小的弼馬溫竟敢違反天規打我父王，那種心情簡直無法言喻，哈哈哈哈，那時我就在想，這是哪來的野猴子，可真有趣。”

    “喂，臭猴子，你睡著了？”

    哪吒踢了踢孫悟空，後者沒有一點反應。

    他也不在意，繼續自言自語著，仿佛要將憋在心裏的話一股腦倒出來。

    “說實話，那次來花果山拿你，其實我也是存了想跟你打一架的心思，並未有多認真，卻沒想到你這臭猴子竟然耍詐，打我悶棍。”

    哪吒說到這，孫悟空的嘴角翹起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後來你又重回天庭，你知道我有多高興麽？”哪吒笑著說道，“下界都道天界有多好，卻不知他們所羨慕的天界，常年就像是一幅死氣沉沉的畫卷，天界眾神就像是那畫卷中的人物，冷冷冰冰，除了修道沒有絲毫生氣。

    但是你到了天庭後，卻像是往畫卷中注入了一道靈氣，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你日日駕雲，會友遊宮，交朋結義，整張畫卷仿佛都活了。”

    說到這，哪吒還自顧手舞足蹈起來。

    “那段時日，我每日跟著你四處飲酒作樂，呼朋喚友，作妖搗亂，你知道嗎，那是我萬年來最開心的一段日子。”

    “其實那時的我就知道這天庭圈不住你，可我萬萬沒想到，你竟闖下如此大禍，還在這下界與當年那石磯一般，聚起天下妖魔，與天庭為敵。”

    哪吒的聲音又漸漸低落下來。

    “猴子，收手吧，我知道，你與這些妖魔是不一樣的，聽我一句，逃得遠遠的，你還有一線生機，漫天神佛，你是鬥不過他們的。

    你現在還太弱了啊，我們……都還不夠強啊……”

    ……

    孫悟空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睡著的，當他醒來的時候，天光便已然大亮了。

    傲來島半空飄浮著一層濃濃的霧障，那時大妖們為了阻擋天神的窺探所製造而出。

    透過霧障，孫悟空看著雲霄之上軍容齊整的天軍陣營，撇了撇嘴。

    “你這小娃娃，這一夜可真是夠囉嗦的。”

    他自嘲一笑。

    “老孫我已無回頭之路，又怎能拉著你同我一起踏入深澗。”

    搖了搖頭，驀然，他看到了身旁的樹杈上掛著的一抹赤紅。

    他將之取下，拿在手中一看。

    混天綾！

    紅綾之上靈韻猶存，他恍惚間仿佛想起了哪吒昨夜最後的話。

    “臭猴子，既然我勸不動你，那便由它來護著你吧。”

    混天綾在孫悟空手中似是遊蛇一般，自行繞上了孫悟空的後背，偽裝成了一件血紅的披風。

    “臭猴子，千萬……別死了。”

    ……

    天際傳來陣陣獸吼，妖族已然發動了總攻，數十萬妖兵妖將踏著黑雲，從傲來島四麵八方奔湧而出，仿佛一頭蘇醒的遠古巨獸，朝著雲霄中的天軍張開了它的大口。

    李靖皺著眉看著腳下包圍而來的黑色雲流，神威一蕩。

    “結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