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賀六渾的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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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金墉城的城牆上,劉益守麵色冷淡看著城內到處都是被捆綁了雙手的世家子弟和勳貴,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這年頭就別抱怨公平不公平了,享受錦衣玉食,就意味著你已經入了“鬥獸場”。
    活著五鼎食,死後五鼎烹,不外如是。
    而這些世家勳貴的奴仆,家丁等,則是被人帶到城外一座簡陋的大營內。
    等待他們的命運,將會是被爾朱榮麾下的軍士挑選,作為佃戶和奴仆,到時候一起回到晉陽。這年頭,人力本身就是一種並不稀缺,卻十分重要的資源。
    爾朱榮的老巢晉陽那塊並不缺耕地,缺的是能耕地,會耕地的人!
    “劉都督,爾朱大都督來了,就在城外。”
    李虎小聲在劉益守耳邊說道。
    “知道了,我這就去城門外迎接。對了,跟兄弟們交代一下,那些女眷,老規矩,不能動。誰動的話,別怪我把他那玩意切下來以後,把人送到宮裏去陪元子攸。”
    劉益守嚴厲說道。
    “知道知道,隻有賀六渾的人會幹這種事,咱們這邊不會的。”
    李虎訕訕說道。
    其實倒不是因為他們都是好人,而是老虎都吃飽了,所以沒必要再硬往嘴裏塞東西了。
    劉益守急急忙忙的來到金墉城門外(這裏是半邊鑲嵌在洛陽城內的),就看到爾朱榮騎在高頭大馬上,目光灼灼的看著高大巍峨的金墉城城牆,似乎是想起了什麽。
    “大都督,一切都有條不紊,隨時可以入城。”
    劉益守對著爾朱榮行了一禮說道。
    “做得好!”
    爾朱榮隨意敷衍了一句,思維似乎還在金墉城這裏。
    “大都督……”
    “一切你安排就可以了。”
    爾朱榮淡淡的擺了擺手,繼續說道:“當年我也在金墉城宿衛過,恍如昨日啊。”
    洛陽是北魏的絕對核心,亦是中原的最大象征。古時候的每個統治者,都對這裏有著完全不同的情愫,無論有沒有資格坐那個位置的,都克製不了進洛陽城看一看的衝動。
    但這座城池,又像是對篡位者和野心家們的詛咒一樣。
    入洛陽者死,不入洛陽者生!
    現在看來,爾朱榮亦是禁不住誘惑。
    “大都督,入洛陽的一切事宜,在下都已經安排妥當。請諸將隨大都督一同入洛陽宮吧,在下就不去了。”
    入洛陽宮何等榮耀!這在以前看來,爾朱榮他們這幫丘八就是把草原打穿了,也沒有這種機會。然而現在,洛陽宮就如同後世的免費公園一樣,他們想進就能進!
    “嘿,此番入洛,你居功至偉,別人都是沾了你的光。要是我們都去你不去,那別人會怎麽看待我爾朱榮?”
    爾朱榮翻身下馬,大笑著拍了拍劉益守的肩膀,對身邊的蒼頭(扛馬槊的)使了個眼色,後者將早就準備好的皮甲,直接往劉益守身上套!
    這年頭製皮的工藝落後,特別是來自草原的皮甲,往往都帶著“大自然”的氣息,那味道真是誰聞誰知道。
    皮甲套身上,劉益守感覺身體一沉倒是小事,那衝天的臭氣,真是要把去年的年夜飯都吐出來,其間滋味一言難盡。
    踏馬的,爾朱榮這廝絕對是故意的!
    劉益守在心中暗暗腹誹。
    “來,在我身邊當個侍衛,帶路吧。
    入城!”
    爾朱榮大手一揮,金墉城城門完全打開,劉益守在最前麵,他身後跟著的是爾朱榮和對方麾下最精銳的嫡係騎兵。
    ……
    洛陽城西的白馬寺大門打開,數百個穿著灰袍,拿著橫刀,並未有一張甲胄的隊伍,緩緩進入寺內,來到“那個”佛塔前。
    “就是這裏了麽?”
    一個穿錦袍的青年男子問身邊的灰袍人道,他正是元子攸的哥哥元劭。
    “對,王爺請看,這鎖上麵積灰不知凡幾,顯然是很久都沒有人碰過了。這條密道,應該沒人知道。”
    灰袍人殷勤說道。
    “嗯,等會留幾十個人,將白馬寺的那些禿驢們都宰了。”
    元劭麵無表情的說道。
    很顯然,他做事的手法,跟元子攸如出一轍,不愧是一個王府裏出來的。
    “喏,屬下這就去辦。”
    這人剛剛轉身,一支利箭從禪房所在的院落方向射來,正中他的脖子!
