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末世靈寵26

字數:20358   加入書籤

A+A-




    這是和抓文機器作戰的防盜章,  3o%的訂閱即刻第一時間閱讀!

    隨著他一聲低呼,漆黑宛如墨色的湖水輕輕蕩漾了下,似有什麽東西掙脫了出來,  然後湖水瞬間恢複了碧色,  卻在下一瞬,  以肉眼可見的度開始冰凍,  不過眨眼之間,  便變成了一塊巨大的白色堅冰,  還不時出擠壓碎裂的聲音。

    隨著湖水冰凍,  周圍的空氣也變得有些扭曲,白色的霧氣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湧了出來,  越來越濃。

    林諾伸出右手,濃霧中出現一朵躍動的火焰狀的空洞,歡快的跳上他的手心。

    林諾左手一彈指,火光乍現,一朵一尺來長的淡藍色火焰在他指尖出現,他身上的碎冰瞬間消失殆盡,濃霧也遠遠的避到了三丈開外。

    濃霧退去之後,他掌心的無形火焰便徹底看不見了,隻能看見他左手藍色火焰似在被什麽東西吸食一般,  慢慢消失不見。

    林諾在火兒的“頭頂”彈了一記,道:“這次多虧你了,  等我恢複過來,  再請你吃個飽。”

    若非有火兒下到湖水中,  造出這麽一湖比冰還冷了數倍的“水”來,他這次未必能熬的過來——如今係統的手段是越來越卑劣了。

    火兒在他手心跳了兩下,不太清楚的表達了下歡喜之情後,躍入他的眉心,林諾轉身離開。

    自從上次受了重傷,林諾的身體就變成了個篩子,要攢點靈氣不容易,加上他也沒什麽事兒要辦,所以越過兩個山頭之後,林諾便落了下來,用兩條腿走路。

    沒走多大一會兒,一朵“白雲”降了下來,停在他前麵三丈高的地方,七八個人站在上麵,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其中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男孩冷聲問道:“你在這裏,可曾看見周圍有什麽異象?”

    林諾回問:“什麽異象?”

    男孩神色一冷,正要怒,他身邊一人道:“他區區一個凡人,能知道什麽?我們還是趕緊過去查看,莫要被人搶了先。”

    那男孩冷哼一聲,架起“白雲”便走,林諾耳邊傳來冷冷的聲音:“見到我等仙師竟敢不拜,念你無知,今日隻略施薄懲,如有下次——殺無赦。”

    話音一落,就有一團黃色的火球從空中飄了過來,顯然為了增加威懾力,施法的人刻意減慢了它的飛行度,隻是它自帶鎖定功能,便是飛的再慢,也不是凡人可以躲得掉的。

    林諾叫了聲“火兒”,火兒紋絲不動,隻傳出幾絲嫌棄的情緒,顯然是嫌火球等級太低,不肯委屈自己下嘴。林諾沒法子,隻能眼睜睜看著火球飄進自己的左臂,又一揮掌將其中雜質甩了出來——他也討厭吃這種低等火焰,雖然能得丁點兒的能量,但雜質太多,敗胃口。

    回到村莊的時候,天色已晚,林諾看著嫋嫋升起的炊煙,臉上露出笑容,這世上,還有什麽比家中那一道苒苒的炊煙、窗前那一盞昏黃的燈火更加溫暖動人呢?

    然而等再走近一些,熟悉的孩子們的歡笑聲卻沒有傳來,反而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兒。林諾微微皺眉,順著血腥味走進村頭虎子家,進門便看見躺在炕上、胸口空蕩蕩一個大洞的虎子,和抱著虎子的屍身哭的渾身顫抖,卻不敢出任何聲音的虎子他娘。

    林諾靜靜站著,沒有出任何聲音,前幾天他出門的時候,虎子還抱著他的腿,纏著他帶隻活的小兔子回來,那雙黑黢黢的眼睛笑的彎成了月牙兒,咧開小嘴露出還沒長齊的白牙,讓人的心軟成一團。

    林諾終究還是沒能帶回他答應的小兔子,然而虎子也再不能跳起來,用那雙大大的眼包裹了霧氣委屈的看著他,等他從口袋裏變出草編的螞蚱,才會再度眉開眼笑。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諾轉身,便看見虎子爹和虎子的三個哥哥,手裏拿著鐵鍬、菜刀氣勢洶洶從廂房出來,臉上的神色既悲憤,又恐懼。

    “不要去!不許去!”虎子娘猛地衝了出來,攔在門口,眼中還在流淚,聲音淒厲:“你們要出去,就先殺了我!讓我先死!讓我先死!”

