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不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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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慢悠悠地吹著,路明非的眼睛緩緩睜開,目光順著隨風起舞的窗簾而起落。今天是個多雲天,太陽光十分溫暖卻不刺眼,窗前的陶土盆裏開滿了紫色的草花,花形宛如不大的鈴鐺。

    那是風鈴草,原產歐洲, 初夏開花,上個世紀末中國各地都有引種栽培,其中也有路明非的家鄉。小時候有個男人在下班回家途中給他帶了幾包風鈴草種子,說說是他在植物園工作的朋友送的。他和那個男人利用周末的時間燒了好些個歪歪扭扭的陶盆,幾周的澆水施肥後,風鈴草竟然真的發芽了。那年夏天路明非覺得特別驕傲,因為他家的窗台上開滿了紫色的風鈴草, 逢人便說。

    他看著熟悉的風鈴草, 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這裏的氛圍讓他感到身心愉悅,就好像他已經在這裏待了很多年一樣,而這裏也是最讓他感到放鬆和愜意的地方。

    躺了許久,路明非也終於要麵臨一個問題了。

    這裏是哪裏?

    他隱約自己先前是倒在了西伯利亞高原的雪原上,昏迷前最後看見的那架巨大的雪橇亦真亦幻,像是聖誕老人趕來救他了,要麽是路鳴澤的手筆,要麽就是意識極度混亂時看見的幻象。如果是幻象的話,他絕無理由蘇醒在這樣一間雖然普通卻令他十分安心和愜意的臥室裏醒來。而且根據他體感溫度,這裏的氣候應該是在亞熱帶氣候,他的位置也大約是在235n-40n、235s-40s附近,而根據這間臥室的布局和裝飾,這裏顯然是在華夏,再結合窗外的景色,這裏應該是秦嶺淮河以南的某座城市。

    但這可能嗎?

    他路線上的那片區域可是一片無人區,不可能有路鳴澤以外的人救下他, 他更不可能被第一時間轉運回國,而是回到卡塞爾學院的醫療部,還有, 他可是

    路明非忽然驚疑地發現自己那個記錄著他剩餘時間的腕表不見了,他身上的衣物也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套

    白色的無袖背心、鬆鬆垮垮的大短褲不,這也是自己熟悉的衣物。

    隻不過這些都是那個曾經的衰仔懦夫路明非穿的衣服,而不是後來那個英武霸氣充滿貴族氣息的獅心會會長路明非穿的衣服。

    路明非本能地感到了一絲恐懼,但那絲恐懼很快便被壓製下去。

    因為這裏給路明非帶來的安心和愜意實在是太強了,仿佛他原本就屬於這個令他萬分熟悉卻說不出是哪的地方。

    路明非雙手一撐,慢慢地起身下床,踩著一雙塑料拖鞋,環顧自己所在的臥室。中式的竹木家具,淡雅素靜,當然也可以說是有些寒酸。窗簾上是小熊抱著草莓的圖案,也是大街上幾塊錢一米的便宜貨。

    他走到窗台前,輕輕地撫摸著每一個種著風鈴草的陶土盆,反複地摸著,用食指輕柔地觸碰著每個陶土盆的同一個位置。

    而臥室的牆壁上,居然還掛了一副癲狂淩亂的畫作,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的胡亂塗鴉。但懂藝術的人都知道,那是美國抽象主義的大師傑克遜波洛克的作品。這幅應該隻是仿品, 真跡已經拍出了天價, 但在臥室裏掛上這樣的畫作顯然這個家的主人也是個頗有學養的人。

    隻是,路明非的心情忽然變得有些沉重。

    他緩緩地走出臥室,環顧著這個看上去有些年頭的公寓,三室一廳,兩間臥室一間書房,外加小廚房和小廁所。雖然公寓老舊,但屋內衛生十分整潔,從沙發上那條磨毛的毛巾被可以看出這是個相對清貧的家庭。

    路明非晃晃悠悠地走到書房,打開書櫃,翻出排成一排的那套燙金的英文版大百科全書,每一本都仔細地檢查著邊角和書頁。

    翻著翻著,他不由輕笑一聲。

    果然,這套英文版大百科全書一頁都沒被翻過。

    書櫃裏的其他書看上去也有些年頭了,書頁略微泛黃,但明顯有痕跡,顯然是這些書的主人時常會它們。路明非又從從書櫃裏抽出一本康德的道德形而上學,翻開第一頁,“路麟城1993年8月購於市新華書店。”

    最後,路明非來到了那個唯一的廁所,台子上擺著三個漱口杯。

    “噗嗤!”

