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骨山浪漫之旅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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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一聲巨響,一道紅光直接穿破骨山結界,秦術目標鎖定後,撞入山口,又是一次精彩漂移,發燙的車輪直接煮沸這灘泥濘的水窪,濺起酷炫的泥花,瞬間把停在一邊的黑色越野車衝刷成土黃色。

    暴雨總算停歇了腳步,但濃密樹葉下,被風輕輕一襲,又是劈裏啪啦的幾秒雷陣雨。

    骨山入口處,停著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大概是因為川崎2r的刹車動靜太大,使得駕駛座的車窗緩緩落下,車裏人撇了眼窗外,定眼後車窗又慢慢關上。

    古月疑惑地看了過去,用食指搓了搓秦術的肩膀,眼睛睜得大大地,聲音壓得小小地,“那個人,好像能看見我們誒。”

    “嗯?”秦術蹙眉撇頭望去,透過黑色的機車頭盔,一雙直勾勾的碧瞳,像在掃描物件,犀利得仿佛沒有什麽能逃過他的眼睛。

    秦術看了一會後,淡定自如地說道:“一車子剛死的人。”

    “啊……”古月有些害怕地抓住秦術的肩膀,細長的柳眉緊緊揪在了一起,“那那那……死了還能開車。”

    “開車的那個沒死。”

    被秦術這麽一說,古月就更害怕了,這讓她想起小時候,扶修沒事就愛坐在獸穀湖心,黑燈瞎火地給她講鬼故事。

    比如什麽“從前有個老妖婆很喜歡吃小孩。那是一個夜黑風高、電閃雷鳴的晚上,老妖婆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說:‘我走了三天,沒吃沒喝,行行好,借我睡一宿吧。’那戶人家,見這老妖婆很是可憐,就讓她進了屋,晚上睡在兩姐弟的屋子旁邊。

    當天夜裏,睡在床裏頭的姐姐,聽到房裏有“哢嚓哢嚓”的聲音,便好奇地轉過身,你猜她看見了什麽?”

    “什麽……”古月緊緊抱住自己做的水枕頭,抿著嘴唇,屏住呼吸。

    “她……看……見……”扶修不知從哪裏弄來的紅果子,“哢嚓哢嚓”地吃了起來,血紅色的汁滴落在湖麵上,慢慢暈染來開。

    扶修張著他的血盆大口,幽幽地、緩緩地、無力地,盯著古月小小的手,說:“這老妖婆,正在,哢嚓哢嚓地,吃著她……弟弟的……手——!”

    “啊——!”

    活活把古月嚇哭了一晚上。

    “你有毛病嗎?”躺在一邊的秦術,直接抓起一把石子,往扶修腦門兒上砸,“她這麽吵我怎麽睡覺!古月,馬上給我閉嘴!”

    又或者是“隔壁青丘山上有一狐妖,由於毛發太美被拔去做了衣裳,最後因為渾身血肉模糊,醜陋不看,而投湖自盡。但死後陰魂不散變成厲鬼,每天半夜都喜歡到湖邊哀嚎……”

    然後扶修就會突然亮出他耀眼的紅眸,幽幽地、緩緩地、無力地,盯著古月大大的眼珠子,指著漆黑的岸邊,說:“古月,哥哥好像聽到有狐狸在叫的聲音……”

    “啊——!”古月嚇得馬上“撲通”一聲,躲到湖底一動也不敢動。

    “聽他瞎說。”那時候,秦術也經常來獸穀湖心,沒事就從岸上摳幾塊石頭,朝湖裏打著水漂玩,或者拿來砸扶修腦門,“妖死了魂飛魄散,成不了厲鬼。”

    古月問:“那古月會死嗎?”

    扶修:“不會。”

    秦術:“不會。”

    *

    秦術調整了一下被古月弄歪的頭盔,碧眸鎖定目標後,油門一踩,水花四濺,川崎2r直接就如脫韁的野馬,朝骨山山頂衝去。

    古月朝身後的越野車望去,周圍剛冒起白色的水霧,秦術便打開頭盔擋風玻璃,肅然道:“別多管閑事。”

    “哦……”古月連忙收了這水霧,乖乖聽話地轉過腦袋。

    *

    骨山山頂的槐林狀況,跟桃林不同,槐林的鬼官們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哪怕是一點兒鬼的氣息都沒有。

    姮以汐停下腳步,蹲下身拾起陷在泥土裏,奄奄一息的枯黃鬼蝶,它小小的翅膀早已黯淡失色,並且微微顫抖著。

    姮以汐雙手將這鬼蝶捧在手心,然後緩緩起身。剛撩起紅氅袖子準備將其遮蓋取暖時,黯淡的枯黃色逐漸消散,藍色的磷火慢慢從蝶翼中心,向四周燃起。

    姮以汐有些驚訝地微微張開小嘴,藍綠色的眸子被這新生的鬼火,勾勒得仿佛在閃著星光。

    緊接著,紅氅的袖口裏,不斷湧出萬千鬼火閃蝶,頃刻間,撩亮了整個陰暗的槐林。它們將姮以汐銀白的長發,鍍上了一層薄薄的藍暈,白皙的肌膚在這一刻,顯得那麽靡顏膩理。

    一隻鬼蝶悄悄地竄到了扶修的鼻尖上,扶修抬手捏起這鬼蝶小巧精致的蝶翼,轉身看著已被藍銀色圍繞的姮以汐,滿意地笑了。

    鬼是感覺不到周圍溫度的,但此刻的姮以汐卻能感覺到,那是已經久遠到記憶模糊的暖和了。

    六百多年前,在她短短十幾年的為人歲月裏,都沒好好體會過。隻依稀記得,應天府的冬日很冷,經常淅淅瀝瀝的雨,夾雜著綿綿不斷的雪落下。

    剛開始,赤腳走兩步都是疼的,就像踩在釘板上,整個凍紅的膝蓋都直不起來。走得久了,腳就沒了知覺,聽著周邊攤子的吆喝叫賣聲,無力地倒在繁華的街道上。周圍來往匆忙的人,根本不會去注意一個穿得破爛、全身凍得發紅發腫、灰頭土臉、四肢流著膿血的女童。

