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洛陽版“隆中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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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拔嶽這個人,身上有很多缺點,比如說太容易相信人,比如說大略精通細節不足,比如說常常會感覺自己很牛逼,做一些蠢事。
但他身上也有個很多人都沒有的優點,那便是拉得下麵子又不恥下問,而且還富有冒險開拓精神。
當初劉益守擺在聖明寺門口賣的那些“詐騙盒飯”,賀拔嶽就忍痛花了一百五十文錢買了三盒。原因無他,因為他沒有玩過這種智商稅遊戲。
被騙了錢,體驗了被騙的感覺,賀拔嶽並不覺得後悔,這反倒是難得的人生經曆。
所以當陳元康明確拒絕他之後,賀拔嶽根本沒考慮其他的,就直接到禪房裏找劉益守,詢問進取之道。
也可以看做是“麵試”吧。
聖明寺的某間禪房裏,賀拔嶽盤坐於地,有些殷切的看著劉益守,等待對方回答自己剛才問的那個問題。
如今魏國的局麵已經在崩壞邊緣,怎樣才能在激流中自保甚至是更進一步。
這也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賀拔將軍,是站在爾朱榮都督麾下前鋒將領的角度問這個問題,還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問這個問題?”
劉益守沉吟片刻問道。
“這兩者有區別麽?”
“區別很大。這將會決定我是對你說客套話還是說實話。”
“既然先生這麽說,那麽在下肯定是站在自身的立場去問這個問題。”
賀拔嶽沉聲說道。
劉益守的話雖然很隱晦,但他還是聽懂了。
站在爾朱榮麾下將領的角度,逃走乃至背叛,不會是其中選項之一。而站在自身角度,隻要是有利的,出賣爾朱榮也沒什麽不可以。
“那這些話,你就在這裏聽聽,出了這個門,我就不認賬了,可以麽?”
劉益守臉上不見平日裏的嘻嘻哈哈,顯得異常嚴肅。
“請。”
“爾朱都督,出身北秀容(今山西省朔州市)契胡部,爾朱氏世代為契胡部統帥。我這麽說,你不會否認吧?”
聽到這話,賀拔嶽微微點頭。
這些信息,可以很輕鬆的打聽出來。
“這個點,在草原前往中原的必經之路上,曆來都是門戶所在。周邊胡人部落不少,生存與交流的方式,就是用手中的刀來決定。
誰的拳頭硬,誰的刀犀利,誰的人多,誰更能打,那麽誰就能說得上話。”
劉益守簡單而精確的概括了爾朱榮,還有他所處環境的處世哲學,說白了,就是原始的叢林法則,並且是最接近野獸的那一種。
想了想平日裏爾朱榮的作風,賀拔嶽繼續點頭,不由得對劉益守高看了幾分。在沒有見過爾朱榮的情況下,卻能將其三言兩語描述得精髓盡顯,也確實是有點道行。
“契胡部爾朱氏,雖然自魏國(北魏)開國以來,都跟元氏聯係緊密,可是,他們的根基還是太淺薄了,就算拿下洛陽,也無法控製洛陽的局麵,如果你是爾朱都督,你會怎麽做?”
劉益守幽幽問道。
還不等賀拔嶽回答,劉益守就用手刀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兩人眼神對視,一切盡在不言中。
“那麽我再接下來推測,洛陽樹大根深,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他們的分支,都在洛陽以外。爾朱都督用契胡那邊解決問題的方式,去處理洛陽的事情,隻會造成一種結果。”
“什麽結果?”
“爾朱都督越是在戰場上取勝,越是能打,手裏的武力越是強盛,那麽希望他死,想在暗地裏給他一箭的人,就會越多。
哪怕中立的人和勢力,也不想他活著。因為隻有他死了,那麽龐大的勢力才會解散,像將軍你這樣的人,才有機會脫穎而出,不是麽?
所以,隻要爾朱都督南下洛陽,那麽他,還有爾朱契胡部的結局,就已然注定了。
隻要他還習慣於像從前那樣處理問題,這就是最終的結局。”
話說完,房間裏就剩下兩人呼吸的聲音。賀拔嶽隻覺得嗓子發幹,想要出言反駁劉益守,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賀拔將軍如果真的對爾朱都督有著絕對信心,那麽你何以出現在這裏?你又何必問我一些看上去很無聊的問題呢?”