    虎子大哥失聲痛哭:“娘!弟弟他不能就這麽……”

    虎子娘噗通一聲跪坐在地上,抱著虎子爹的腿,嗚嗚的哭:“……我已經沒了虎兒,求求你們,就算是為了我……別去死,求求你們,別去死……嗚嗚……”

    她跪在地上,拚命的抱緊了懷裏的人,生怕一鬆手,他就會和虎子一樣,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感受到妻子的恐懼和絕望,虎子爹手裏的鐵鍬墜地,回抱住顫抖的妻子,幾個孩子撲上去,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他們如何不知道這一去,等著他們的,隻是一個死字,他們連將血濺上那人衣襟的能力都沒有……可是如何能忍,如何能忍!

    林諾默然片刻後,轉身出門,門外,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兒站在門口等他:“小叔,爹怕你闖禍,讓我來村口迎你。”

    林諾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男孩兒抹著眼淚道:“半個時辰前,村裏來了幾個仙人,隨手打死了虎子家的牛,虎子氣不過,上前質問,就……”

    “他們在哪兒?”

    “在打穀場那邊……”男孩兒說到一半,見林諾腳下轉了方向,頓時駭的魂飛魄散,撲上來死死抱住林諾的腿,哇的一聲大哭:“小叔,小叔!你別去……小叔,我怕……你別死,你別死……”

    林諾彎腰將男孩兒抱起來,用指尖抹去他小臉上的淚水,笑道:“好孩子,狗兒這麽可愛,小叔怎麽舍得去死?小叔不死呢。”

    他抱著狗兒慢慢朝打穀場上走著,狗兒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含著淚,卻不再啼哭,緊緊抱著他的脖子。走到半路,他們身後又多了幾個人,虎子娘終於沒能留住家裏的男人們,所以隻好也拿起菜刀,同他們一起走出家門。

    虎子大哥懷裏抱著虎子的屍體……既然他們也都要死了,一家子自然還是死在一起的比較好。

    打穀場上人很多,殺雞宰羊烤著牛,這些人低著頭,無聲的做著手裏的活,忽然有人注意到這一群人,頓時焦急起來,拚命的揮著手讓他們趕緊離開。

    坐在另一麵喝茶聊天的幾人對林諾他們到來毫不在意,居中那十三四歲模樣的少年冷哼道:“我明明感覺到那裏天地震動,靈氣散逸,結果卻除了一大塊冰什麽都沒有,八成是被什麽人撿了便宜!”

    “也有可能有高手在那裏打鬥,留下的痕跡……”

    林諾懷裏抱著小男孩兒,緩步上前,問道:“為何殺人?”

    被他打斷的白衣青年抬手打出一道清光,隨口道了句:“不知死活的東西。”

    回頭繼續道:“……交手的起碼是金丹期的高手,能一次性將整個湖水凍結……”

    他沒能將話說完,駭然瞪大了眼,眼睜睜看著麵前的人捏著自己的脖子將他從凳子上提了起來,一邊對懷裏的孩子笑的溫和:“怕不怕死人?”

    狗兒含著眼淚搖頭:“不怕!”

    他不怕死人,他隻是怕死的是身邊的人。

    青年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眼珠子瞪起來,嘴巴張合,可惜卻沒能出任何聲音,被捏斷了脖子的屍體便被甩到一邊。

    “你……你……”

    林諾的目光掃過被嚇懵了的幾人,最後落在少年身上,依舊問道:“為何殺人?”

    少年嘴唇微微顫抖,直到此刻,他依然沒有在這個人身上感受到任何靈氣的存在,出現這種情景,不是此人真的是個凡人,便是他的修為遠遠出了自己的想象。

    他強自鎮定下來,起身行禮道:“不知道前輩在此,是晚輩失禮了。晚輩卓穎,是……”

    林諾打斷道:“為何殺人?”

    卓穎目光在虎子身上掃過,道:“那小孩在晚輩麵前大呼小叫,太過無禮,晚輩才稍作懲戒……現在想來,實不該和一個小孩子計較,稍後晚輩就……呃,前……前輩……”

    卻是被一隻手捏在了脖子上。

    林諾淡淡道:“既是無故殺人,那償命就是了,何來這許多廢話。”

    卓穎嚇得魂飛魄散,知道下一刻這人便會毫不猶豫的捏斷自己的脖子,尖聲叫道:“他不過是個螻蟻般的凡人,壽不過數十,早晚都是要死的,殺就殺了,有什麽大……”

    聲音戛然而止。

    林諾丟開他的屍體,周圍剩下六個白衣的“仙人”這才反應過來,亮出法器將他圍在中間,卻不敢動手,一人色厲內荏叫道:“你為了區區一個凡人,就敢殺害我們少主,你知不知道我們少主是什麽人……”

    林諾道:“不過是個築基期的修者,壽不過三百,殺就殺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卻是先前那少年的原話。

    那人一噎,又道:“我們少主還是個孩子,便是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林諾扭頭看了他一眼,奇道:“你是在和我講道理?”

