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救。”
    南石依舊停在半空之上。
    他與大史椽的對弈已經結束。
    被蘇文以極其冷酷的下棋手法破了心神，南石跟大史椽的對弈也一直處於下風狀態，最終無可避免地輸掉了棋局。
    不過南石並沒有因輸掉兩盤棋而感懊惱，如今大燕國國運正隆，損耗的國運可以胡亂不計。
    甚至他感覺到，能夠有幸與蘇文下出這麽一盤棋，也算是巨大的榮幸了。
    尤其他發現，蘇文的下棋手法，幾乎是重新定義了不少棋路下法，隻要鑽研下去，他的棋道也能有質的提升，將來對弈蘇文，未必會輸。
    隻是此時……看到蘇文營造出來的書中世界，南石便感覺自愧不如。
    同樣是史家超凡，可他史家的力量基石，可沒有蘇文穩固。
    “蘇文……究竟有多少超凡途徑？”
    他陷入了沉思。
    大史椽同樣懷有這樣的疑問。
    對弈一勝一負，拿了第二，他心情不錯。此時更是看熱鬧不怕事大，很想看看蘇文究竟有多少本事還沒施展出來。
    “真是……不錯。”
    大史椽也是有小說家途徑的史家大能，看蘇文的書中世界，可要比南石清晰許多。
    “大史有破解之法？”
    南石接近大史椽，想從他口中得到一些解答之法。
    “我不敢進入那一方世界之中。”
    大史椽沉吟了幾秒，正色說道：“蘇文已將這個世界固化，也就是說，在蘇文的認知裏，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你得知道，小說家……隻有亞聖層次的存在，才能虛構出一個‘真實世界’，甚至隻有達到了聖人層次，才能將其帶到現實中來。”
    南石微微點頭。大史椽這些話，不過是老生常談了。史家超凡者探討小說家的極致層次會有什麽能力，都是猜測聖人層次的小說家能憑空虛構現實，也就是說，他們書中描繪的東西，可以出現在現實世界，與真實世界東西無異，包括書中的人物，可以從書中世界走出，來到現實世界中，參與真實的社會。
    當然，這個想法也很嚇人。如果小說家真有這樣的能力，那現實與虛構的邊界在哪裏……就很難分辨了。
    甚至有思想深邃的史官提出，倘若小說家真有這樣的能力，那會不會他們所處的世界，本就是一個超越了序列的小說家描繪出來的。
    他們本來就是虛構人物。
    然後這個史官就被同行們毒打了一頓，表示此等禍害人心的話語，絕不能亂說。
    因而小說家的能力極限，也就被史官限製了想象力，最終將其置於史官之下，更因為小說家難有高序列的超凡存在，最後在諸子百家裏，地位越來越靠後。
    隻是此時看到蘇文所展現出來的能力，兩位大史官都確認了一點，小說家……的確不凡。
    大史椽看得清楚。
    那個變成了“孔乙己”的序列五超凡者，在魯鎮裏喪失了超凡之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隻能依靠抄書度日，又因曾是高高在上的序列五大能，接受不了這種人生轉變，意誌消沉，混得越來越慘，最後連去酒館站著喝酒都沒有，有，因為偷書打折了腿，然後在鎮外的破廟裏活活餓死。
    還有一直嚷嚷自己是超凡者，以前強大無比，卻被小癟三按著頭打，隻能嗷嗷叫著“兒子打老子”的序列四超凡者，最後卻當成了反賊砍了頭，還有人變成了神經兮兮，整天擔心被兄弟和家人吃掉的瘋子，有人在冰雪之地裏凍死，無藥可醫治活活病死……每一個超凡者進入魯鎮之後，都經曆著悲苦無比的命運，最後隨著書中人物的命運終結而死去。
    看到這一幕，大史椽也頗為心驚。
    他意識到，哪怕他進入了蘇文的書中世界，也一樣討不到好處，會被這個絕望的世界徹底絞殺。
    隻是……
    蘇文明明是一個春風得意的青年，年少便出名，不僅在大梁朝，在各國也是文名顯赫，他的心裏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這個世界……是蘇文對整個大梁國之前社會的不滿，是個凡人世界的悲劇……我似乎明白，為何梁皇要推行新政，廢除九品中正製，打擊豪門世家，抑製皇室成員的權力了……”
    大史椽長歎一聲：“蘇文這個世界，是吃人的世界……所以他要把那些高高在上的吃人的人，送到他這個世界裏，被這個世界吃掉……以直報怨……報得好！”
    大史椽歎息的同時，心裏也明白，蘇文為何會堅定地站在梁國這邊，不願改弦易轍。畢竟，對蘇文來說，梁皇才是他誌同道合之人，梁國是他心中所選之地，自然不會願意離開。