這個人確實不一般。
賀拔嶽這次總算相信了陳元康所說的,也知道了陳元康為什麽看不起自己,甚至連爾朱榮也沒有放在眼裏了。
一個注定要敗亡的人,陳元康這種驚才絕豔之人,絕不會將雞蛋丟這種籃子裏麵,正如他連恩師李崇的兒子也不鳥一樣。
因為李崇的兒子李神軌,雖然是禁軍統領,但是卻是聽命於胡太後。很顯然,陳元康同樣不看好胡太後的結局。
聽了劉益守這番話,賀拔嶽腦袋像是開了光一樣,瞬間開朗起來了。
“爾朱都督敗亡之日,就是將軍雄起之時。在此以前,廣交豪傑,肅正軍紀,訓練精兵,低調發展。在關鍵時刻,尋求外放,才是將軍比較容易走的路。”
“還請先生以後能時刻指點在下。”
賀拔嶽站起身,然後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好說好說,互相關照了,互相關照。”
劉益守客氣的將賀拔嶽扶起來說道。
“敢問先生,我們這次應該怎麽辦呢?”
賀拔嶽此時對劉益守的態度,已然完全不同。此刻他言語甚為恭敬。
“這次我雖然不知道爾朱都督是怎麽計劃的,但是,肯定是跟血書無關。血書是一個意外事件。你能來這裏,說明即使沒有血書,爾朱都督也已經下決心拿下洛陽了,就看是怎麽動手而已。”
“半年前,天子給爾朱都督寫了一封信,讓他帶兵屯紮河東孟津,隔水相望洛陽,以為奧援。”
賀拔嶽這才吞吞吐吐的將這個幾乎被忽略過去的決定性情報告訴劉益守。
“這就難怪了。天子(元詡)很害怕嶽父爾朱都督篡位,或者當曹操。但是呢,他更怕被胡太後廢了!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就直接給爾朱都督寫信,但半路又後悔了,在後悔之餘卻又害怕爾朱都督回去以後,他失去手裏的籌碼。
所以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這樣兩邊觀望下,才下達那樣的命令。於是爾朱都督現在應該已經屯兵河東,而不是在晉陽,對麽?”
劉益守剝繭抽絲的推理,讓賀拔嶽歎為觀止,這真是神奇得如同親眼見過一樣,令人不得不信服!
“確實如此!大軍如今屯紮河東,隨意可以順著黃河而下,在孟津渡河。”賀拔嶽有些激動的說道。
“如果依靠爾朱都督手裏那點人馬,要拿下李神軌麾下的洛陽禁軍,難如登天。”
劉益守直接給賀拔嶽潑了冷水。
如果是之前,賀拔嶽一定會硬懟劉益守,但是經過剛才那番話,他已經對這個人心悅誠服了。如果劉益守說爾朱榮無法撼動洛陽,那麽他就一定做不到。
“沒錯,洛陽的禁軍,確實不經打。但是,他們守住洛陽還是沒問題的,而且這些人的數量,也不是爾朱都督麾下兩三萬精銳能搞定的。”
“所以?”
“天子,應該還有一個後手,可以配合爾朱都督,將洛陽的防禦弄癱瘓。但這不是將軍應該考慮的。”
“血書在手,爾朱都督就可以用清君側,誅奸邪的理由,團結各地郡守,以及在洛陽以外的元氏之人。
將軍將血書送去,亦是大功一件。”
雖然劉益守這麽說,賀拔嶽還是感覺有點失望。因為這意味著,他這個先鋒軍領軍,可能到時候並不會出現在第一線。
而是爾朱榮親自操刀!博取政治資本!
不過好處就是自己的嫡係部隊,不用打仗,也不會死人。
“看來,也隻能這樣了。不過這次能找到先生,也是不虛此行。以後還請先生多多指點迷津了!”
賀拔嶽熱情的握著劉益守的手,臉上洋溢著笑容。
……
洛陽城東青陽門附近,有一座看上去很是不起眼的尼姑庵,名叫寧靜庵。雖然看起來不起眼,但它的地位,卻比聖明寺還要顯赫!
這是皇族的妃嬪出家的尼姑庵!當然,皇族的妃嬪出家在這裏,不代表這裏隻有她們。隻要元氏不倒,洛陽城佛寺裏麵經常出的那些破爛事,都不會出現在這裏。平日裏也不會有人去騷擾這裏的尼姑。
當道希大師帶著劉益守和徐月華等人來到這裏的時候,恰好遇上有幾個妃嬪前來寧靜庵出家!