    那人昂然道:“沒錯!雖然前輩修為過人,但也不能……”

    他話說到一半,低頭看著自己空蕩蕩隻剩一個大洞的胸口,慢慢倒了下去。

    林諾道:“方才虎子來同你們講道理的時候,得到的似乎便是這個答案……希望我沒有答錯,我一向喜歡講道理的人,也願意同人講道理。”

    但是這世上總是有些人,他們的道理永遠隻同比他們強的人講,每每遇到這樣的人,林諾從不肯多費唇舌,隨手便殺了。因為於這些人而言,道理不再是道理,而是傷害別人、保全自己的工具。

    沒人敢回答他,剩下五個人雖依舊“包圍”著他,渾身卻在而瑟瑟抖,連手中的武器都無法握緊,誰也不知道,眼前這個人,下一瞬會不會因為什麽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殺了自己。

    恐懼就像一把大手,牢牢地撰住心髒,他們到此刻,才終於明白那些凡人在自己麵前的感受——沒有道理可講,沒有正義可言,生與死,不過看他人高興與否。

    林諾有些無趣,他不是喜歡殺戮的人,他不願意去屠殺已經喪失勇氣的人,可是他同樣也清楚,別看這些人在他麵前恍如孱弱無害、楚楚可憐的小兔子,可一旦威脅不再,又會露出比猛虎毒蛇還要可怕的猙獰麵目。

    隻看他們頭頂的血光,便知道無辜慘死在他們手上的人不知凡幾。

    “爾等既視他人為螻蟻,便莫怪今日被人視為螻蟻。”

    揮袖,殺人。

    剛想起這些,身前便有一股熱浪襲來,琴歌看著逼近的通紅烙鐵,身體反射性的開始抖,引起行刑的高大男子一陣嘲笑。

    “不是說是個硬骨頭嗎?”那人無趣的將烙鐵扔回火盆,輕慢的托起少年被冷汗冰水浸濕的下巴,道:“這才動了兩道大刑就撐不住了,南人果然柔弱……不過,嘖嘖,長的還真不賴。”

    漂亮是漂亮,可惜身份特別,又是因為那事兒被關進來的,上麵話前不敢亂來。

    男子撒了手,道:“東西拿來。”

    底下人遞了一張紙過來,男子接過,伸到琴歌麵前,道:“這上麵,便是你方才招認的東西,你應該還記得吧?一會兒,乖乖的謄抄一遍,簽字畫押,就不必再受苦了……嗯?”

    琴歌抬眼看了一遍,方才或許是疼的太過了,記憶有點模糊,隻記得自己疼的實在受不了,他們說什麽便認了什麽,隻求能少受些罪,似乎的確就是這些東西。

    琴歌默然片刻,開口道:“按手印可好?”聲音低低的,沙啞又無力。

    居然還敢提條件!

    男子陰測測冷笑一聲:“你說呢?”

    琴歌歎了口氣,道:“那便算了。”若真要將這份自認是北齊奸細,刺殺秦鉞來離間秦楚二國的供狀親手寫一遍,等著他和他的家人的,必然是最淒慘的命運,便是楚國也會一並受累。

    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男子大怒,大力掐住他的下巴,獰笑道:“是覺得剛才享受的還不夠是吧?既然不願寫字,那留著那雙手也沒用,來人,幫琴歌公子把他那漂亮的手指頭一根根給我碾碎了!”

    琴歌無奈再次睜眼,道:“秦王令你審我,到底是真想知道我為何刺殺於他,還是想逼我抄一遍你編的故事呢?你要不要先問清楚再來?”

    男子神色一肅:“你刺殺大王果然另有隱情?”不是說是因為床上那事兒嗎?難道還有什麽內情?這是不是要立大功的節奏?

    琴歌笑笑:“沒,我就閑著沒事兒殺著玩玩。”

    “你!”男子甩開他,道:“看好他!”

