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所有人都會記得我們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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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阿城規模比須昌城小了不少,不過劉益守的家眷們還是一起來到了這裏,住在一間簡陋的院落裏,顯得有些擁擠。
    入夜,賈春花安頓阿桃睡下以後,就來到書房跟劉益守詳談。
    “首先說明白啊,這院子很小的,你別再拉女人進來,再說了,你總得為自己留一個位置才行。”
    劉益守放下筆,有些無奈的強調道:“不能再加人了。”
    “像阿郎這樣嫌後院女人多的,奴家真是沒見過。好了,說正事,嗯,從五年前開始說起吧,在五年前……”
    賈春花娓娓道來,劉益守擺了擺手道:“說重點的。”
    “我說的就是重點啊。”
    賈春花給劉益守倒了一杯酒,接著說道:“五年前,有個小娘子在離家裏不遠的山腳下挖野菜,然後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將軍,看他要死了,就把他帶回去養傷。
    養傷過程當中,你知道的吧,就是那種事情。”
    賈春花揶揄道,對著劉益守眨了眨眼。
    “是是是,年輕男女互有好感,那種事情在一起忍不住的,我明白我明白。”
    劉益守點了點頭,年輕的身體啊,就是十分貪圖享受。如果互相接納了對方,很多事情都是順理成章的,不存在誰強迫誰。就像他吻賈春花的時候,對方完全不反抗還很配合一樣。
    “然後呢,這個小娘子就跟那位將軍成親了,當然,見證人隻有小娘子的父母兄弟。但是……”
    賈春花停了下來,劉益守疑惑問道:“這年輕將軍就是貪圖少女身子的好色之徒,玩完了直接跑路了?”
    “呃,那倒不是,那位將軍後來被梁國人抓走了。”
    賈春花訕訕說道。
    “梁國人?”
    “對,阿桃聽說你是統帥數萬兵馬的大將軍,還求我跟你說,能不能把她夫君找回來。”
    賈春花感覺這位阿桃小娘真是夠癡情的,五年了還沒改嫁。她又沒懷上孩子,男方那邊又沒有見證人。在這年頭幾乎都不算是改嫁!
    類似於高歡曾經有個初戀叫韓智輝的,兩人啥事都辦完了,正要提親的時候,被丈母娘棒打鴛鴦。然後高歡在之後就被婁昭君看上並倒貼,婁昭君也沒覺得高歡是結過婚的。
    此時並非是南宋以後,諸如此類的事情不少,男女之間先上車後補票的比比皆是。
    這麽看來,阿桃小娘的私德算是很不錯了。
    “茫茫人海,找人如同大海撈針,而且還不知道那位將軍是不是還活著。兵凶戰危的,打一場仗不知道會死多少人,唉。”
    劉益守感慨了一句,他覺得很沒必要,不過還是多問了一句:“阿桃夫君叫什麽名字來著?”
    “她說她夫君叫楊忠。”
    賈春花想了想說道,其實,她也沒把這事當回事,今天來就是問下劉益守要不要把這小娘子收入後院。像遊娘子這樣類型的,賈春花自己就做決斷,弄到手再說。
    然而阿桃已經有了夫君,雖然失蹤,卻始終念念不忘。要是讓劉益守占為己有,多少有些不美,至少得先問問劉益守的意思再說。
    “楊忠!”
    劉益守驚訝得直接站起身來!
    楊忠長子楊堅,隋朝的建立者,母親出身苦寒,而不是寒門,家族裏連一個出類拔萃的親族都沒有……這些事情跟阿桃的身份背景慢慢重合起來。
    阿桃該不會真的是楊堅的生母吧。
    劉益守滿懷惡意的想,如果把阿桃收入後院,世上大概就再也不會有楊堅了!不過這種事情,很難說最後會演變成什麽樣。楊忠不娶阿桃,還有世家女會等著他,之後說不定發達更快也未可知。
    凡事順其自然便好,沒必要無聊的去幹涉,毀掉楊忠和阿桃的大好姻緣。不是有句話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楊忠,六鎮出身,身材魁梧有勇力,善帶兵能破陣,乃是不可多得的勇將。早年間他在武川鎮就薄有名氣,隻是不知道居然被梁國給抓走了。”
    劉益守唏噓感慨了一番。
    “所以阿桃小娘子你要送回去?”
