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亂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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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諾喝酒跟倒酒似得,  一會會半壇子就下去了,其中有小半灑在他的下巴、脖子、衣襟上,顯出一片狼藉。不是他故意裝豪爽,  而是那壇子口太大了,  想一滴不漏的灌進嘴裏不容易。

    他身上剛添了許多傷痕,燒刀子灑在上麵有點刺痛。不過林諾這幾百年和係統相愛相殺,  神經練的粗大無比,最不怕的就是這種單純的疼痛——烈酒澆洗傷口,  這種讓普通人哭爹喊娘的疼痛,  對林諾而言,就跟撓癢癢似得。

    他自己不在乎,  方拓卻看得難受,  卻沒有說話,  隻是唇角抿的更緊了些。

    林諾又喝了一口,深吸口氣,終於轉頭看了方拓第一眼:“什麽事?”

    方拓沉聲道:“還有兩個月……是你的生辰。”

    林諾自嘲一笑:“所以你是來給我慶生的?”

    方拓默然不語。

    林諾吐了口氣,道:“不管你是來給我慶生的,  還是來給我送行的,我都謝謝你。”

    這不科學的世界,  修真者的壽元就像林諾上輩子在科幻小說裏看得基因鎖似得,升一次級開一次鎖,  加一次壽命,  到了日子,  多活一天都不成。所以修真者整天就像被狗攆著似得拚命修煉啊修煉,活的還不如普通人純粹。

    不過林諾沒這個煩惱,他的傷讓直接讓他沒了升級的可能,退出了這場生命與時間的長跑。

    還有兩個月,既是他的生辰,也將是他的祭日。

    方拓默然片刻後開口,聲音黯淡道:“我沒能搶到延壽果。”

    林諾有些煩躁的又喝了一口:“三千多年,早活夠了。延什麽壽呢?”

    “我不會讓你死。”

    林諾呼吸一窒,捏著酒壇的手頓了頓,道:“你也不是第一天修真,修真之路,從來都是越走越窄,身邊的人越來越少……”

    “……我如今是化神期。”

    林諾臉色瞬間蒼白,抓著酒壇的手都開始抖,最後暴怒起來,酒壇重重砸在方拓臉側的山崖上,厲聲道:“方拓,我他媽到底什麽地方對不起你!”

    他終於不再心存僥幸,以這個人的心性,不惜破誓動千絲蠱來找他,豈會隻是為了來替他收屍?

    “是我對不起你。”方拓閉了閉眼:“對不起。”

    下一瞬,天旋地轉,兩個大境界的差距讓林諾的掙紮顯得微弱的可笑,他放棄了將手腕從方拓手心抽出來的舉動,咬牙道:“方拓,你若敢……我與你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方拓自嘲一笑,道:“好,那就不死不休好了!”

    林諾不再說話,毀滅性的靈氣朝心脈匯聚,方拓抿唇,神色越難看,一掌拍在他胸口:他熟知這人的性情,怎會讓他有用死亡的方式離開他的機會。

    “對不起,阿諾,比你你恨我,我更怕這世上沒有你。”

    “方拓!”

    向來清冷的聲音中帶了幾分軟弱和央求,方拓手凝在半空,卻又一指封了上去。

    林諾的話還未出口就沒了聲息,身體軟軟的垂落,唯一還能活動的雙眼下一瞬便被黑色的絲鍛遮擋。

    林諾抿著唇,目光有些散漫的透過黑色緞帶,看著漫天星辰,心中默默豎起一根中指:這操蛋的世界,這操蛋的人生!

    他不是第一次落入這樣的處境。

    數百年前,他本在自己的秘密洞府等待涅槃重生,再醒來時卻恍如噩夢。

    他被人以最不堪的姿勢壓在身下,心卻像飛翔在天際,身體被充滿、被取悅,那人的每一個動作,都讓他感受到極致的快樂,他的每一次觸碰,都讓他的身體興奮的戰栗……

    他腦海中一片空白,他什麽都不願想,隻想溺死在這無邊無際的愉悅和滿足中……

    不對!這樣不對!

    林諾心性冷漠的有些自私,不在意的東西,怎麽樣他都不在乎,怎麽樣無所謂,可有些東西,卻是半點不能忍。

    他向來對自己比對旁人還要狠,他憤怒於這個男人的暴行和淩辱,但更不能忍受的,是自己身上不堪的欲望。

    他並不排斥肉體的交合,但前提必須是兩情相悅,必須是心甘情願!