    琴歌垂下頭,睡了過去。

    ……

    秦鉞看著鎖在牆上的少年,神色冷漠,眼神陰鷙。

    少年低垂著頭,長蓬亂的披及腰下,身上還是那身單薄的褻衣,隻是深深淺淺、層層疊疊的血跡讓它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素白,它的主人也早不見了當初的清冷孤傲,遍體鱗傷的被鐵鏈拖曳著,單薄纖細的身形顯出一副淒涼的美態來。

    “剛開始倒一副高傲的模樣,”先前行刑的男人站在秦鉞身邊,道:“不過幾鞭子下去,就開始哭爹喊娘,等動了烙鐵,更是不堪,讓他叫祖宗都成,就差尿褲子了。”

    秦鉞冷笑一聲,男人一揮手,便有人將一盆冷水潑到少年頭上,少年微微側了下頭,顯然是醒了過來。

    男人上前拽著少年的頭讓他揚起臉來,琴歌抬眼看看身側的男人,又看看坐在前麵的秦鉞,又垂下眼眸。

    “說!”男人冷喝道:“為何要行刺大王?到底是何人指使?”

    琴歌有些無語,他若真是要刺殺秦王,就該在秦鉞戒備最弱的時候動手,怎麽會一開始就拚死反抗?這男人不明內情也就罷了,這秦鉞又來湊什麽熱鬧?

    “你真想知道?”

    男人怒道:“少廢話!”

    琴歌歎了口氣,道:“因為……秦王有……狐臭啊!簡直不能忍。”

    男人瞠目結舌,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將對話進行下去。

    是反駁:胡說,大王根本沒有狐臭!

    還是質問:大王有狐臭你就要刺殺於他?簡直豈有此理!

    好一陣才醒悟過來,怒道:“你在耍我?”

    “是啊!”琴歌語氣輕飄:“我是在耍你啊!”

    男人揚手一巴掌就要扇上來,身後傳來一聲冷哼:“這就是你說的,已經乖的像一條狗一樣?”

    男人一凜,跪伏在地上,急聲道:“大王,這小子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隻要小人再給他點厲害,立刻就老實了!”

    “是嗎?”秦鉞輕笑一聲,起身在火盆挑挑撿撿,抽了一根燒的通紅的烙鐵出來,男人聽到聲音抬頭,見狀忙道:“這種事怎好讓大王髒了手,讓小人來就好。”

    “你來?”

    “是是,小的來,小的來。”男人伸手來接烙鐵,下一瞬卻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倒在地上,觸電似得抽搐翻滾。

    空氣中彌漫起一種燒焦皮肉的味道。

    秦鉞將烙在男人肩上的烙鐵隨手扔在地上,唇角勾起:“果然很有趣。”

    目光落在秦歌身上。

    少年抿著唇,臉色慘白。

    他知道自己落到了最危險的境地,這位秦王眼中的暴戾和興味,讓人心驚膽寒。不過比先前也沒區別就是,那些人對他施刑,原也不是為了什麽口供,隻是單純要折磨他罷了。

    “你的骨頭果然很硬,膽子也大,我很喜歡,”秦鉞道:“看來寡人該謝謝你,寡人很久沒有遇到過這麽讓寡人覺得有趣的事了。”

    從火盆中重新抽出一支烙鐵,笑道:“真是有趣。”

    緩步上前,托起少年的下巴,將通紅的鐵片逼近他的臉,道:“聽說你很怕疼?”

    琴歌極力側開頭,躲避逼來的熱浪,語氣依舊輕飄:“是啊。”

    秦鉞低頭,掌心下的少年在瑟瑟的顫抖著,一張臉慘白如紙,低垂的睫羽很是動人,被冷水浸濕的雙唇雖然蒼白,形狀卻美得驚人。

    秦鉞看著,拇指指尖便不自覺的撫了上去,果然……和想象中一樣的柔軟美好。

    淩1虐的興趣被另一種欲1望暫時壓製下去,也許……先不著急,先享受一回再說。

    感覺到唇上越來越緩慢沉重的摩挲,琴歌一抬眼,便看見秦鉞微動的喉結,耳中傳來他逐漸粗重的呼吸。

    琴歌先是一愣,繼而大怒,猛的甩頭,躲開秦鉞向他口中探去的手指。

    秦鉞將少年的頭擰回來,捏著下巴,暗聲道:“張嘴。”

    琴歌咬緊牙關。

    秦鉞將烙鐵緩緩貼近他的臉,低頭貼在他耳邊啞聲道:“張嘴。”嗓音低沉沙啞,帶著某種危險的意味。

    琴歌看著近在咫尺的通紅鐵片,尚未接觸,臉上的肌膚已經被炙烤的一陣焦疼,有細小的絨毛被燒焦,出微不可見的滋滋聲,難聞的氣味衝入鼻端。

    他的身體在難以抑製的顫抖,但內心深處,卻又覺得這種恐懼來的如此膚淺,仿佛是坐在戲台下看著旁人演的喜怒憂懼一般……最重要的是,那通紅透亮的鐵片,怎麽看著有點親切誘人?