    賈春花也看出來了,劉益守沒有那個意思。不知為何,她心裏一陣陣的竊喜。
    遇上這種事情,女人哪怕嘴上說不計較,哪怕沒辦法阻止,哪怕身份低微沒資格去折騰,也難免暗地裏神傷。
    “送回去的話,萬一濟南郡某個世家的子弟在鄉裏橫行,把阿桃禍害了怎麽辦。”
    劉益守反問道。
    賈春花無言以對,阿桃也有點姿色,整個人看起來帶著一種柔和美,還有種怯生生令人想保護的,很難說那些世家子弟玩遍了各種美色,會不會一時興起想換個口味。
    “所以就……”
    “就讓她在後院裏麵當個身份特別點的仆役就好了。不要讓她幹粗重活,就做你平日的那些事情,以後你就可以輕鬆一些。也不必刻意把她供起來養著,那樣顯得居心不良。
    反正明日我就讓源士康和王偉去一趟她的家鄉,送點米糧過去,然後再順便辦點事情。”
    聽劉益守這麽說,賈春花鬆了口氣,看起來劉益守也沒有將阿桃送給手下當侍妾的打算。她輕輕握住對方的手說道:“阿郎成人之美,君子所為,妾身確實沒看錯人。”
    “唉,在一個窮苦又癡情的女人身上逞威風,能有什麽意思?你也太小看我了。”
    劉益守目光柔和的看著賈春花說道:“那些在底層掙紮的人們,已經夠苦了,而且還沒人幫他們說話。我就算是不能做什麽,起碼也要聽聽他們在說什麽,何不食肉糜的事情,不能隻當做笑話看。
    對了,阿桃跟你說了她們家鄉的情況沒。”
    繞了半天,總算是談到正經事了。賈春花連忙說道:“說了,算是問得很清楚了。”
    賈春花將事情和盤托出,劉益守微微點頭,沒有說什麽。
    濟南郡的世家力量特別強大,自從北魏開國以來,這一帶都是世家組織旗下佃戶,平時耕種,戰時即為部曲。
    朝廷也是特別依仗這些人。
    可以想象,如果濟南郡的世家力量不強,邢杲又不是做慈善的,他會不染指濟南郡麽?
    而現在魏國大亂,官府已經形同虛設,於是濟南郡世家這兩年便開始拚了命的鯨吞周邊自耕農土地。這不僅僅是為了田裏的那點產出,他們還要將自耕農變為作戰時的私軍部曲。
    簡稱“義軍”。
    當年,刁雍就是這裏,率領所謂的“義軍”,以獨有的小編製“營”為單位,將南麵來的南朝軍隊痛打了一頓。
    “營”並非是北魏軍中編製,而是一種以“戶”為單位的組織形式,其中也包含婦孺,雖然他們不參與戰鬥。
    劉益守可以想象,濟南郡的世家,其實組織形式,並非是之前認為的一片空白。相反,他們有自己的獨有編組形式,更是有悠久的戰爭傳承。
    絕非東平郡世家一樣的待宰肥羊。
    從阿桃那裏聽來的第一手資料,再加上劉益守用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做推理,基本上得到了想要的結論。
    林太守有恃無恐,當然存在妄自尊大的因素在裏頭,然而他們也並非毫無準備。東平郡的世家以鄔堡為單位自守,其間並無明顯的組織配合。
    濟南郡世家就不一樣了,聽阿桃說的,世家佃戶冬天都被組織起來演練車陣,似乎技戰術水平很不錯的樣子。
    這樣看來,所有的邏輯,都已經全部通透。劉益守在摸清楚濟南郡的情況之後,心中大定!
    看到劉益守興奮的樣子,賈春花微微歎了口氣問道:“阿郎,阿桃這山野小娘都知道找夫君。你考慮過自己的婚事麽?”
    婚事?
    劉益守一愣,自己後院裏幾個都是妾室,哪怕崔娘子,他都沒打算將其扶正。
    “阿郎未來的妻子,要麽是元氏出身,要麽……是梁國的蕭氏出身,其他的,估計阿郎也會不屑,哪怕有看上的人,最多不過是跟遊娘子她們一樣,納為妾室。
    阿郎已經明確跟元莒犁說了隻能納她為妾,難道阿郎是打算……將來娶梁國蕭氏的女子麽?”
