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還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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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煩人的老爺子…”
    策馬回善德寺的路上,梅嶽承芳抱怨個不停。
    壽桂尼住在今川家的本城今川館(日後的駿府城),離善德寺隻有50裏左右,坐馬車過來不過半個多時辰的路程,但是壽桂尼十幾年來卻從未來探望過出家的梅嶽承芳。梅嶽承芳嘴上雖然說著母親已經忘了自己,但心裏還是替她找好了借口——一定是太忙了吧。
    政務繁忙的母親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來看自己,可是太原雪齋卻沒提前和梅嶽承芳說,害得他白白浪費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在外麵——母親吃晚飯前怎麽說也要回去了,母子十幾年來團聚的時間一下子就從三個時辰變成了一個半時辰,梅嶽承芳越想越是生氣。
    他策馬直入寺內,一直到屋敷門口才翻身下馬,拉開屋門後就看到壽桂尼和太原雪齋對坐在桌案兩側。一別十幾年,梅嶽承芳還是能一眼認出母親的容貌——雖然壽桂尼在丈夫今川氏親死後已經落發為尼。她一身紫色袈裟,裹著白色裹頭,看起來憔悴了許多。
    “老師,你怎麽不和我說母上要來?”梅嶽承芳刻意不去看母親投來的視線,而是側過臉來率先對太原雪齋發難。太原雪齋搖了搖頭,低聲解釋道“貧僧也不知道禦台殿會來啊。”
    “承芳。”沒等梅嶽承芳調整好情緒,壽桂尼已經用那有些蒼老的嗓音喚道。梅嶽承芳久違地聽到母親的聲音後,渾身上下都微微顫抖了一下,手忙腳亂地理了理額前的亂發,隨後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在太原雪齋身側坐下,向母親恭敬地行了一禮“見過母上。”
    隨後,他再也繃不住思念之情,也不顧什麽禮數,抬起頭來端詳著母親的臉龐,險些流出淚來。
    “您怎麽突然來了,都沒什麽好招待您的!”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梅嶽承芳顧左右而言他,他正想問候壽桂尼身體情況,壽桂尼卻已經冷冷地開口了。
    “沒有事情,老身豈會因為兒女私情來這裏?”
    壽桂尼的話讓梅嶽承芳咽了口口水,剛剛準備好的話也被吞回了肚子裏。壽桂尼沒有耽擱片刻的意思,直接繼續道
    “今天淩晨,今川家家督與其弟先後暴病離世,沒有留下子嗣,今川館無主。”
    壽桂尼說的每個字梅嶽承芳都能聽懂,但是一下子仍然沒有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隻是呆滯地讓那些音節飄入耳中。
    “消息已被封鎖,但走漏風聲隻是早晚,領內必定大亂。老身命你即刻還俗,改名今川氏元,繼承大統。”
    直到聽到“今川氏元”這四個字,梅嶽承芳才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剛才那句話所攜帶的信息也逐漸在腦中清晰起來。
    七代目今川範忠時期,今川家在協助幕府平定關東的永享之亂時立下大功。由於這一功績,時任幕府征夷大將軍足利義教賜予了今川家罕見的恩典天下一苗字——從今往後,隻有今川家嫡流可以使用“今川”苗字,庶出、非長子者一律改姓,由此衍生出了堀越、瀨名等多家分家。自此以後,“今川”二字便是今川嫡流高貴血脈的代名詞。
    而輪到梅嶽承芳這一個出家的四子使用“今川”苗字,就意味著——宗家絕嗣。
    大哥…二哥…
    梅嶽承芳惶恐地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向母親,可是壽桂尼古井無波的臉上卻不見任何表情。他又扭頭看向太原雪齋,想要向他求證。太原雪齋微微點了點頭,隨後長歎了一口氣。
    “為什麽?大哥和二哥怎麽會突然在同一天?”梅嶽承芳在短暫的驚愕後,立刻焦急地追問起來,“發生了什麽嗎?他們是怎麽走的?”