    “可惜了……”
    大史椽又歎一口氣，他今日的歎氣，都趕上過去一年的總和了。
    荊楚的疆土，遠比梁國遼闊，可這一片巨大的疆域上，各自為政的家族遍地都是，楚國朝廷根本無力對其有效管控，底層民眾的生活，比起豪門巨閥統治時的梁國民眾的生活悲慘太多。
    隻是荊楚上層一直以為，這是千百年來的製度，理所當然，根本沒有人想過要為底層民眾做點什麽，而是心安理得地對底層百姓敲骨吸髓。
    大史椽身為史家超凡，他的眼光自然看得比楚國貴族更為長遠，意識到一旦壓榨到了極致，必然會有大動蕩出現，一旦朝廷衰弱，無力鎮壓動蕩，那麽改朝換代，也就理所當然了。而這個過程中，會有多少人死於戰火，根本無法估量。
    ……
    魯鎮裏麵，化身狂人的超凡者，搖搖晃晃地走出了趙家莊，沿途高聲呐喊：“吃人！將來的世界，容不得吃人的人存在……容不得蟲子存在……你們……悔改罷！我是吃人的人，我罪無可赦，我該死！”
    說著，便往河裏縱身一躍，河水激蕩片刻之後，便恢複平靜。
    十餘名獵殺蘇文的超凡者，就這樣全部被消滅殆盡。
    而魯鎮依舊籠罩在薄霧之中，沒有散去。
    “放肆！”
    周虎看到這一幕，怒火又上來了。
    他抬頭又看了一眼南石，南石也回看了他一眼，兩人眼裏都是神色複雜。
    周虎自然心懷怨念，覺得這些超凡者的死，南石不出手援救，需要承擔責任。
    可周虎同樣明白，南石既然不敢出手相救，肯定是南石琢磨不透該如何破局。
    也就是說，南石貿然闖入魯鎮，也很可能會喪命其中。
    畢竟，被蘇文詭異的書中吞噬的超凡者裏，擁有序列五實力的超凡者，就有五個！
    “這不是力量強弱問題。”
    南石這時候飄然落下，來到了周虎身邊。
    他今日對弈慘敗，看周虎的目光，頗有同病相憐之感覺，也就願意跟周虎多說幾句。
    “蘇文的書中世界，幾乎已成現實存在，除了實力強大到可以無視規則的人物進去，都會變成凡人，然後按照蘇文所設定的身份生活，死去。”
    “太史也做不到擺脫他的命運？”
    周虎聞言，也開始冷靜下來。南石願意跟他說這些話，已經是莫大的善意。這也是提醒他，想依靠大規模軍團的衝擊，也無濟於事，徒增傷亡而已。
    “有擺脫的可能，但也隻能保證自己的命運不被徹底安排，但想在裏麵改變他人命運，將其帶出來，談何容易。”
    “原來如此。”
    周虎對著南石拱手說道：“多謝太史賜教，不然周某可能會葬送更多大燕兒郎的性命……敢問太史，蘇文的書中世界，有破解之法嗎？”
    “等。”
    南石平靜一聲。
    任何的書中世界，都需要施法者的力量支撐，魯鎮消耗的是蘇文的小說家超凡途徑的力量，才能維係存在。
    蘇文甚至無法將其影響範圍擴大，這個世界隻能影響他周身五十丈以內的人物。
    超越了這個距離，便不受影響。
    而且蘇文還無法移動，將更多敵人帶入魯鎮之中。
    沒辦法，他能將這個虛擬世界帶到現實，已經算是僥幸了。其他方麵的要求，不能，也沒辦法更高。
    所以南石的提議是正確的，隻要蘇文的力量耗盡，魯鎮自然無法繼續存在了。
    但是……其實還有更好的辦法。
    那就是用更多的士兵衝擊。
    魯鎮裏能夠維係的人物是有限的。不管來的是超凡者還是普通人，一旦進入魯鎮，就會觸發某個人物的命運。
    而且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死，那些沒有姓名的路人甲，在魯鎮大部分會忽然消失，有些則能壽終正寢，消耗魯鎮的力量。
    隻要周虎能狠下心，犧牲數百甚至上千戰士，就能使得魯鎮的容量達到極限，最終破局而出。
    南石的建議，著實是弄巧成拙了。
    但這怪不得南石，他不清楚蘇文構建出來的世界究竟有多大，裏麵到底能絞殺多少人物，也無從得知。
    料敵從寬才是最好的做法，保守一些並無過錯。
    周虎沉默了片刻，問隨軍長史：“王起那邊……情況如何了。”
    “情況不大好，梁國太史瞿曇摩，發現了他的意圖，正在與他廝殺。”
    周虎蹙眉說道：“他軍中情況如何？”
    “大亂……願意歸降我大燕的梁軍，不到三成。”
    “情況……有些不妙啊。”
    周虎歎息一聲。
    隨軍長史本想說點什麽，可看著籠罩在大橋上的霧氣，看著霧氣裏若隱若現的魯鎮，便沉默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