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定了定神，看到自己身前端坐著一位幹瘦到皮包骨，眼窩深陷，看起來像是一具骷髏的僧人。
    而他自己，也盤腿坐在僧人對麵。
    “蘇文。”
    僧人看到蘇文睜眼，微微點頭，輕輕叫出他的名字。
    聽到僧人叫出他名字，他便想到了對方的名字。
    “聚賢菩薩？”
    蘇文試探地問了一句。
    畢竟在沙漠裏遇到的聚賢菩薩，隻是降臨在辟塵身上的魂體，聲線多少有些不大一樣。
    “正是老衲。”
    聚賢菩薩聲音溫和，隻是氣息略有不順，以自毀的方式重創龍傲天，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在蘇文麵前，他也沒想過要掩藏自己受到的事實。
    蘇文頓時明悟。
    銀光羅漢之所以能夠如此迅速地構建傳送陣，原來是聚賢菩薩早早安排下的結果。
    銀光羅漢隻是激活了原本就已布置妥當的傳送陣，因而能瞬間將蘇文送到聚賢菩薩麵前。
    “菩薩如此不惜代價，大費周章地將我帶到佛國，究竟所為何事？不會真的信了解方的蠱惑吧？”
    蘇文想了想，決定開門見山說出自己的疑問。
    聚賢菩薩淡然一笑：“施主不是也計劃來我佛國，將災禍引向淨土嗎？”
    “這……”
    蘇文心裏一驚。
    他的確有這樣的想法，甚至還跟賽虎探討過，隻是聚賢菩薩與他隔那麽遠，如何得知？
    “這隻是一個計劃，並沒有真的想過能實施……”
    蘇文訕訕一聲：“論跡不論心，不能以一個人的心中念頭定罪行。”
    “修佛便是修心。”
    聚賢菩薩應了一聲，不緊不慢地站了起來，蘇文緊隨其後，跟著聚賢菩薩往前走。
    這時蘇文才注意到環境，他在一座小廟佛堂裏，隻是抬頭去看，不見佛像，隻是神台上放著一個大鼎似的香爐，上麵點著一支小香，煙氣嫋嫋如線，散發著淡淡的檀香味道。
    “這是菩薩道場？”
    蘇文試探地問了一句。
    “不錯。”聚賢菩薩應了一句。
    蘇文心道一句難怪。既然是聚賢菩薩的道場，那這地方最大的人便是聚賢菩薩，自然不會供奉其他人。
    想來諸佛、菩薩的道場也是這個樣子。
    隻是蘇文欲言又止。
    聚賢菩薩並沒有回答他剛才的問題，而是轉移了話題。
    如今不緊不慢地帶他去別處，這讓他更為忐忑。
    出了佛堂，是一處花園，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鳥語花香，十分祥和的景象。
    隻是整座花園，不見其他人。
    “此處是老衲道場，自然不會有其他人到來。”
    見蘇文神色錯愕，聚賢菩薩又解釋一聲，將蘇文引到一處亭台之上。
    看著聚賢菩薩回頭看他，骷髏一般的臉上露出的笑容，蘇文便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見過可怕的存在，甚至還在汙染力量的影響之下，險些喪失理智。
    但那些終究是超凡力量摻和其中，對靈智造成了影響和傷害，而不像眼下所看到的一幕詭異。
    小亭裏擺著矮榻，上麵有著一副來自荊楚的茶具，還有一個正在燒水的小火爐。
    聚賢菩薩示意蘇文坐下，指著上麵的茶具說道：“這些茶具茶葉，都是從關內來的，你自便。”一邊說著，他提起矮榻下的一個陶罐，湊到嘴邊，咕嚕咕嚕地牛飲一通。
    “嘶……”
    等陶罐裏的清水都喝掉大半之後，聚賢菩薩歎了一口氣：“貧僧一向喜歡簡單樸質的生活，不好這口。”
    蘇文點頭。
    他不懷疑聚賢菩薩說了假話。因為聚賢菩薩的衣著也十分陳舊，上麵甚至還有幾個巴掌大的補丁，打著赤腳。
    這是一個對物質生活幾乎毫無追求的人。
    可貴的是，他還是為蘇文精心準備了來自荊楚的茶葉和茶具。茶葉蘇文不知好壞，但茶具上“禦製”的字眼他卻是能看得清楚，知道這是荊楚王室特製的貢品，尋常人等，根本難得一見。
    蘇文沒有給自己泡茶，而是回歸話題：“菩薩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您應該知道，我留在淨土世界，必然會給佛國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這些麻煩，您已經見過一些了。”
    “的確。”聚賢菩薩對蘇文這一番自我認知深以為然。
    招惹了異域大能，還在得罪了坤羅大單於，黑胡老薩滿，蘇文竟然還活蹦亂跳，他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接走了蘇文，便等同與這些大能結下了仇怨，不可能輕易解開。
    尤其柔然王庭，一直對西域諸國虎視眈眈，佛國也在王庭的鐵騎威迫之下，稍有不慎，便是一場慘烈的戰爭。