    直到夜裏,偶爾經過倒夜香的人,會將她拉到推車上。那惡臭的糞便,刺鼻得令人作惡。

    若叫不醒,那人便會用竹製的扁擔,狠狠打在瘦得皮包骨的她身上,直到她睜開眼。

    車一但停在達官貴人的府前,她就會被扁擔推著小小的背,一瘸一拐地走進府裏,拿著葫蘆瓢,在那茅廁裏,一勺一勺將糞便打起。凍得發紫出血的手,吃力地提著夜香木桶,再一瘸一拐地走出府。

    有時那木桶用久破了洞,惡心的糞水就會滲在赤著的腳上。那一刻,滲在腳上的糞水,竟然感覺是溫暖的。

    每次倒完夜香,那人便會扔一個饅頭給她,然後把她扔在馬棚裏。

    那個時候,冬天的馬棚,是她覺得最溫暖的地方。

    在她有記憶的時候,就是這麽一天天一夜夜、一歲歲一年年熬著過的。時不時耳邊會傳來幾句尖酸刻薄的話,“這丫頭命真硬,竟然還活著。”

    “髒成這樣,賣到春香閣人老鴇都不敢要。”

    “能不能別老爬到街上礙著路,臭死了。”

    “你瞧她那看人的凶狠眼神,長大後定不是什麽善輩。路過的時候,別離她太近,小心她會跟瘋狗一樣,撲過來咬你。”

    直到臨死,她都是滿身傷痕。

    為人的最後三年,她蜷縮在暗無天日、堆積著惡臭糞便味的牢房裏,熬過了一個又一個,被蚊蟲叮咬、鼠蟑啃食,甚至能把人的耳朵咬爛的夏天。牢房的冬天,可就比孩童時,在大街上、在馬棚裏的好多了,至少下雪時候,冰涼的雪花不會刮疼她殘屍敗蛻的腳。

    姮以汐轉過身,仰起頭看著遠處的槐樹樹梢,一顆晶瑩的液體悄悄劃過臉頰,她匆忙用食指抹去,通紅的眼眶裏,滿是倔強在強撐著。

    誰不願轉世投胎,隻是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麽把仇怨、恩情忘卻。

    不甘心,那短暫的幾年,像做夢一樣的日子,突然被爭權掠奪得空空如也。

    不甘心,苦苦熬過的寒冬街道、苦苦挺過的扁擔傷痕,苦苦啃過混著惡臭味的灰饅頭……她那麽苦那麽苦地熬著,以為終於熬出了頭,卻怎麽也沒想到,一切都如同曇花一現。黑暗總是來得那麽快,快到她還來不及睜開眼,去看清那晨曦的模樣。

    死後,她便化作了厲鬼,每天一遍又一遍走著生前走過的地方,看著生前痛恨的人……

    孤苦伶仃、漂泊不定的一百多年裏,她在恨。

    被壓回無間地獄的三百多年裏,她仍然在恨。

    恨這人世間的冷暖茶涼,恨這命運的殘忍與不公!

    對於她來說,人間的涼薄,可比這無間地獄的刑罰,更疼更痛。

    那時候,她的每年祭日,閻冥都會來無間地獄問她,“孩子,你上輩子積攢的苦,足夠你從此人世輪回都大富大貴。隻要你想開了,自願拋下曾經人世間的一切怨念,到孟婆那去喝碗湯渡忘川,此後一切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但是,她也總滿身傷痕,咬牙倔強地抬起頭,盯著閻冥的雙眼,憤憤道:“我定能找到他。”

    枷鎖沉重地纏繞在她身上,咬破的下唇已經開始發黑。她不敢哭,因為哭是懦弱、是恇怯的表現,她從來都不懼怕肉·體上的疼痛,隻怕那堆積成牆的心理防線被擊垮。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倔。”閻冥歎了一口氣,“曆代皇室廝殺乃家常便飯,你不過隻是個局外人,何必揪著不放呢。”

    “閻冥,你掌管人間生死,為何這陰間陽間都尋不到他!”

    閻冥沉下了眼簾,“不知。”

    “他若真被挫骨揚灰了!我定要那人陪葬!”

    “讓她睡一會。”閻冥轉身走出牢房,語氣冷然,“怨念還是太重,繼續關。”

    *

    “小妹妹,你也不用這麽感動,一件衣服而已。”扶修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我叫姮以汐。”再次強調。

    “行行行,姮以汐。”

    “你在哪裏丟了阿靈?”

    “上山的道上,過結界的時候。”

    “要把阿靈找到,那鈴鐺有問題。”

    扶修笑著繼續走在前頭,學著小區綠化帶裏的老人們,做起健身拍打操。大概就是雙手前前後後、上上下下擊掌,或者敲敲肩捶捶背。

    然後學著獨以莫的語氣調子,說道:“好嘞,我們的以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