    他咬爛了舌頭才勉強恢複一絲清明,噴了那人一臉血,將他擊飛之後才現自己重傷依舊,完全不具備殺人的能力,便強撐著一口氣跌跌撞撞的衝了出去。

    他不辨東西的亂跑一氣,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女主林靈兒,林諾不支倒地,本以為自己已經逃出生天,卻不想醒來的時候依舊在床上,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來先前那個男人,就是男主方拓。

    接下來的日子,幾乎暗無天日,他66續續逃了幾次,可惜都被找了回了。跑的最遠的那次,差點就成功了,方拓動了千絲蠱,感應到了他的位置,才令他功虧一簣。

    那段時間,他曾數次向係統求助,被困時他求它助他脫身,沒有反應;自行逃離後求它幫他屏蔽千絲蠱的感應,沒有反應;意識到方拓可能是在用某種方式替他療傷後,求它幫他恢複說話交流的能力,沒有反應;最後,他隻求它能屏蔽自己的感知,依舊沒有反應。

    不知道多少個日夜過去,方拓如往日般替他清洗身體,換上柔軟的長袍,解開蒙住他雙眼的緞帶……而後,將他的佩劍、法衣、空間法器一一放在他麵前,最後從他肩頭撥出禁製他的法器。

    林諾安靜的看著肩頭龍形玉釘帶著幾滴鮮血離開他的身體,然後一掌拍向正準備開口說第一個字的男人。

    離劍感受到主人的召喚,歡鳴一聲飛入林諾的掌心,繼而橫劈,在方拓身上留下深可見骨的傷口。

    林諾臉上平靜無波,但手下卻沒有半點容情,他修真兩千年,第一次對一人產生如此濃烈的殺意。

    係統在他腦海裏尖叫,出刺耳的警報,林諾冷笑,別說他是什麽勞什子男主,就算他是天王老子、神仙皇帝,今天他也要將他剁成肉醬。

    那一戰足足持續了三天三夜,周圍數百裏山河都化為齏粉。

    他功力盡複,甚至還提升了一個境界,而方拓卻似乎消耗很大,並不是他的對手。然而當他占盡上風的時候,林靈兒來了,開始喋喋不休。

    她告訴他,他已經昏迷數百年,告訴他是方拓給他服下可以凍結任何傷勢的神藥,他才能活到現在,告訴他這幾百年來,方拓帶著他闖了無數秘境,尋了無數靈藥,試圖治好他的傷……最後告訴他,因為他壽元將近,方拓萬般無奈之下才給他用了自己九死一生找到上古神物千絲蠱,在蠱蟲的作用下,渡了他一半的修為,才替他治好傷勢,並提升境界延長壽元,為此方拓足足降了一個大境界,幾百年修煉化為烏有……

    林諾幾乎要氣樂了,是不是他還得感激男主的自我獻身、無私奉獻?

    可是,有沒有人問過他,需不需要他的犧牲?有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用這種方式活下來?

    他本以為自己重傷依舊是因為涅槃失敗,卻原來是被那勞什子“神藥”給生生打斷了,連身上的涅槃之力都被男主吸走了一半!他原該沉珂盡去,得到無上天資,如今卻莫名其妙昏迷數百年,根基已損,長生無望,還遭受如此淩辱,完了竟還要他感恩戴德?

    他長劍橫掃,將男主女主一起卷入攻勢——你們既然這麽偉大,那就一起去死好了!

    然而他到底沒能成功,不是因為他被林靈兒的話所打動,而是因為出了家賊。

    係統在阻撓他無果之後,竟然無恥的布了保護男主女主的任務,並在第一時間開始“消極任務”的懲罰,還試圖控製他的身體。

    他這會兒了狠,連係統都控製不了他,可是在係統的幹擾下,方拓和林靈兒卻屢屢在他劍下逃生。

    此刻林諾身體也開始出現異樣,旁人到了他這般境界,靈氣循環往複,源源不絕,別說打三天三夜,就是打上三年也沒什麽問題,可他這會兒就已經顯出疲色,加上搗亂的係統,他根本不可能殺得了他們。

    他停止攻擊,長劍遙指搖搖欲墜的男女主,逼方拓誓永不引千絲蠱之毒。

    那時候,方拓用那雙黝黑的眸子,陰沉沉的看著他,沉默許久之後,立下心魔重誓。

    心魔重誓,違者渡劫時心魔纏身,九死一生。

    末了林諾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他沒有要求方拓解除千絲蠱,因為他知道,那玩意兒一旦種上,完全沒有祛除的可能。

