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歇了一夜，第二天周吉出現在熙辰大廈，在荀冶的病房裏待了半個小時，離去前替他探查了一遍，確認生機泯滅，身體像個處處漏水的篩子，連“苦參茶”的藥力都快吊不住，大去之日隻在這幾天。他沒有隱瞞，坦然相告，荀冶聽了沉默半晌，忽然嗬嗬笑幾聲，催他趕快走，別打攪自己最後的時光，順便把藍秘書叫進來。
    人死如燈滅，無論如何都挽回不了，他寧願一個人安安靜靜，隻要有藍秘書就好。
    周吉理解他的心意，關照夏一斛看好門，如非緊急不要去驚動荀冶，留給他最後的清淨。夏一斛心中詫異，對將死之人而言，還有什麽緊急之事？真心實意的悲痛尚屬多餘，更何況假模假樣的悲痛！死亡的陰影籠罩在頭頂，生命是握在手裏的一蓬沙，能給他最後一點安慰的，不是父母，不是子女，不是親戚朋友，隻有藍秘書！
    很絕情，是吧？很涼薄，是吧？很可悲，是吧？但這才是真實的人性。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對荀冶來說，如果餘生可以交換，可以掠奪，哪怕是父母子女，他也會毫不猶豫把他們推入深淵。生死之間有大恐怖，非到最後一刻，人無法誠實地麵對自己。
    周吉的背影消失在病區的拐角處，夏一斛有一種錯覺，隻要躲在他背後，哪怕是死神也可以抵擋。前世的記憶像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潺潺流淌過心田，她記起了更多細節，也記起了更多敬畏，天妖，星隕，洞天，飛升，高山仰止，不外如是。這一刻，夏一斛內心無比堅定，毫不動搖，她決定站在周吉一邊，至不濟……也要站在他的身後！
    周吉雙手插在口袋裏，從容離開熙辰大廈，差不多是上午10點，這天天氣很好，萬裏無雲，陽光照在窗戶上，像一雙雙閃動的眼睛，窗戶後也閃動著一雙雙眼睛，宋騏，張景和，傅抱元，鄧守一，李富強，魯廣誌，朱嵐，馮小康，還有許多有名有姓或者沒名沒姓的人……目送周吉漸行漸遠。他沒有帶衛兵，也不需要帶衛兵。
    宋騏知道他這次來是看荀冶最後一眼，張景和很明確告訴他，荀冶已經撐不了多久了，對集團來說，荀冶的離開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結束，大變在即，“乾泰安保”一定會有所動作，夏一斛的強勢介入就是最好的證明。但無論他們做什麽，最終的受益者都會是他，荀冶是無可替代的，周吉或許打算扶阮靜上位，但她實在太年輕，無以服眾，他什麽都不用做，就能摘到最鮮美的桃子。
    荀冶一旦去世，“三駕馬車”僅剩其二，人力部經理傅抱元、財務部經理鄧守一，司法部經理李富強受到的影響最大，他們將不得不在周吉和宋騏中間搖擺，要麽投向某一方，要麽做個中間派，由此帶來的風險和收益，誰都看不清。他們私下裏碰過幾次頭，商議不出一個子醜寅卯來，連同進退的聯盟都沒能達成一致，三個人三種態度，傅抱元傾向於宋騏，鄧守一傾向於周吉，李富強傾向於保持中立。
    李富強有底氣保持中立，安保隊裏裏外外都是他的人，打造得像鐵桶一樣，動誰都不會動他，相反，為了維持穩定，董事會還必須拉攏他，他是有“掀桌子”的能力的。而傅抱元和鄧守一就不同了，無論人力部還是財務部，都不是缺了他們就停擺，哪怕走掉一半人，也很快有人能頂上來。
    意見不一致，也就意味著無法繼續商談下去，在荀冶死前的那段時間，集團上下人心浮動，很多人都意識到什麽，卻又說不清道不明，隻有宋騏、張景和、傅抱元、鄧守一、李富強等真正處於漩渦中心的高層，才懷著不同的心情等待那一刻的降臨。
    病房裏的荀冶揮霍著自己的生命，生命之火迅速萎靡，終於在某個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突然熄滅。他在睡夢中離去，走得很安詳，沒有感受到痛苦，就在臨睡之前，他還按著藍秘書的頭，精疲力盡，像一具掏空的木偶。查房的護士最先發覺異樣，匆匆叫來陸醫生，確認荀總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陸醫生關照護士守口如瓶，自己趕著去通知張景和。
    宋騏和張景和從睡夢中驚醒，得知荀冶去世的消息，彼此對視一眼，鬆了口氣如釋重負，一隻靴子終於落地，接下來就等另一個靴子了。“董事助理”夏一斛早晨八點半上班，他們還有幾個小時，要做點什麽嗎？宋騏皺起眉頭，張景湖見他拿不定主意，忽然插嘴道：“要不要先通知李富強？今天會很忙，集團不能亂……”
    這句話提醒了宋騏，荀冶的葬禮是頭等大事，該怎麽操辦，他必須拿個主意出來，安全和秩序是第一位的，李富強必須擔起“安保隊”隊長的職責。張景和拿出紙筆羅列了一個葬禮流程：來賓入場，宣布追悼會開始，奏哀樂?默哀，致悼詞，家屬致答謝辭，向遺像三鞠躬，向遺體告別，敬獻花圈，代讀唁電唁函，自由悼念……宋騏畢竟年輕，沒有操辦過，幹脆把葬禮交給張景和組織，他穿上外衣，匆匆去找李富強。
    消息在有限的範圍內傳播，熙辰大廈的燈火一盞盞亮了起來，行政部經理魯廣誌和後勤部經理朱嵐被叫到會議室，由張景和布置葬禮的準備工作，與此同時，宋騏也和李富強單獨談了很久，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麽，一切都發生在天亮前的幾個小時。
    宋騏和張景和早就決定“以不變應萬變”，平穩度過這段“權力真空”時期，坐收漁翁之利，他們沒有過激的舉動，最多就是提前拉攏李富強，暗示一下他的位置不會受任何影響。等到東方發白，天光微亮，葬禮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宋騏緊急召集所有部門經理開會，正式通知他們荀冶因病身故之事，同時派人把訃告送往“乾泰安保”，請董事長來參加葬禮。
    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他們沒有等來周吉，他們等來的是嶽之瀾和全副武裝的“長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