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 蘇肆的詭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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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燈火葳蕤,火苗跳躍間仿若散落的星光,溫暖而又彷徨。
正如平時沾床就睡,如今卻怎麽也睡不著的薑茶一樣。
果然,人一旦開始貪心,便會不自覺的看向金銀,就像此刻的她老想看看蘇肆到底在幹嘛一樣。
但她知道那樣不行,她必須控製住自己。
於是她幾乎是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想要離身邊之人遠億點。
可她倏地發現,她移一寸對方跟一寸,眼看她人都移到床邊了,發間的律動依舊沒有退卻。
“蘇肆,你跟著我幹嘛……”
“茶茶,你躲著我作甚?”
幹笑一聲,薑茶忍無可忍。
然而少年的笑答,卻讓她直接噤了聲。
她想說她沒有,但她又確實有,可她要說了有她又解釋不清楚為什麽……
猛地一咬牙,好家夥,她發現她居然被蘇肆給繞進去了。
明明是他先跟上來的,我為什麽要愧疚?
騰得坐起身來,她剛想跟某些人理論他亂碰她頭發的事兒,便瞥見了少年那張近在咫尺的臉。
白玉般的,潤澤的,精致仿若細細雕琢過的臉。
她這才發現,對方居然一直是坐著的,坐著看她像一隻毛毛蟲一樣裹挾著被子。
臉上有些發燙,薑茶的眼神也飄忽了起來。
倒不是她又心動了,而是她發現自己過於緊張了。
“有點燙,你不舒服麽?”
抬手撫上少女白皙的額頭,蘇肆垂眸看著她,眼底似有關切流淌。
他總是在笑,笑得天真明媚,更笑出了少年不識愁滋味。
可薑茶知道,他其實是這個世界裏見過最多愁飲過最多恨的人。
蘇墨玦是作者的親兒子,白鳳傾是作者的親女兒,而蘇肆大概也是親兒子,隻不過是作者仇人的親兒子。
因為作者不僅給了他一個慘出反甲的人生,還給了他一身最難被人接納和關心的破性格。
表裏不一、心如蛇蠍都還好說,最大的問題是這個人總是在自我保護、自我否定、自我封閉……
他凡事都先考慮最壞的結果,不對任何人報以不該有的期待,更不會對別人表露出不該有的善意。
但凡是露出來的,那就都是假的。
就像他在原書中操控原本的薑茶一樣,他壓根兒沒有心。
至於他跟蕭燁與蘇祈的合作,別人注定要背刺他不假,但被背刺後的他除了懊惱也沒有傷心或者其他情緒。
因為他本來也沒把他們當夥伴當兄弟……
相反,蘇肆還會懷疑別人對他的好。
沒辦法,他似乎被太多表麵對他好實則想傷害他的人給傷怕了……
所以別人對他好時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感激,而是惡語相向或是冷漠拒絕。
說起這個,她就想起了三年前他流落臨江街頭時,那些被他拒絕或是冷語的富家千金和小家碧玉……
這裏麵確實有大部分都是看重皮相想褻瀆他的壞人,可也有那麽幾個好人啊。
女孩子嘛,有錢想娶個帥哥回家又有什麽錯呢?
但蘇肆選擇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他不管,這都是壞蛋。
於是乎,那些被他扔下水的人瞬間涼了心,所以也對他開啟了冷戰模式。
這下好了,他們的冷漠又成功印證了蘇肆的猜想,告訴蘇肆沒有人會對他好,這些人都是別有所圖,他一定要收起期待保護自己……
所以這廝也變得越發冷漠酷烈,甚至連他的喜怒哀樂都越來越難以分辨。
如此套娃之下,他隻會變得越來越像一隻大青蛙,生命裏除了孤寡還是孤寡……
有這樣一個朋友還行,可要是有這樣一個男朋友會怎麽樣呢?
薑茶不禁打了個寒戰,身子稍稍往後退了一點道
“沒,我沒事,我沒有不舒服。”
看著忽然往後縮的少女,少年撫在她額間的手細不可察的顫抖了一下,旋即又不放心的感受了片刻。
“沒事就好。”
似乎是確定了她的安危,他也適時的收了手。
他不急,也急不得。
“茶茶,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沒來得及跟你說。”
“什麽事?”