    路明非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隨著笑聲傳出,兩行熱淚也從他的眼角落下。

    是啊,全世界還有比這裏更能讓他安心的地方嗎?

    這裏,不正是他曾經的家嗎!

    陽台上的風鈴草,就是他和那個男人種的,那些陶土盆的背後都刻著他們一家三口的名字;臥室裏傑克遜波洛克的那副抽象畫,曾被小時候的他吐槽畫得還不如他;窗台上小熊抱草莓圖案的窗簾布,也是小時候他和那個女人求了好久才買下的。

    這房間裏的每一吃每一寸幾乎都有一個故事,一個他和那對男女中的至少一個人發生過的故事。

    可是,這裏早已被摧毀了。

    這是一棟夫曉魯赫樓,1957年國大毛聯邦領導人夫曉魯赫為了解決民生問題開始建築這種經濟型住宅樓,華夏也仿造過很多。一棟夫曉魯赫樓,一套局促的小套間,裏麵住著一戶有些窮酸的知識分子和他的妻兒。

    十二歲那年,那對名為路麟城和喬薇妮的男女離開了這裏去了異國他鄉進行所謂的科學探索,他也搬到了親叔叔路穀城家裏居住,這片街區也被市政府拆遷。鬱鬱蔥蔥的麥田全部被推了,幾十台打樁機發出隆隆的響聲,一棟棟商品房拔地而起,拆遷款也暫時匯入了路麟城和喬薇妮給路穀城定期匯入路明非的撫養費的銀行卡裏。

    自那以後,路明非再也沒有辦法在周六周日的時候偷偷跑回屬於他們一家三口的家裏懷念以前父母在側的恬淡卻幸福的生活。

    “嗬嗬!路鳴澤,你真狠啊!”

    路明非低沉地嘶吼著,這些場景無不觸動著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他擦幹了淚水,怒氣衝衝地走到了房門前試圖開門離開,但門被反鎖了。路明非熟練地用八極拳中的寸勁,試圖把把鎖舌震斷,但自己的手腕卻被反震得生疼。他詫異地看著自己的手,下意識看向了廁所裏那麵正對著廁所門口的鏡子,他驚異地走到鏡子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頭發睡得東倒西歪,臉膛曬得有點黑,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孩,不必用什麽特殊的形容。在卡塞爾學院浸染出來的那點貴族氣消失了,他身為混血種的體能優勢和那些辛苦練出來的肌肉,連同自己學習的巴西柔術、富田流刀術等各種獅心會的師兄師姐們傳授給他的技藝全都消失了!

    就在這個時候,門鎖發出了聲響,那是鑰匙插入鎖芯並轉動的聲音。

    路明非寒毛倒豎,就像一隻受驚的貓。

    但他又忽然感到疑惑,自己究竟是該期待還是該恐懼打開門進來的那個人呢?

    房門被人一把推開,一身素色碎花連衣裙的女人拎著購物袋,風風火火地進門,用後腳跟把門給磕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但女人就像沒看見路明非一樣,連餘光都沒有瞥向他,隻是默默地走進了廚房,嘴裏嘟囔著:“都大學畢業的人了,不想著去招聘會上遞遞簡曆找找工作,就知道貓在家裏睡覺玩遊戲!想啃老啊?我們家可不夠你啃的。”

    女人從購物袋裏取出一個個裝著肉和蔬菜的小塑料袋,還有幾根沒有用袋子裝著的蔥,那是菜販子們在你買了菜以後白送的蔥。女人沒有繼續搭理路明非,又風風火火地進了廚房,熟練地地操作起來。

    叮叮咣咣的響聲從廚房裏傳出,女人抓著一隻已經去了毛的雞的脖子,一刀斬下,將雞脖斬落,切成了幾段,再將雞頭與雞脖分離,接著又哢嚓哢嚓地給那隻雞開膛破肚。

    “我知道你現在榜上了個富家女,很了不起?你這樣子,人家早晚要一腳踹了你。”

    女人頭也沒回地說著,路明非就這樣站在她的背後,一聲不吭地看著她的背影。

    女人的個頭很高,骨架不小,不像南方女子那樣溫柔嬌小,反而是有股子爽利和潑辣的勁頭。她看上去年過四旬,卻依舊留一頭大波浪的卷發,身材保持得也頗為不錯,身上也有勁兒,做起飯來仿佛指揮千軍萬馬。

    “過來剝蒜!你是死人啊!連點家務活都不幹?”