    賈春花不愧是大儒崔孝芬家裏出來的,不僅讀書多,而且很有智慧。劉益守的將來,看似虛無縹緲,一切皆有可能。但若是把能夠排除的選項都排除掉,剩下的就是最可能的選項。
    “梁國的國勢,現在正在巔峰時期。而魏國大亂,哪怕紛爭平息,一時間也很難發展起來。現在梁軍北伐,若是魏國戰敗,我們都隻有投降梁國一條路可以走。
    你說的娶蕭氏女,還得蕭衍能看上我呢。”
    劉益守苦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很對,娶妻要慎重,一般世家女,娶回來,還真不如不娶。真要是像你們一樣看上我了,我這裏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婚姻和感情不是一回事,唉。”
    他的回答讓賈春花有些意外,看得出來,劉益守實際上很害怕被世家架空擺布。而聯姻的手段,則是世家用得最純熟的一種,簡直可以用防不勝防來形容。
    “我也就有此一說。今天聽到源士康他們在說梁軍七千人大破睢陽十多萬魏軍,我就在想,阿郎他日要是跟那些人對上,隻怕會吃虧。若是娶蕭氏女就能保平安,也未嚐不是一條路。”
    賈春花說得很客氣,卻是說到了劉益守心坎裏。排除娶蕭氏女這類狗血的事情以外,麵對梁軍應該是什麽態度,其實劉益守也是在心裏仔細盤算過。
    男人無所謂忠誠嘛,他劉某人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一塊錢都沒有帶過來。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用膽子,謀略和老命換回來的。
    真要說起來,其實沒什麽事情是他劉都督不敢做的!世家又怎樣,皇帝又怎樣,劉益守根本就不覺得這些人有多高貴。
    沒有路,我就用手裏的刀殺一條血路出來,大廈將傾之時,投到梁國一邊,也未嚐不可。隻不過要不要投,什麽時候投,投了以後要怎麽樣,這些才是問題的本質。
    “早點睡吧,我先把這份政令寫完。”
    劉益守輕輕擺了擺手說道,用手蓋住了寫完的部分。不過賈春花還是看到了上麵關於青徐之地山川沼澤的利益分配辦法。
    “阿郎寫這些,青徐的平民百姓,真的會感激你麽?”
    賈春花輕聲問道。
    “你給乞丐一文錢,難道是希望他感激你?”
    劉益守頭也不抬的反問道,賈春花無言以對。她沉默片刻,用粗糙的手掌摩挲劉益守俊朗的臉龐,緩緩說道:
    “阿郎,我知道,我們不會在青徐待很久的,從你對待這裏世家豪強的態度我就知道,我們遲早會走的。
    你現在對那些佃戶們再好,對那些薄有田產的農戶們再好,,而這些人祖祖輩輩生活在此,不會跟我們一起走。
    一旦我們走了,那些世家紮根於此,一定會瘋狂報複那些曾經幫助過我們的百姓們。
    到那時候,你現在做的一切,不就白做了麽?甚至你什麽都不做,他們那時候不過是苟活。而你現在做得越多,他們那時候反而會丟了性命。”
    聽到這話,劉益守放下筆,正色道:
    “正因為有這些不知死活的世家,所以邢杲之流,才能橫行青徐不是麽?得虧是他隻關照河北來的流民,如果他對本地貧民也能有免稅三年的政策,我們也不用做什麽,直接卷鋪蓋走人好了。”
    劉益守長歎一聲,繼續說道:“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命運都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我們能救一群人,救不了天下人。我能做的,不過問心無愧四個字而已。至於我們走了以後會怎麽樣,那些我沒法管,也沒有能力去管。
    反抗過,綁在身上的繩索總會鬆一些。等將來我有了一郡之地,一州之地,甚至是一國之地,再來談這個問題吧。”
    不知為何,賈春花這一刻忽然感覺劉益守有點可憐,甚至是有點悲哀。如果世道壞了,滿世界的都是壞人,好人做一件好事,反而會被認為是怪物。那些壞人還會嘲笑好人是蠢豬。
    正如同現在魏國這個黑白顛倒,是非不分,下賤的世道。
    “是啊,世家豪強們已經有那麽多人替他們說話,多阿郎一個不多,他們還會看不起阿郎。
    窮苦人家沒什麽人替他們說話,多了阿郎一個,阿郎就是他們的命根,他們會用命去報答你的恩情。
    阿郎不是經常說什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麽,我覺得你肯定能做到想做的事情。”
    賈春花異常篤定的說道。
    “這種事情誰知道呢。”
    劉益守滿臉無所謂的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