    “張嘴!”秦鉞捏著少年的下巴,作勢將他的臉扳向烙鐵,喉嚨裏出低沉的威脅聲:“嗯?”

    然後他看見少年終於抬眼,一雙漆黑的眸子絲毫不見想象中的驚懼,反而寧靜如一泓清潭,秦鉞心中微微一顫時,便看見少年輕輕挑起唇角,側臉向赤紅的烙鐵貼了上去,如此慘烈的動作,這少年做來竟帶了種不緊不慢、從容不迫的味道。

    刺目的白煙刺痛了他的眼、滋滋的響聲震聾了他的耳,焦臭的氣味撲鼻而來……

    秦鉞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將烙鐵遠遠扔掉,幾步退開,好一陣才聽到自己的心髒碰碰跳動的聲音。

    他,居然被嚇到了!殺人盈野的西秦大王秦鉞,竟然被嚇到了。那一瞬,他是驚慌失措的。

    “王、王上?”

    秦鉞劇烈的喘息幾下,望向痛快昏厥過去的少年,眼中意味難明:“把他給我弄醒!”

    琴歌醒來看見的依舊是秦鉞那張放大的臉,陰鷙依舊,卻帶了幾分氣急敗壞,咬牙切齒道:“你怕疼,卻寧願受炮烙之刑,也不願我碰你。”

    琴歌看了他一眼,語氣輕飄如故:“是啊!”

    秦鉞怒極,他方才不覺,此刻卻輕易聽出少年語氣中的輕忽、輕蔑。

    他把聲音放的很低很輕,道:“好,很好,你要是什麽都不在乎,寡人倒不知該拿你怎麽辦了。你說,我把你交到配軍營去,那些罪軍,會怎麽對你?”

    他笑道:“名滿天下的琴歌公子呢,也許你給他們彈琴唱歌,能讓他們憐惜一二?”

    琴歌道:“你不敢。”

    “我不敢?”秦鉞大笑道:“你說我不敢?這世上,有我秦鉞不敢做的事?”

    他掐住琴歌的下巴,冷哼道:“原隻想嚇唬嚇唬你,既然說我不敢,我要真放過你,倒顯得是寡人無能了!”

    琴歌皺眉:“陛下是不是忘了,我傷了臉。”

    “放心,他們不會嫌棄你的,你雖然傷了臉,卻還有一身好皮肉呢!”

    琴歌看了他一眼,神色頗有些無奈,道:“陛下知道我名滿天下,那陛下可知道,我身上是有功名的。我雖未來得及參加殿試,但卻是解元出身……”

    秦鉞大笑道:“解元出身,名滿天下……你以為這些,在寡人眼裏算什麽?”

    琴歌歎了口氣,輕聲道:“原來……是個草包。”

    秦鉞大怒:“你說什麽?”

    琴歌歎道:“朽木不可雕也……你又不曾與我束脩,我為何要教你?”

    秦鉞到底不是蠢人,他先前隻將琴歌當了玩物來看,又屢受刺激,失了往日的敏銳,此刻被幾度點醒,終於明白過來:他是當王的,自然知道,兵多將廣隻能打天下,要治理天下,靠的是天下仕子。這一個階層的人,脾氣怪的很,有時候是文人相輕,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就互相看不順眼,有時候,卻又牢牢的抱成團。

    仕子皆有傲骨,是殺不可辱的。

    琴歌解元出身,又名滿天下,秦鉞若隻是強要了他,隻算是私德有虧,可若是因為琴歌不肯屈從,他便令人對其酷刑淩1辱折磨至死的話,那便是暴虐無道,便是羞辱天下讀書人——若真的傳出去,莫說其餘諸國,便是大秦本身的讀書人,也不會替他賣命。

    若換了先前的秦鉞,未必會將此事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剛剛攻下三國,正是最為紛亂的時候,他深深體會了一把何為打天下易、治天下難,此時此刻,再不敢激怒天下仕子的。

    若是琴歌臉上沒傷,悄悄弄死了,再報個暴斃風光大葬也能稍稍遮掩一下,便是仕子們心知肚明是怎麽回事,有那趨炎附勢的也會假作不知,照樣投誠。可若他臉上帶著明顯的刑傷,仕子們就算想裝傻也不成。

    偏他還名滿天下,想弄個屍骨無存也難掩天下眾口。

    琴歌見他臉色瞬息百變,知道他是想明白了,輕笑一聲道:“此事當初陛下並未刻意掩人耳目,如今我臉上又有刑傷……不若再用刑,試試能不能令我將那口供謄抄一份?介時要打要殺要辱,自然都由得了陛下了。”

    秦鉞深深看他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琴歌看著這些人的身影消失,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斂去,歎氣:這條小命,保的可真不容易。