    “咻!”“咻!”“咻!”“咻!”
    一支又一支箭,如同大旱天的飛蝗一般,朝著元劭直撲而來!他身邊的護衛都沒有刀盾,隻能用身體去擋箭矢。
    可單薄的身軀,又能擋住多少箭矢?
    白馬寺門外,響起了震天的喊殺聲,身中數十箭的元劭,在倒下血泊前,看到一隊披著重甲的武士,將自己手下那些私軍砍得人仰馬翻。
    完蛋了!
    元劭帶著悔恨,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死了沒多久,白馬寺的佛塔前就再也沒有一個站著的活人了。身材魁梧,披著胯襠鎧的竇泰,氣勢洶洶的帶著親兵來到這裏,稍稍鬆了口氣。
    雖然是帶著援兵來洛陽,立下大功。可實際上,誰看得上這點功勞啊?不客氣的說,就是爾朱家隨便一個人也能做到這一點,因為在路上並沒有遭遇到任何突襲與伏擊。
    所以這就根本顯示不出他竇泰的能耐來。
    此番根據情報伏擊元子攸的人馬,這才是他到洛陽來所立的第一功。當然,這全是依賴情報,說真的,哪怕自己這邊不傷一人把對方幹趴下了,竇泰心裏也沒有任何成就感。
    情報先知,披甲,提前埋伏,對手沒有防備。這麽多有利因素占了,要是仗打得稀爛,那才是讓人笑掉大牙。
    “元劭呢?聽說元劭在隊伍裏是麽?”
    竇泰沉聲問副將道。
    “回都督,這個穿錦袍的就是元劭,很好辨認。”
    “嗯,人頭割下來,裝盒子裏。將佛塔的門砸開,我們從密道入洛陽宮。”
    竇泰幹脆利落的下令說道。
    “喏,末將這就去辦。”
    副將從容而去,這對他來說,也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活。今天這一仗,怎麽說呢,就像是後世乒乓國手去打南極洲的企鵝隊,還沒幾下,比賽就結束了。
    竇泰等人甚至都覺得這比演武操練還要輕鬆!
    ……
    洛陽城東的原禁軍大營裏,高歡正在跟手下幾個兄弟喝悶酒。除了彭樂等武將外,還有一個中年文士,名叫孫騰,乃是高歡心腹,一直為他出謀劃策。
    “永寧寺這事鬧得,唉!”
    高歡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氣得猛拍桌案。
    現在正是大家拚了命到洛陽去撈錢撈好處撈美人的時候,他們被爾朱榮限製不許入城!而其他各部,都沒有這個禁令。
    簡直是過分到了極點!還不如當時被爾朱榮打幾十軍棍呢!畢竟高歡這個級別的將領打軍棍,那都是假打,不會真打。
    爾朱榮也不會玩什麽“誤殺”,裝傻用軍棍把高歡打死。
    結果現在鬧得大營內怨聲載道,爾朱榮真他娘的不是東西!
    高歡在心中咒罵了一番。
    “主公,其實咱們不入洛陽,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啊。”
    孫騰不動聲色的說道。
    “好個屁!你是沒見過那些嬌滴滴的美人,唉喲我的娘親啊,真是……說不出來的好。”
    彭樂一臉豬哥像,想起那一夜在永寧寺上了元詡的某個妃嬪,真是帝王般的享受!可惜就那一次,唉!
    他有些埋怨的看了高歡一樣,那麽多嬌滴滴的小娘子,大家都沒玩夠,你一道命令下來,全砍了,何苦呢?
    在這件事上,彭樂對高歡也是有些微詞的。
    “主公,爾朱榮行事魯莽。之前,是劉益守在出謀劃策,全權代替他行事。我觀此子雖然年輕,卻是胸有溝壑不可小覷,所以目前為止,爾朱榮還算是春風得意。
    隻是,他今日入洛陽宮後,必定會膨脹不聽勸告。哪怕之前聽劉益守的,現在也會感覺膩煩,我料他可能會將對方調離,至於去哪裏嘛……那個號稱要勤王的鄭儼,正在滎陽鬧著呢,爾朱榮很可能將賀拔嶽和劉益守等人支開。
    然後在洛陽稱帝。”
    哈?
    高歡和彭樂等人都被孫騰的說法給嚇到了。
    稱帝啊,不是吧?
