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無忌

字數:4136   加入書籤

A+A-




    天文十五年1月17日,今川館城下町,蹴鞠場。
    蹴鞠是年輕人最好的食糧。
    沒想到,在帶今川五郎看了一次城下町的蹴鞠場後,困擾了他一年多的外出恐懼症和騎馬恐懼症居然就光速自愈了。現在別說恐懼騎馬了,每次劍道修行結束,他就迫不及待地換上便衣,裝作百姓,叫上自己的侍衛和小姓們騎馬往蹴鞠場衝,負責保衛安全的忍者們緊趕慢趕都追不上。
    “真好呀。”蹴鞠場邊的觀眾席上,今川義元和銀杏並肩而坐,看著今川五郎領著一隊青少年們,和場地對麵的蹴鞠好手踢得有來有回。主力基本就是今川五郎,雖然還隻有12歲,但無論是腳法、身法、節奏還是速度,都堪稱一流,簡直和他父親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當然,他也繼承了他父親的壞習慣——不愛防守,不喜歡幹髒活累活。
    岡部元信、朝比奈泰朝、小田切彥次郎這三個侍衛仗著身體健碩,就是專門負責幹髒活累活的。他們那習武的身板往麵前一站,尋常的蹴鞠手都是擠不過去的,哪怕靠著個人技藝突破成功了,也會立刻被補位堵住——這可是在戰場上練就的紀律和配合,自然不是民間好手們比得上的。
    除了他們幾個之外,蹴鞠隊伍裏還有兩個新麵孔:堀越貞豐和足利義秋。堀越貞豐是太原雪齋在堀越家裏拉攏的自己人,在之前的遠江叛亂後,太原雪齋對堀越家嫡流予以懲治,身為庶流的堀越貞豐已經在事實上崛起。而在前年的三河反擊戰中,堀越貞豐立下了不小的功勞,更是憑著對今川五郎的大力支持,一舉贏得了少主的信任。堀越家的嫡流見狀也隻能順水推舟,將家中大權越來越多地讓渡給堀越貞豐,指望靠著他和少主的私人關係,為堀越家在未來的今川家中掙得更多的話語權。
    不過,無論是岡部元信、朝比奈泰朝這樣的譜代子弟還是小田切彥次郎這樣的旗本子弟,對堀越貞豐這樣“成分不清不楚”的“暴發戶”都有著不小的敵意。他們可清楚地記得,前年的三河戰場上,他們為了今川五郎的安危力主掩護今川五郎突圍,可堀越貞豐卻一味地順著今川五郎的意思,和他們當場大吵起來。
    自然而然,今川五郎對當時幫他說話的堀越貞豐很是滿意。但在這些親信子弟的眼裏,那就是一個外人想要靠著毫無底線的阿諛奉承和溜須拍馬來討得少主歡心——甚至不顧少主個人的安全。對這樣的佞臣,他們可是絲毫喜歡不起來的。甚至太原雪齋都對這個“意外”頗有微詞,吩咐早阪奈央對堀越貞豐多盯著點,別讓他誤導了今川五郎。不過太原雪齋到底還是寵今川五郎,對他的個人意誌沒做過多幹預。
    當然,今川五郎本人還是很喜歡堀越貞豐的。畢竟在前年那樣一個兵凶戰危、火燒眉毛的局麵下,隻有堀越貞豐站出來肯支持他。對於小孩子而言,難免就把他視為了“大好人”和“救命稻草”。於是,每次堀越貞豐來今川館裏匯報工作時,今川五郎都會纏著他聊天蹴鞠,這次也不例外。
    而足利義秋的參與,則完全是因為他個人的天賦異稟。今川義元還算是一個厚道的監禁者,雖然名義上是替幕府將軍足利義藤軟禁其被卷入叛亂的異母弟,但也沒有過度限製他的人身自由,隻要在今川館內外別離開監事人員的視線就行。足利義秋平時就是讀書,可耐不住今川館裏同齡的小孩子和小侍從們天天都被今川五郎帶著踢蹴鞠,他畢竟也是孩童的年級,就忍不住要了一個蹴鞠,自己有事沒事在院子裏顛顛球。
    但天賦終究是不會被埋沒的,才踢了不過幾次,足利義秋那驚人的蹴鞠才能就被偶然路過院子的今川五郎發現了——他顛球的水平,可是比今川五郎的小姓侍衛們都厲害。於是,在今川五郎的軟磨硬泡下,足利義秋也被拉入了今川五郎的蹴鞠童子團。壽桂尼對此更有微詞,生怕今川五郎和這個大概率沒機會上位的流放將軍產生過於密切的私人關係,影響到今川家未來的決策和判斷。
    但禁不住今川義元、銀杏和太原雪齋這幾個人實在是太太太寵今川五郎了,壽桂尼也是無可奈何。她隻是悄悄地安排了自己選中的幾個侍女去侍奉足利義秋,爭取成為足利義秋的親信,以後若真是會出什麽岔子,大不了直接把足利義秋毒殺了便是——堀越貞豐也是同理。
    ·