抬眸,薑茶再次看向了蘇肆。那雙眼睛撲閃撲閃的,像樹上剛剛熟透的杏子。不知為何,蘇肆竟忽然覺得她看他的眼睛裏有光。
大概,是他的錯覺吧。
“其實蘇信等人的意圖我早便知道了,不止是王氏,還有之前那些借口入宮探望一眾妃嬪的人……”
薑茶一愣,她有些錯愕的望著眼前的少年。
所以……
“所以今日的事情不怪你,我不能人道的猜測是我默許他們獲取的。”
蘇肆目光淡漠的道。
他方才不是故意打擾薑茶,而是他想找機會坦誠這件事。
其實今天薑茶跟他道歉的時候他就想坦誠了,隻是他怕薑茶會因此氣惱,並絕了他多抱她一會兒的機會。
畢竟自己一手策劃的事情害她擔驚受怕,還不得不去找蘇祈交涉,渴望將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低。
雖然他不是很懂薑茶口中的輿論,但他知道她認真了,而自己今日也的的確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對不起,我今早不該為了迷惑那些大臣而將你拒之門外,那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的錯。”
在蘇肆道歉期間,薑茶一句話都沒有說。
她隻是靜靜地睨著他,那雙眸子像水晶一樣透著股莫名的情緒,好像是怒,又好像是怨,但蘇肆覺得更像是哀傷。
膚白若雪,眉目如畫,薑茶瞧著這一臉單純無辜相的蘇肆險些控製不住自己那隻想抽他的手。
“……對不起。”
少年似怯懦似討好的說道。
薑茶“你對不起誰?”
蘇肆“對不起你……”
薑茶“……”
許是被蘇肆氣昏了頭,薑茶竟直接伸手捏住了少年那張白玉般的臉。
不是一隻手,而是兩隻手。
於是乎,那忽然被薑茶像捏孩子一樣捏住的蘇肆愣了,那雙鳳眸眨了眨,微紅眼尾挑了挑,嗯,更特麽無辜了……
而且還無辜的賊好看……
這讓薑茶本來想用力的手,都不自覺的放鬆了。
“我說你要不氣死我再找個同盟得了?你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嗎?明明就是你自己好不好?”
瞬間收手,薑茶一邊雙手抱胸一邊歎道
“見過瘋狂詆毀別人的,倒是頭一次見這麽努力詆毀自己的。靠,我真是見了鬼了我……”
蘇肆遲疑了。
他猜到了薑茶會生氣,卻沒猜到她生氣的原因。
似乎是瞧出了蘇肆的疑惑,薑茶也忽然意識到某些人的反派思維或許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所以她不得不暫時壓下怒氣,頗為耐心的問道
“那你能告訴我你為何要這麽做麽?為了自殘?還是你又覺得這件事好玩兒?”
如果蘇肆真回答她一個“是”的話,那她隻能說放棄吧,這廝沒救了。
好在蘇肆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猶豫的思索了片刻。
可薑茶就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一樣,冷聲道“別跟我編瞎話,不然你可能會失去一個優秀可愛又能吃的盟友。”
聞言的蘇肆笑了,不是假笑,而是被薑茶的一本正經給逗笑了。
“我想主動示弱一次,好讓蘇信等人暫時放鬆警惕。”
俗話說得好,要使一個人毀滅必先使其膨脹。
最近皇家壓蘇信壓的太狠了,尤其是薑茶這個不確定因素,恐怕已經成了蘇信的心頭患眼中釘了。
蘇信的怒氣在積累,謹慎卻並未因怒意而喪失,相反,還被他們壓的愈發踏實了。
一頭橫衝直撞的猛虎好收拾,可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卻很難拔除,所以他必須給蘇信打打氣。
“所以你就毫不猶豫的賣了自己,把自己做成了蘇信的出氣筒?”
薑茶為蘇肆的縝密而驚異,卻也為他對待自己的方式而憂心。
這什麽?