    當然，以佛國之力，自然不擔心會受到重創，可淨土世界，難免會招惹血腥，這與佛國宗旨大相徑庭，必然會招致非議。
    “最初，解方，解程找到貧僧的時候，貧僧是不相信他們的話術的。”
    “解程？”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蘇文微微一怔，隨即恍然大悟：“是解方是弟兄？”
    聚賢菩薩微微點頭，對這種微末小事，自然懶得回答：“其中一人是縱橫家，另外一人，卻罕見的是商家與術家雙途徑的超凡者，其中術家本領不低，他推算出了一些關於你與佛家的命運，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蘇文小心翼翼，提起了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看著嫋嫋升起的蒸汽，心頭很是警惕。他可不知“解方程”兄弟都給他造了什麽謠，以至於聚賢菩薩這樣的存在都按捺不住，親自出手將他帶到舍衛國。
    “於是貧僧邀請了三位菩薩，六名羅漢，共同推演了你與佛國可能存在的瓜葛。”
    “結果如何……”
    蘇文端起水杯，卻是沒有放到嘴邊，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得出的結論很奇怪。”
    聚賢菩薩依舊平靜，仿佛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們七人，明明一起使用宿心通的能力，卻得出了不同的結論。”
    “原本隻有一種答案，一個可能的推演，最終結果卻是兩個，而且處於兩個恰好的極端。”
    “什麽結果？”
    蘇文擰緊眉頭，將水杯放在嘴唇上輕輕碰了碰，潤了潤嘴唇便放了下來。
    “一半認為，你會給佛門帶來災難，擾亂佛門經典，禍亂佛徒心神，導致佛門分裂和衰弱。”
    “呃……菩薩，我覺得我沒這本事。”
    蘇文苦笑不已。
    “不，你有。”
    聚賢菩薩並沒有因為這個結論而對蘇文心懷敵意，繼續說道：“另一半菩薩、羅漢卻告訴我，你能為佛門帶來新的大道真理，引導佛門走向新的輝煌，佛光普照之下，大地皆為樂土。”
    “咳咳……”
    聽到這話，蘇文一口口水差點嗆到了自己，他趕緊說道：“菩薩，我真沒這本事，您是知道的，我是儒生，怎麽可能為佛家帶來如此改變？”
    “嗬嗬……”聚賢菩薩眼皮一抬，深陷的眼睛盯著蘇文說道：“那你的意思是，你隻能為佛門帶來災難咯？”
    “呃？！”
    聽到這話，蘇文一顆心便懸了起來，連忙解釋：“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哪有這樣的本事！”
    他可是從聚賢菩薩語氣裏聽出了不善的意味。
    聚賢菩薩搖頭說道：“貧僧等人也是不信，可反複爭論之後，得出的結果便是，將你帶回此地，一探究竟。”
    “……”
    蘇文咂了咂嘴。
    “接下來，您對我有什麽安排？”
    他試探地問一句。
    “安心住下即可。”
    聚賢菩薩淡然回答：“等諸佛蘇醒，再作商議。”
    “諸佛蘇醒？”
    蘇文心頭閃過疑問。
    聚賢菩薩深深地看了蘇文一眼，卻是沒有回答。
    “實不相瞞，大梁朝與佛國相隔甚遠，又被柔然王庭隔斷了交通，我對佛國之事，知之甚少。”蘇文道了個歉，繼續說道：“若菩薩覺得不方便，無須理會。”
    “沒什麽不可說的。”
    被蘇文這麽一說，聚賢菩薩反而平靜一笑，笑容讓蘇文覺得毛骨悚然。
    “諸佛法相與各大道聖人一般，都在天外、血海諸地鎮壓邪祟，本體則在沉睡之中，每隔一段時間，便有佛主蘇醒。”
    “原來如此！”
    蘇文恍然大悟。
    在關內，超凡者一旦晉升序列五之後，便有鎮守秘境的職責。
    隻是大多情況下，都無須真的出現在秘境之地。
    隻有到達了序列六的亞聖水準，才有一定的強行要求。
    至於聖人層次，蘇文還沒在人間見過，但他大致都了解到，這些層次的強者，基本都分散在天地各處，鎮守著人間安寧。隻是沒想到的是，不僅僅是百家超凡聖人有這樣的行為，佛家也一樣，諸佛也在履行這樣的職責。
    這讓蘇文對佛家的好感拉升了不少。
    隻是問題在於，諸佛駐守天外，何時蘇醒卻是未知數，那他軟禁在佛國的時間，也同樣是未知數。
    而且……諸佛回歸也不一定是好事。
    “萬一他們覺得我是個隱患……那可怎麽辦？”
    蘇文忐忑地想著。
    他很快就下定了決心，絕不能讓命運交給他人掌控，哪怕是諸佛菩薩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