    “現在不是問這些的時候,立刻返回今川館繼位。你若是動作遲了,等到玄廣惠探反應過來,必定會以庶三子的身份,在福島氏的擁立下來爭位的。一旦家督繼承戰爆發,今川家必然元氣大傷。”壽桂尼說完這句話後,便長身而起,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後卻發現,梅嶽承芳並沒有跟上來。
    “怎麽?”壽桂尼低聲道。
    “所以母親過來不是來看我的,是為了讓我去繼位的……如果沒有出這件事情的話,您根本不會來找我,是嗎?”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梅嶽承芳,沒頭沒尾地問出了一句話。
    “是。”壽桂尼倒也不含糊,幹脆地答道,同時補上一句,“別浪費時間。”
    “您的眼眶一丁點都沒紅……大哥和二哥今天早上過世,您連一滴眼淚都為他們流嗎?”梅嶽承芳又不著邊際地冒出了一句。
    “老身沒有時間哭,你也同樣沒有時間耽擱,快。”壽桂尼眉毛一沉,隱隱有發怒的跡象。隻是沒料到壽桂尼還沒發怒,梅嶽承芳卻突然爆發般地抬高了音調吼道。
    “快什麽?您這也能算是母親嗎?是不是哪怕哪天我死了,您也不會留一滴淚?甚至不會來看一眼?如果不是為了讓我回去繼位,您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會來看我了?”梅嶽承芳怒極反笑,驀地站起,眼眶裏憋了許久的淚水諷刺般地滾滾落下,仿佛在挖苦梅嶽承芳十幾年來思念母親的自作多情,“害怕我篡位,把我小小年紀一個人攆出家門扔到寺院去的是您,現在讓我回去繼位的也是您?十幾年來沒來探望過我的人是您,忽然來了卻連一句問候我的話都不願意說的人也是您?來了也不是為了看我,而是為了家督之位?您就真有這麽冷血?不把我當兒子,反倒把我當成奪家督的工具?”
    “你想說什麽?”壽桂尼的眉毛皺得更緊了。
    “我不去,愛誰去誰去,今川家這糟糕透頂的冷血家族跟我有什麽關係?三哥想繼位就讓他去唄!”梅嶽承芳狠狠地把懷裏最心愛的青邊折扇給摔在了地上,同時大吼道“為什麽要讓我去當這今川家的家督?就因為我是您的兒子,而三哥是側室的兒子嗎?他上位不利於您把權是嗎?”
    “玄廣惠探的才能不如你,無法領導今川家走向昌盛。”壽桂尼給出了梅嶽承芳完全沒有想到的答案,“既然嫡長兩難全,老身隻有立才。”
    “反正我不去。”梅嶽承芳雙手抱胸,轉過身去一屁股坐下來,故意不去看看壽桂尼,“我在寺裏待得好好的,圖個清閑自在,誰要回武家受罪?沒完沒了的權謀殺伐,家裏還滿是您這樣的冷血之人,想想都令人作嘔。”
    “這是今川家的大事,由不得你胡來。”壽桂尼麵色一冷,抬起手來,跟她而來的武士們就準備一擁而上架走梅嶽承芳。梅嶽承芳也不含糊,拿起放在桌邊的戒尺就要反擊。太原雪齋見狀匆忙起身,攔在梅嶽承芳身前,同時對壽桂尼笑著解釋道“讓禦台殿見笑了,這孩子個性不羈,是貧僧平日疏於管教。請禦台殿先走一步,等貧僧說服承芳後,馬上趕來今川館。”
    “老爺子您別摻和,不幹你事,我肯定不去!”梅嶽承芳聞言還要開口抗議,可是被太原雪齋回頭瞪了一眼後卻隻得老實地閉上了嘴。
    “有勞大師了。”壽桂尼和太原雪齋對視了一眼後,拍了拍手,示意隨行武士呈上了一把寶刀,“這是今川家家督代代相傳的‘龍丸’。”
    隨後壽桂尼也沒有多話,並未再看梅嶽承芳一眼,就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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