說得好聽點是臥薪嚐膽韜光養晦,說的不好聽點就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甚至是傷敵一百自損八千……
如果這就是蘇肆這麽做的理由,那對不起,她不是很不讚同。
因為以蘇肆的能力,她相信他還有很多種法子能讓蘇信贏,他甚至可以叫她收斂一點暫時退出戰局。
雖然那些法子可能不能讓蘇信等人像現在這麽開心,可讓他們膨脹的效果還是差不多的,關鍵是能讓蘇肆自己少受非議啊。
損招,自己坑自己的大損招……
看著少女眼中那“你似乎不太聰明”的情緒,蘇肆苦笑道
“這隻是其一……”
“哦,那其二呢?”
“其二啊?”蘇肆挑眉,“你不是想送皇後等人出宮麽?”
“對啊,”薑茶點了點頭,“可她們出宮跟你這事兒有什麽關……”
忽然,她頓住了。
那個“係”字還未說出口,便被她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是無畏世俗的目光以殘花敗柳的身份出宮?還是自此抹去來曆、改換姓名、遠走他鄉以其他人的身份苟活,一輩子都在擔驚受怕中度過?”
蘇肆望著薑茶一字一句道
“這世上有太多的難處,即便我從未碰過她們,即便她們還有守宮砂在身,可這世上又有幾人信呢?就算她們未來的丈夫信了,其他人會信麽?”
對於黑暗,蘇肆有著最清醒的認識。
他母妃是大罪人,他就是小罪人。
這些嬪妃從入宮那天起就是他的人,即便他從未承認。
人是有自己的認知的,他們隻相信他們所看到的。
就像蘇肆不能人道的消息傳出時,滿大街的百姓都在津津樂道,有的人更說著自己早就知道了一樣。
有人拿出證據麽?
沒有。
但大家都這麽認為啊。
當這件事成為一種普遍認知的時候,人們自然就會相信後妃們是完璧,因為皇上他不行。
屆時她們再出宮,再亮出自己的守宮砂,再拿出自己賺來的銀錢……
沒有人會覺得她們是殘花敗柳,相反,人們還會同情她們曾所托非人,從而進一步憐惜她們。
可以說,蘇肆以自己一個人的犧牲給了後宮眾妃一個大好前程。
這一刻,就連薑茶都有些動容了。
因為她不敢相信這居然是全書第一大反派幹出來的事兒。
而且她自己也是受益人之一。
蘇肆不僅同意了她的提議,還幫她超額完成了任務。怎麽說呢?如果未來她要離開皇宮,她是不是也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
真好,可是……
可是她卻有些心酸啊。
因為答應放皇後等人走的是她,考慮不周想當然的也是她,明明是她的提議與過失卻要讓眼前的蘇肆來承擔。
他明明已經夠慘了,如今還要……
“蘇肆,我們澄清這個誤會吧。我會跟皇後等人說明風險的,她們既然要離開就要有承擔風險的勇氣,至於蘇信那兒我也可以說服楚楚她們一起讓步,蘇成與蘇梓淩若不聽話我就……”
她一股腦兒的說著,她知道從大局上來看如今京城局勢大好,蘇信快樂了,後妃的問題解決了,蘇肆的事也快要被蘇祈他們壓下去了。
可她不想這樣,她不想蘇肆受委屈……
抬手抓住少女纖弱的肩膀,蘇肆隻用了幾分力便將她穩住了。
他垂眸望著有些激動的她,似解釋似溫柔的哄道
“茶茶,我們現在不能澄清,現在澄清我和你的努力便都白費了。”
“可不澄清的話你豈不是要一直背著這個破名聲……”薑茶正說著,眼睛卻忽然亮了亮道“等等,似乎也不一定……”
見少女目露喜悅,蘇肆眼中不由得閃過一抹遲疑。
“既然都已經成了,又何必讓皇後等人難做呢……”
他似乎不太想澄清這件事,以至於言語間都透著一抹薑茶聽不懂的抗拒。
可薑茶不管,這次她竟反過來扣住了蘇肆的肩膀道
“不會的,不會讓她們難做的。隻要你願意配合我,我們大可利用蘇信與那些官員們的風流韻事打一個漂漂亮亮的翻身仗!”
“什麽翻身仗?”
少年眸色內斂,語氣複雜。
他能說他不想翻身麽?
他能說他就想樹立一個不行的形象先把其他人趕出去麽?
不僅要趕出去,還得清清白白的趕出去。
他不是非要證明其他人的清白,他隻不過是想證明他自己的清白啊。
向所有人證明,當然,也向眼前的薑茶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