    千絲蠱是作者給男主開的又一個金手指,大約是嫌男主修為精進的太慢,才yy了這東西出來,世上僅此一對,是世間唯一一件可以讓人毫無隱患成的神物。

    據傳這東西是上古時期的一個大能,為讓修為低下的心上人能與他共享長生而煉製的。隻要分別服下雌雄二蠱,靈肉交纏之際可分享雙方的修為、境界、資質等,另外還有一些增加夫妻情趣的小功能:如隻要服下雄蠱者心念一動,另一方便會欲念高漲難以自已,如雙方若心意相通,可感應到對方位置,如交合時若一方情動,另一方也會一不可收拾等等。

    隻可惜這東西煉製難度太大,他的愛人沒能等到他完成便已經香消玉殞,是以此物便留了下來。

    原著中,男主墜入一處迷失古地,身受重傷,遇到一個活了數萬年、修為驚人的“神女”,神女將他認作了前世的戀人,為了救他,給他服下千絲蠱與他雙修,並度了一半的修為給他。

    事實上,這篇小說的女主名義上雖然是林靈兒,但真正和男主有過肉體關係的,隻有那位曇花一現的神女。

    可如今神女不知何處去,種下千絲蠱的,卻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他和方拓。

    林諾恨不得把那無良的作者揪出來一把掐死:男男女女那檔子事,就是體1液和體1液的交換,不懂就滾回去問你生物老師,沒事瞎寫個啥!

    如果早知道方拓這個瘋子還會做同樣的事,上次見麵他就該弄死他!他不是沒有機會!

    自從與方拓大戰一場之後,林諾便對方拓避而遠之,但四百年前卻還是見了一次,而且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四百年前,沒事兒到處瞎逛的林諾不小心飄得有點遠,迷失了方向,便再次啟動了陣盤。他的陣盤定點傳送位置設置在他自己的密巢,就是他曾準備涅槃的地方,他已經許久沒有回來過了,但這次一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鳩占鵲巢的方拓。

    但方拓並沒有看見他,方拓快死了。

    以為可以擺脫牢獄之災的琴歌被渾身的瘙癢折騰醒,下意識的伸手去撓,手腕上卻又是一緊,耳中再度傳來鐵鏈交擊聲。

    難道是又被掛了?

    琴歌睜開眼睛,便看見雕著精美花紋的床頂,和層層疊疊的床幔。他一身清爽的躺在床上,傷口都被處理過了,身上也清洗過,連頭都散著皂角的香氣。

    如果不算被鎖在床頭的手腕的話,這待遇還算不錯。

    “公子,您醒了?”圓臉大眼,身材嬌小的少女端著藥碗進門,笑道:“大夫也說差不多這個時辰醒,所以奴婢去熬了藥來。對了,公子可以叫奴婢小桃。”

    她放下藥碗,將琴歌的頭墊高了些,道:“公子昨兒夜裏了熱,這是大夫開的藥。來,奴婢喂您。”

    如今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琴歌穿著一身單衣被折騰這麽久,還潑了幾身水,不病才怪,皺眉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小桃詫異道:“這是宮裏啊,公子您不知道?是了,昨兒公子病著,昏昏沉沉的……”

    又嫣然一笑道:“昨兒可是大王親自安置的公子您,還請神醫務必治好您的傷……奴婢在這裏三四年了,從未見過大王對誰這麽細心呢!”

    琴歌不置可否,就著小桃的手喝了兩口,皺眉:丁點兒大的勺子,喂兩口還要擦拭下嘴角,這是要喂到什麽時候去——這種喝藥法,他寧願被人捏著脖子灌。

    正要要求換個法子,看見他皺眉的小桃眼圈已經紅了,驚慌道:“對,對不起,都是奴婢的錯,奴婢……”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一聲輕笑,竟帶著幾分寵溺:“怎麽,才剛醒就脾氣呢?”

    琴歌頓覺毛骨悚然。

    一身黑袍的秦鉞推門而入,坐到他床邊,道:“是要讓寡人親自喂你?”

    琴歌扯動手腕上的鐵鏈,似笑非笑道:“我更喜歡自己喝。”

    秦鉞端起藥碗輕輕攪動,輕飄飄道:“人要知足,你說,是不是?”

    琴歌不吭氣了,秦鉞藥勺伸來,他張嘴便接了——他倒要看看,是他先喝的不耐煩,還是那人先喂的不耐煩。

    秦鉞長這麽大何曾照顧過人,喂了三四次,見藥碗中的藥汁隻降下微不可見的一線,便有些煩躁起來,但一見少年好整以暇,似早料到他會如此的模樣,冷哼一聲又繼續。

    兩人一聲不吭,較著勁兒似得將一碗藥喝完,琴歌固然苦的嘴裏都沒了滋味,秦鉞也覺得捏著那丁點兒的小勺捏的手都僵了。

    唯有小桃看得眼睛直:大王待我家公子可真好啊!