    女人見路明非遲遲不回應,用菜刀重重地剁在菜板上,路明非如同條件反射般地跑到了女人的身旁,從地上的小籃子裏拿出一個蒜剝了起來。

    但剝著剝著,好不容易止住的淚腺又打開了。

    女人皺著眉頭看向路明非:“你剝的是蒜又不是洋蔥,流什麽淚?”

    看到女人正麵對向他,路明非的情緒再也抑製不住,張開雙臂把女人抱住了。

    “媽,我好想你!”

    他把腦袋埋在女人的肩膀和卷發之中,細嗅著那熟悉的芬芳氣息,源源不斷的淚水打濕了女人的肩膀和秀發。

    女人也有些手足無措,任由抱著。

    一個母親,無論何時也不會拒絕自己兒子的擁抱。隻是她的左手都是雞血,右手握著血淋淋的菜刀,沒法擁住兒子。

    過了許久,路明非才鬆開女人。

    隻是,路明非的下一句話卻讓女人忍不住爆了粗口。

    “媽,我記得你不會做飯。”

    女人暴怒!

    “老娘不會做飯,難道你是被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

    不多時,那個名為路麟城的男人也回來了,手裏還提著一隻醬鴨。喬薇妮瞥了一眼路麟城手裏的醬鴨,眼神略為不善。

    路麟城連忙舉起雙手,解釋道:“好久沒吃醬鴨了,又剛好下班路上經過那裏,就順便就買了一隻。”

    “哼。”

    喬薇妮輕哼一聲,沒有說什麽,隻是默默地端上了一盤盤菜。有些蒸老了的雞蛋羹,炸焦了的紅燒排骨。喬薇妮做飯風風火火,擺著上戰場的架勢,但做飯的確一如路明非的印象嗯,也就是不會做飯。

    路麟城把醬鴨的鴨脖和鴨頭夾走啃了起來,把醬鴨的翅膀掰開送到喬薇妮的手上,再把鴨腿留給路明非。很簡單的三餐,很簡單的一家三口的晚飯時光,沒有什麽澳洲龍蝦,也沒有神戶牛肉,但路明非卻吃得比任何時候都開心。

    “明天跟我再去一次醫院,有一個朋友推薦的專家來了我們這兒,希望這次他能治好你的病。”

    路麟城吃完,放下碗筷說道。

    路明非一愣:“我的病?”

    喬薇妮歎了口氣,對著路麟城搖了搖頭。

    “兒子又忘記了自己得病的事情,這次你朋友推薦的醫生靠不靠譜?那些治療神經類疾病的藥物吃多了反而傷神經,沒病也變成有病的了。”

    “這就是虛構症的一個特點,不僅將真實世界中存在的人物代入到一個想象的世界裏,虛構出一些不存在的經曆並且把它當成真實經曆過的事情。”路麟城倒是沒有多悲觀,“不過你也要往好處想,兒子不會忘記每一個和自己有關的人,隻是對他們的印象會和想象的虛擬世界產生一些衝突,但該是家人的依然是家人,該是朋友的依然是朋友,戀人也是一樣,不會有什麽變化。也不會影響生活,更不會有什麽危險。”

    “再說了,為了救那個漂亮的日本貴族小公主而頭部遭受重擊得了虛構症,卻換來了人家小姑娘的真心,就連她爹和兩個哥哥都認可了明非,後半輩子倒也衣食無憂。人家也沒瞧不起得了虛構症的明非,也沒要求明非入贅,這不是挺好的?”

    路明非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已經有些開始對這個世界的定義產生了疑惑。

    是他真的產生了所謂的“虛構症”,還是這裏可能是某個平行宇宙,自己可能是進行了穿越來到了某個與原來世界人物和發展類似隻是沒有龍類的平行宇宙?

    不過,他已經經曆過陳鴻漸被世界遺忘和極淵的幻境,不再會對世界和自己產生太大的動搖,也不會輕易接受眼前的路麟城和喬薇妮有意無意向他透露的信息。

    (409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