    目光落在掉在地上的烙鐵上,剛才還滾燙的烙鐵,此刻已經結了一層淡淡的白霜……

    秦逸將藥箱放在地上,坐在琴歌對麵,看著他手裏硬的跟石頭似得黑色饅頭,笑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將日子過成這樣,他說了不讓你死……這東西你原封不動的放回去,他們自然會送了好酒好菜過來求著你吃。”

    琴歌喝了口水,將嘴裏那塊頑強的饅頭咽了下去,道:“我記得今天不必換藥。”

    秦逸揚眉,有些不悅道:“怎麽,你不相信我的話?你現在就將這饅頭丟出去,看他們……”

    “我信。”琴歌道:“但是我沒有拿自己的性命來要挾別人的習慣。”

    命是自己的,為什麽要指望別人來珍惜。

    秦逸沉默下來,低頭替他檢查了下傷口,卻並未給他上藥,隻道:“愈合的不錯,比我想象的還要好。以後就不必我親自來給你上藥了……不過我會交代好藥童,給你準備足夠的清水。”

    琴歌道:“多謝。”

    秦逸笑道:“你是要謝謝我,莫說這次救了你的小命,要不是我,你這張臉現在還不能看呢。”

    琴歌端著水碗的手一頓,道:“抱歉,對於這一點,我就沒辦法感激你了。”

    秦逸哈哈大笑道:“不謝我治了你的傷,隻謝我借你水梳洗……琴歌你果然有趣,連我都有點喜歡你了。”

    琴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但對於你們這種將自己的喜歡當成恩賜的人,我卻委實喜歡不起來。”

    秦逸笑容一僵,歎道:“剛說你有趣,馬上又變得無趣起來了。”

    又道:“不過你的外傷雖好,但內傷卻……我很好奇你到底經曆了什麽,居然把五髒六腑傷成這樣。”

    琴歌不答,繼續用他的飯。

    秦逸也不勉強,笑笑道:“好在雖然我配不出來能治好你內傷的藥,但卻也不是無法可想。”

    他從袖子裏取出一本薄冊出來,推到琴歌身前,道:“這本《長春訣》,是一本內家秘訣,雖然威力不怎麽樣,但在養生上,卻遠勝其他……”

    琴歌並不去接,道:“這世上,但凡能練出內氣的功法,都非泛泛。秦大夫好意我心領了,這東西,我不要。”

    秦逸臉色微變,道:“在我眼裏,琴歌你不是意氣用事的人,不要拿自己的身體賭氣。”

    賭氣?琴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並不是隻有大秦才有內修功夫。”

    他若不得自由,要功法何用?

    他若能得自由,雖然內修功法難得,但也沒珍貴到連他都得不到的地步,他為何要稀罕這些人扔給他的東西?

    再說,他既然要練武,便不會去練一套“威力不怎麽樣”的武功。

    秦逸也知道自己方才說錯了話,緩了緩語氣道:“我知道你自己也能得到,但我敢保證,天下論養生之法,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高明的,這東西是……”

    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隻道:“以你身體的狀況,普通的內家功夫隻怕……”

    琴歌打斷道:“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請恕我直言,便是秦大夫奉命與我治傷,也未免管的太多了。”

    秦逸神色微僵,苦笑一聲,又道:“其實,我給你這東西,也是為了賠罪。”

    “嗯?”

    秦逸點點自己的肩頭,道:“你那一箭,是我射的……要不是我那一下,你早就在外麵逍遙自在了,哪裏會多受這麽多的罪?所以這本《長春訣》,算是賠罪。”

    琴歌淡淡道:“那我便更不會收了。”

    “為什麽?”秦逸不明白,他都把姿態放的這麽低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還要怎麽樣?

    琴歌道:“你我身份立場不同,你射我一箭,我不會恨你,你治好我的傷,我亦不會謝你,因為你乃奉命行事,這些原是你的本分——但我豈會收你的東西,以致日後戰場再遇,束手束腳?”

    秦逸氣結,道:“你放心,你不必束手束腳,就以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再練一百年也不是我的對手。”

    琴歌卻已將該說的話說完,將《長春訣》推了回去,不再吭氣,低頭將自己的午飯用完。

    琴歌的倔勁兒秦逸是見識過了的,知道他下定了決心的事自己再說什麽都沒用,不得已將東西收了回去,靜靜等琴歌用完飯,才又開口道:“琴歌啊,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不是傻子,陛下對你的看重你也應該感覺到了,為何還要刺殺陛下,以致落得如此處境——你這又是何苦?”