劉益守遠遠看去,這些人當中,除了一個頗有姿色外,其餘的人都是相貌平平。難怪高陽王元雍對自家的“侍女天團”如此自傲了,從某個角度上說,他確實比皇帝還風光。
“你們是貧僧推薦的人,在這裏不會受苦,但那些妃嬪,卻不一定了。”
道希大師感慨的說道,引得劉益守跟準備在這裏避禍的徐月華都異常好奇。
“大師是在這裏認識什麽人麽?您麵子真是夠大的。”
劉益守嘖嘖感慨道,卻見一個穿著黑色常服的尼中年姑,輕巧的走過來,略有些輕蔑的看了道希大師一眼,然後伸出了瘦小卻不幹枯的手掌。
道希大師對著劉益守嗬嗬一笑,從袖口拿出幾顆金豆豆,然後放到這位尼姑手裏。對方輕輕掂量了一下,緊繃著的臉舒展開來,朝著道希大師展顏一笑道:“大師最近出手倒是闊綽了不少呢。”
言語暗諷從前道希大師出手一定是異常小氣。
“這位娘子,還有這位小妹,拜托您照料了。”
尼姑看了看道希大師,忽然察覺到劉益守那偉岸俊俏的身姿容貌,頓時喜笑顏開,冷不丁抓起他的手熱情問道:“敢問這位娘子是您什麽人呢?”
“是在下妾室,那一位是在下妹妹。”
劉益守言不由衷的說道,妾室是假妾室,妹妹更是假妹妹,可現在不這麽說,那要怎麽說才好呢?做人真難。
這位尼姑不動聲色的在劉益守掌心撓了一下,給他拋了個媚眼道:“放心,包在貧尼身上了。等你來接的時候,她們一定都是白白胖胖的。”
畫風好像有什麽不對,劉益守疑惑的看了道希大師一眼,這位聖明寺的高僧輕咳一聲,又從袖口拿了一顆金豆子出來,對麵的尼姑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徐月華忍不住問道:“大師說的關係甚好,莫非就是這銅臭一般的關係?”
道希大師訕笑道:“不給錢的都歸佛祖管,指不定哪天就被佛祖接走了。給錢歸寺廟管,隻要加錢,要什麽都可以。”
看來大師念頭通達,甚是了解給錢辦事,多給多辦的門道。
“行吧,我就不送你們進去了。小月你好好照顧小葉子,我很快就會回洛陽的。”
正在說話,劉益守就看到那個姿色頗為不賴的妃嬪,被幾個尼姑一把拉扯頭發,連拉帶拽的拖到地上,一陣拳打腳踢。
劉益守有些哀怨的看著道希大師,那眼神像是在說:你介紹的這地方到底靠不靠譜啊,怎麽看怎麽像是個勞改犯待的地方啊。
“打吧,打吧,我遲早要殺了你們!等我父親帶著兵馬來洛陽,你們一個個都要死,哎喲。”
“你們一個個都要死,我要殺你們全家,全都殺光!”
那個挨打的妃嬪,雖然被打,嘴裏卻還談吐不清的碎碎念。然後她就迎來了更凶狠的拳打腳踢!
“你們不要再打啦,再打就打死人啦!”
小葉子衝過去將打人的幾個尼姑推開,然後對著劉益守大叫道:“哥,快過來看看。”
你特麽的真是喜歡多管閑事啊!
劉益守挺直了腰,慢慢走過去,他的樣子英俊中帶著些許正氣,那些愛美的尼姑,看到自己打人的醜態被這樣一個大帥哥看在眼裏,眼神都不由得有些躲閃。
“自己出來撈的時候,也要給別人一點台階下。這裏的妃嬪,雖然大多數,都是鹹魚一樣不會翻身了,可萬一有個人真的翻過來了,找你們算賬怎麽辦?
你們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何必把事情做絕呢。”
他給這三個尼姑一人一顆金豆子(都是從崔冏那裏要來的),對方果然羞愧的拿著錢離開了,片刻都不願意停留。
劉益守低下頭看著那位被毆打的妃嬪,隻覺得她皮膚異常白皙,鼻梁高聳,眼眶深陷,帶著異域風情,不像是中原人士。
“這位姐姐,我大哥是世上最好的人,有什麽事情,你都可以跟他說,他都會幫你的。”
劉益守剛剛準備走人,就被小葉子在身後補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