    終於喝完了,琴歌鬆了口氣,一轉眼卻見秦鉞伸指向他嘴角抹來,嫌棄的扭頭避過。

    “這是還生氣呢?”秦鉞好脾氣的一笑,抬抬下巴示意:“沾了藥汁。”

    琴歌的手指望不上,更不願勞動秦鉞,索性伸出舌尖一轉,輕輕舐去了。

    吐舌這個動作,並不是所有人做來都好看的,小孩子吐吐小舌頭是萬分可愛,若換了一條肥厚寬大的舌頭吐出來,隻會讓人倒盡胃口。

    但少年舌尖纖薄小巧,色澤粉嫩,在鮮嫩柔軟的唇瓣上靈巧輕舐,留下誘人的水澤……秦鉞頓覺呼吸都有些不暢了。

    琴歌一側臉,將被薄薄的紗布覆蓋的傷處轉向秦鉞:如果不是有自知之明,他一腳就踹上去了——天底下怎麽會有這種隨時隨地情的畜生!

    不是說他宮裏收羅了各色美人嗎,怎麽還一副見到母豬都要情的模樣!

    秦鉞皺眉,接了小桃奉上的茶湯慢飲,道:“你的傷寡人請神醫看過了,雖不敢說能全無痕跡,但治個七七八八是沒問題的。隻是那藥敷上去麻癢難當,怕你不小心碰到了,才暫時限製你的行動,等你傷好了,自會放了你,勿要多想。”

    琴歌如何聽不出秦鉞話中的要挾之意。

    他臉上的傷並不能護著他一輩子,莫說能治好,便是治不好,隻要他活蹦亂跳的出現在人前,這件事自然就算是過去了。至於以後再如何,還不是秦鉞說了算?且不說別的,像如今這樣將他弄到宮裏放著,做出一副寵愛的模樣來,誰還會相信他清清白白?天下士子也再不會將他當了同類來看,日後秦鉞再對他如何,也絕不會有人為他出頭。

    琴歌嗤笑一聲,道:“陛下日理萬機,還要惦記外臣這區區傷勢,可真是辛苦。”

    你堂堂天下最強國之君,委屈自己來演一出溫柔款款的戲,就為了陷害他一個對天下毫無分量的領國質子的隨從——真他媽閑的蛋疼。

    拜牢中那一幕所賜,如今別管他說什麽話秦鉞總要先放在腦子裏轉個圈,幾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微肅——他最近,似乎在這少年身上放的心思太多了些,且沒了往日那種取樂消遣的心境。

    琴歌見狀,淡淡一笑道:“不知道陛下可曾聽過一句話——謊話說了一千遍,連自己都會當真,陛下可千萬別演過了頭,讓人笑話。”

    秦鉞道:“寡人肯陪你演戲,你們不是該欣喜如狂才對嗎?”

    他們這些所謂的質子千裏迢迢來西秦,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琴歌也想不明白,當初他是怎麽腦子一抽跑到大秦來的,抿了唇不再說話。

    秦鉞起身道:“寡人還有政務,明日再來看你。”

    又道:“有什麽想吃想玩的,隻管說,便是宮裏沒有,朕派人去給你在外麵找。”

    琴歌不答,秦鉞也不以為意,轉身離去。

    等送走秦鉞,小桃拍拍胸口,才算是活了過來,不無羨慕道:“公子,大王對您可真好,您可別再同大王鬥氣了……”

    琴歌沉著臉不說話,小桃忙閉了嘴,道:“奴婢去給您端粥來。”

    ******

    說是明天再來的秦鉞一連幾天都沒露麵,琴歌樂得清靜,令小桃找了些雜書來看,隻是他手腕上的鐵索收的緊,隻能半躺半坐著,讓小桃幫著翻書。琴歌看了兩刻鍾便不耐煩,讓小桃幫他找個識字的來讀書。

    小桃猶豫了許久才壯著膽子報上去——識字的啊,那可都是了不起的人呢,怎麽可能來給人念書聽,而且還是給這樣身份的人?

    不過秦鉞的話還是算數的,沒多久就真派了個識字的侍女過來,隻是那侍女念書的聲音柔緩平和,琴歌往往聽著聽著便睡了過去。

    琴歌這段時間的睡眠質量很差,也不知道秦鉞給他用的什麽藥,傷處像是被許多螞蟻攀爬啃噬一般,他清醒的時候還能忍耐,等睡著了卻覺得全身痛癢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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