    視線再次回到球場上,今川五郎剛剛一腳漂亮的遠射打入一球。轉過頭來,他又開始在場上散步,眼神防守,放任對麵的蹴鞠手們從他身邊殺過。在他身後,負責防守的是岡部元信和朝比奈泰朝。可是這兩人對視了一眼,又掃了眼身後氣喘籲籲正撐著膝蓋喘氣的堀越貞豐,便默契地都假裝上搶,實則將對手放了過去,直接衝到了堀越貞豐身前。
    堀越貞豐可不比這些天天不是習武就是蹴鞠的小孩子們,日常的工作都是趴在桌案前處理公務,哪裏跟得上這種高強度蹴鞠的節奏。再加上他腳法不精,隻會死勁兒,沒幾個回合就累得跟狗一樣。但這可是在少主麵前露臉的機會,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喊停,隻能硬著頭皮上去防守。結果就是被人幹淨利落的一個晃動給晃倒在地,吃了一嘴泥。還是全靠著足利義秋上前一拚,才把球給救了回來。
    “真菜!真菜!還不如讓我上!”一旁觀戰的朝比奈鬆千代不滿地大喊大叫著。堀越貞豐這一來,頂掉的可是往常他的位置,因此他對堀越貞豐的意見比那些因為過節和家族利益考量的人都大得多得多得多。本來可以在蹴鞠場上馳騁,現在隻能在場邊扒著欄杆、抱著酒壺幹看著,對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年輕來說確實太痛苦了。
    “給他們送點水去,我看水都喝完了。”今川義元揮了揮手,打發木下藤吉郎和小葵他倆去邊上的水缸裏取水。木下藤吉郎和小葵領命離去,而今川義元的目光卻意味深長地跟隨著二人的背影遠去。雖然在大人物們的視線下,他們兩個都是老實本分,但是視野盡頭的拐角邊,今川義元能看到木下藤吉郎似乎已經按捺不住地想要開始和小葵聊天了。
    也對,畢竟正值少年少女懵懂的年紀。小葵出落得亭亭玉立,而木下藤吉郎雖然其貌不揚,但是人機靈又會說話。朝夕相處之下,難免有情愫吧?
    今川義元回過頭去,剛好對上了銀杏的目光——原來她也正偷看著那倆小孩子的方向,兩人相視一笑,咯咯地樂了起來。
    “不是第一對了哈。”銀杏邊笑邊向後伸了個懶腰,眯著眼瞥向自己的侍女女忍望月貴樹,後者臉色一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是吧?小七郎?”今川義元也拍了拍早阪奈央的肩膀,後者同樣羞澀地咬了咬嘴唇。
    “我說你們小兩口,是真的心大啊,還有空關注著這些下人的情情愛愛。”坐在兩人身後的武田信虎翹著二郎腿,用那濃厚的甲斐鄉音隨口嘟囔著:“你們就不在意你們孩子身邊都是些什麽人嗎?卷入叛亂的偽將軍,還有一個屢次叛亂的一門眾家裏的庶子,怎麽看都不該放心讓他們待在五郎身邊吧?”
    “那你這個做外公的怎麽不自己去和五郎說呢?”銀杏白了武田信虎一眼,“難般出來一次,除了掃興的話就不會說點別的?”
    “得了吧,老夫可不敢和五郎亂說話,不然那和尚和尼姑就得找上門來幫我‘壽終正寢’了,我也是他們眼中的‘什麽人’啊。”武田信虎幹笑了兩聲,隨後湊到今川義元身邊道,“我這女婿啊,你信不信,令堂隨時能毒死今川館裏的任何一個人。五郎身旁那些臣子的小命,都捏在令堂手上呢。”
    “別把家嚴說的這麽恐怖。”今川義元對“毒殺”這些詞很是反感,因為他敬愛的兄長以及二哥,當時就是死於稀裏糊塗的毒殺,至今都未能查出凶手,隻是懷疑是北條家幹的罷了。
    “左京殿下,告罪了。”就在這時,不合時宜的聲音在側邊響起,是侍立在今川義元身側的田沈健太郎。他目視著武田信虎,顯然對他手裏把玩著的一個石塊有些在意。那石塊就是隨手撿的,但著實有些鋒利,在這個距離上,給今川義元的腦袋開個口子可是絕無問題的。
    “哈,你看吧,你們今川館裏上上下下每個人都防著老夫呢,這日子過的是不舒坦喲,果然不能來女婿家裏養老送終。”武田信虎隨手把那塊石頭一扔,朝著今川義元苦笑道。
    “沒人求著你來,你要想回去就回去,看看我那弟弟同不同意便是。”銀杏沒好氣地嗆道。
    “他呀,哈哈,我現在算是想明白了,他估計搞不好就是被周圍的那些佞臣進讒言給說得鬼迷心竅了,才要和老夫作對。”武田信虎毫無心理負擔地扯著慌,邊說邊用翹著的二郎腿的腳指頭向蹴鞠場上撇了撇,“我當時就該學那尼姑,把他周圍那幾個混賬都毒殺了。”
    “毒殺不是什麽好手段。”今川義元低聲反駁了一句。
    “總有一天你會喜歡上的。”武田信虎倒是笑了起來,“方便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