    這樂子有點大啊。哪怕是彭樂這樣的傻子,也明白此時絕非爾朱榮稱帝的時候。
    至於高歡之前為什麽要慫恿爾朱榮稱帝……因為他盼著對方快點死啊!現在稱帝當然死得快咯!爾朱榮要是稱帝,他們就可以想辦法脫離爾朱榮的隊伍,然後打著討伐爾朱榮的旗號,四處招兵買馬!
    如果高歡現在坐在爾朱榮的位置,起碼二十年內都不會談自己當皇帝的事情!這是最起碼的政治素養了。
    “何以見得,我看他之前還相當謙虛啊。”
    高歡好奇問孫騰。
    “此一時,彼一時也。之前爾朱榮從邊地而來,哪怕是駙馬的身份,也是被人鄙視。昨夜,劉益守出其不意將元子攸的那些親信,還有胡太後時當權的那些人,全都搜羅抓捕起來了。
    爾朱榮一定會認為自己霸道無匹,皇權神器就像是手裏的玩物一樣,他想給誰就可以給誰,元子攸不聽話了,換個皇帝就是了。
    給自己亦是沒什麽不可以的。”
    孫騰說得唾沫橫飛,高歡等人倒是有點不相信爾朱榮會那麽狂。
    “好吧,繞了這麽大的圈子,你說正題吧。”
    高歡擺擺手,示意孫騰不要說那些有的沒的,還是聊聊這件事對自己這邊有什麽影響。
    “主公不隨著爾朱榮入洛陽,這樣將來爾朱榮被討伐的時候,主公就比較容易撇清關係啊。無論爾朱榮在洛陽做了多少壞事,到時候都跟主公無關,不是麽?”
    想想,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然而,高歡卻找到了一個把關係撇清得更厲害的人!
    劉益守!
    每件事裏麵好像都有這個人,每件事弄完後,這個都好像“不見了”!
    “唉,你說得也不無道理,隻是,似乎有個人跟你一樣的想法……”
    高歡麵露苦笑道。
    孫騰擺擺手說道:“沒錯,我知道啊,劉益守嘛,他是玩得很巧妙。可是有兩個優勢,是主公有,而他沒有的。”
    孫騰很是篤定的說道。
    “噢?我還有優勢?”
    難道年紀大也是優勢麽?
    “第一個,主公乃是世家出身,而劉益守來曆神秘,或者幹脆就說,沒什麽背景。”
    孫騰伸出一個手指頭說道。
    高歡點點頭道:“第二個呢?”
    “第二個嘛,主公在六鎮長大,很多悍勇之輩都買主公的賬。可劉益守又認識什麽人?和他關係好的就一個於謹罷了,而且他們還不是從屬關係。”
    孫騰搖了搖頭,頗有些惋惜的說道:“就算他全看出來了,就算他全部都是完美應對,那又怎麽樣呢?
    比如說春秋時期,同樣一件事情,一個地盤巴掌大點的小諸侯去做,跟秦楚這樣的萬乘大國去做,那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更何況,你吃軟飯的功夫一流啊。那個劉益守連爾朱英娥這碗軟飯都不肯吃,一看就要完敗!
    孫騰在心中默默說道。
    當然,這種話說出來,那就不是讚美,而是惡意滿滿的嘲諷了。哪怕高歡是在吃婁昭君的軟飯,但你也是不能這樣說出來的。
    讀書人的偷,那能叫偷嗎?主公吃的軟飯,那能叫軟飯嗎?
    正在這時,營門外居然傳來喊殺聲!
    高歡等人麵麵相覷,酒醒了一大半。
    他們已經完全掌控了洛陽的局勢,這喊打喊殺的,到底是誰殺誰呢?
    一旦出現這種情況,那就說明:要麽是兒戲,要麽就是要趕緊逃亡的泰山壓頂!
    高歡連甲都來不及披,一行人走到大營門外,就看到有一支全身都是穿灰袍,沒有任何旗幟的“軍隊”,或者叫烏合之眾更貼切些。
    在進攻大營。
    由於前期自己這邊守備鬆懈,居然讓對方攻了進來。可惜,這些人都是裝備橫刀,連步槊刀盾都沒有!
    等守軍稍稍回過氣來,就完全壓住了對方的氣焰,至於現在,已經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
    高歡看到剛才還在自己身邊的彭樂,已經拿了一杆步槊,將敵軍橫掃,突刺,好不威風!
    “主公,屬下再陪你喝一杯,有點事情要跟你說道說道。”
    孫騰不動聲色的拉著高歡的衣袖就往中軍大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