    琴歌淡淡一笑:“如此處境?如此處境有何不好嗎?躺累了可以翻身,可以坐起來,甚至還能走兩步;可以自己用兩隻手來吃飯、喝水、梳洗;有一扇小窗,可以看見天光,可以嗅聞到花香,下雨的時候,甚至還能親手接一捧水;門外時不時可以傳來獄卒的腳步聲,有時候甚至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你可知道,這些,都曾是我夢寐以求的……”

    “我琴歌此生,自以為堅強,可是在宮中的那一個月,卻無數次差點瘋狂、崩潰……”琴歌一雙漆黑的眸子靜靜看著秦逸,淡淡道:“你問我為何殺秦王,那我問你,或者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或者徹底被馴化,喪失作為人的尊嚴,變成一條隻會搖尾巴的狗,你要怎麽選?我問你,除了殺死秦鉞,我可還有別的出路可走?”

    秦逸半晌無語,再開口時,聲音有些幹澀道:“這些……的確是陛下做的過了,但是陛下這麽做,也都是看重你、喜歡你,才會想……”

    “喜歡?”琴歌嗤笑一聲,道:“能麻煩你別玷汙這個詞嗎?”

    “怎麽叫玷汙?”秦逸怒道:“就算你不喜歡秦王陛下,可也不能這麽侮辱陛下的感情!陛下若不是喜歡你,會在你身上花費那麽多的心思?他若不喜歡你,會舍不得讓那些人碰你?他若不喜歡你,你還能活生生的坐在這裏和我聊天?他隻是……貴為一國之君,不懂得怎麽去喜歡一個人罷了。”

    “喜歡兩個字,需要懂嗎?”琴歌淡淡道:“一歲的孩子不懂何為喜歡,可看見母親受傷,會難過的哭,林子裏的野雞不懂得什麽叫喜歡,可是老鷹過來,會把孩子護在翅膀下麵,會奮不顧身的上去搏命……喜歡,難道不是將心比心,難道不是嗬護疼愛?喜歡的人痛苦的時候,他會更痛苦,喜歡的人傷心的時候,他會更傷心……”

    “你說秦鉞喜歡我,他是怎麽喜歡的?”琴歌冷笑一聲,道:“我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時候,他想的是,為什麽我還不屈服,還不崩潰,該用什麽手段才能更打擊我;我被人鞭打炮烙的時候,他想的是,怎麽才能讓我更疼、更怕、更受傷;我心有寄托的時候,他想的是,怎麽讓我絕望,怎麽讓我喪盡尊嚴。他不讓人碰我,難道是心疼我、可憐我,知道我會生不如死,才手下留情的嗎?不是!他隻是見不得屬於他的東西被人弄髒罷了!”

    他深吸口氣,略顯激烈的情緒平複下去,語氣淡淡道:“如果是我琴歌喜歡他,而願意原諒他所做的一切,甚至受寵若驚,那是我琴歌自己犯賤;但若是他秦鉞,因為覺得喜歡我,就可以肆意妄為,將人如同畜生般糟踐……抱歉,喜歡兩個字,沒有這麽齷蹉。”

    秦逸一時啞口無言,好半晌才勉強開口,道:“但不管怎麽樣,陛下對你終究是……不同的。”

    連他自己,也無法再將喜歡二字說出口。

    琴歌今日已經說的夠多了,也懶得再反駁他——秦鉞對他自然是不同的,因為他是秦鉞還未得到、未征服的,秦鉞對他,說白了不過是兩個字——“不甘”。

    秦逸輕歎一聲,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正色道:“我此次來,除了給你送《長春訣》,還有一事。”

    他頓了頓,方道:“先前陛下審訊時,親口答應會放你回質子府,但是,陛下雖重諾,我們做臣子的,卻不得不替他的安危著想——你若想出去可以,但是必須答應,今生今世不能再對陛下出手。”

    出去?

    琴歌神色恍惚了一瞬,而後輕笑一聲,道:“我說了,你就信?”

    秦逸正色道:“隻要是你琴歌說的話,每個字我都信。”

    琴歌歎口氣,道:“那我倒不好騙你了,抱歉,我做不到。”

    今生今世不對秦鉞出手,難道要他見到秦鉞就束手就擒不成?而且這個地方,根本就困不住現在的他。

    秦逸苦笑,歎道:“早知道你不會答應了。”

    沉吟好一陣,又道:“不管先前陛下做了多少過分的事,你也不得不承認,陛下這次對你,是該殺能殺而未殺……”

    琴歌默然。

    秦逸道:“罷了!我也不要你誓絕不同陛下動手,我隻要你答應,日後你便是要殺陛下,也隻能光明正大的出手,絕不再行鬼魅刺殺之事。”

    琴歌淡笑一聲,道:“你是料定了我此生不可能有勝過秦鉞的機會?”

    “不是,”秦逸頓了頓,道:“當日陛下被你刺傷,昏迷前說,他秦鉞可以死,但是,絕對不會死在你琴歌手中……陛下最不願死在你手裏,可是你卻偏偏是這世上,最有機會殺了他的人。”

    琴歌對他的話不置可否,隻淡淡道:“你的條件,我答應了。我絕不再行刺秦鉞就是。”行刺之事,他原就不喜,若非萬不得已,他也不願動用此等手段。

    秦逸鬆了口氣,起身道:“我這就去回稟陛下。”

    遲疑了一下,又道:“不管你信不信,陛下他對你……”

    琴歌打斷道:“我信不信有什麽意義嗎?”

    秦逸苦笑一聲,轉身離開。

    便是陛下再對不起他,可在他差點殺了陛下,且從未放棄過殺死陛下之心的情境下,陛下依舊堅持放他——這少年冰雪聰明,難道就真的一點都感覺不到陛下的情義?不過是,不屑一顧罷了。

    秦逸連藥箱都忘了,幾乎是逃一般離開囚室,而後苦笑,這些話,他該如何對秦鉞轉述?

    正在愁,一拐彎卻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正背對著他,負手站在院中,正午的陽光照射在他身上,卻讓人感覺不到半分溫暖,隻覺得莫名蕭索。

    頓時一愣:“陛下……”

    秦鉞沒有反應,秦逸上前,輕聲道:“陛下,臣有負重托,他沒有收。”

    秦鉞淡淡道:“我知道。”

    “陛下方才……”秦逸猶豫了下道:“都聽到了?”

    “嗯。”

    秦逸有些頭皮麻,趕緊回想剛才可曾說過什麽不敬的話,更沒敢問秦鉞感想如何,從懷裏掏出《長春訣》呈上去道:“陛下,這東西……”

    秦鉞接過,抬手便撕,秦逸驚呼一聲:“陛下,使不得!”

    這東西,可來的不容易啊!

    卻見秦鉞隻將封麵扯了下來,麵無表情道:“他不是說要從南楚找嗎?換個名字,再送過去。”

    將冊子扔回秦逸,再不說話。

    秦逸告退離開,走出院門,臨上馬車時再回望,隻見那個人還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不由輕歎一聲。

    “我隻是想讓你活下去,隻是想讓你活下去……”方拓語聲低沉含糊的恍如低泣:“哪怕你不愛我,哪怕你看不見我,哪怕你恨我……隻要你活著,隻要我活著的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你存在,我就心滿意足……怎麽就這麽難……林諾,林諾……”

    劇烈的咳嗽聲響起,鮮血合著烈酒一起嗆出來,還有眼角的淚。

    那個叫狗兒的孩子,可以抱著他的腿央求:“你別死,我怕……”

    那個被稱為虎兒娘的婦人,可以抱著自己愛的人,說:“就算為了我,求求你,別去死……”

    他也想這樣抱著他央求;“求求你,怎麽樣都好,隻求你,別死……不要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可是他不敢,他算什麽呢?那個人會送給他的,最多也不過一個“滾”字……那個人,其實是連一個“滾”字都不屑對他說的吧?他連看他一眼,都覺得惡心……心痛的再次縮成一團。

    烈酒灌入咽喉,又苦又辣。

    他的回憶中,並不是隻有苦酒。

    那個人,也曾對他笑過的。

    他清楚記得,第一次見麵時,那個漂亮的不似凡人的白衣少年,將玉匣輕輕推到他麵前,那纖長的手指,比美玉還要無暇,他聲音清冷悠然,不見半點輕浮:“背信棄義的確是讓人不恥,但這並非堂姐的本意,而是我等做親人的,不願因為一句承諾,陷其於不幸。方兄也是為人兄長的,想必能明白我們的心情。”

    頓了頓,又道:“堂姐天賦驚人,入元嬰期當不在話下,元嬰期壽元三千,方兄卻隻是一介凡人,這樣的婚姻,對方兄而言,隻怕也非幸事。如今婚約已解,當初令堂對家伯母的相助之情,願用這匣中之物補償。”

    他當時並未反應過來那個人說了什麽,隻是覺得,他的聲音怎麽能那麽好聽呢?每一個音符,都像撥在他胸口一根看不見的弦上,震顫的他渾身軟,呼吸不暢。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個人早就已經不在了。他自嘲一笑,那個人,就是那九天上的白雲,他這樣的凡人能做的,隻是站在地上仰望罷了。

    雖如此想著,卻將他留下的玉簡捧在手中,沒日沒夜的修習。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