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我看好你哦小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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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內一處幽靜的別院裏,地上全是掉落的梨花花瓣,將其染成一片白色。楊忠坐在石凳上,兩隻胳膊都耷拉著,已經上了夾板(骨折上夾板的技術在魏晉時期就有廣泛應用了),整個人看起來還算精神,隻是表情淡然。
楊忠似乎並不因為進入洛陽城而歡呼雀躍,就連元顥派人來拉攏他,也被他婉拒。反正現在就是徹底進入休閑狀態,什麽事情也不做,也故意不去參與。
看似淡泊名利,實則暗地自保。
此時此刻,楊忠想起五年前的時候,他落難到濟南郡附近,身受重傷,差點死了。那時候有個清秀的小娘子收留了他,然後他們就是……
“唉!一晃五年過去了,物是人非。”
楊忠輕輕感慨了一聲,卻是看到陳慶之已經站在院子裏似乎有一段時間,背對著他,他居然都沒察覺!
“都督這般清閑,是今日沒有軍務麽?”
楊忠笑著問陳慶之。
自從胳膊斷了以後,他似乎也不太畏懼對方了,這大概也是所謂的“無欲則剛”吧。
陳慶之轉過身來,看著楊忠笑道:“其實自從梁軍攻入睢陽以來,這一路你都很不自在吧?”
楊忠是不是出身弘農楊氏,這個還有待商榷,因為沒有人能證實其父輩的真正出身。但是他們一家是魏國邊鎮的要員,長期帶兵打仗,這個毫無疑問!有無數的人證物證可以證明楊忠和他爹他爺爺曾經是做什麽的。
楊忠被梁軍擄劫到南邊,又加入了陳慶之的白袍軍,不僅要對魏軍刀兵相向,甚至在滎陽城攻防戰中拚命在第一線,還身負重傷,兩條胳膊都斷了。
這豈是用尷尬與慘烈就能形容的?
可以說楊忠身上帶著這個時代“職業打工仔”所獨具的坎坷與不幸,還有對身份認同的尷尬。
是漢人,但是早年間長期跟鮮卑化的六鎮子弟混一起,又被擄劫到南朝,跟所謂的“南人”打交道。自己到底是漢人,還是胡人,是北人,還是南人?
自己的立場應該如何,誰是朋友,誰是敵人?
這個問題不要說現在的楊忠不好回答,就是撂劉益守前世任意一個人身上,這個問題都沒有標準答案。
“看來,你是不想跟著元顥混咯?”
陳慶之看到楊忠懶散的模樣,輕笑道:“我說得沒錯吧。”
楊忠雙臂耷拉不能行禮,所以他鄭重點點頭道:“確實如此,雖然楊忠見識淺薄,但也能看出元顥絕非能成事之輩。現在他入主洛陽,如費穆之流趨炎附勢之輩太多,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聽到這話,陳慶之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長歎一聲道:“我和馬佛念他們,終究是要離開魏國的,更是要離開洛陽。
如果你有心要建功立業的話,這次就不會跟著我一起來魏國了,不是麽?”
這波北伐,陳慶之可以說打出超神,這功績不僅彪炳史冊,甚至震鑠古今。陳慶之為什麽要說有建功立業之心就不會跟著一起北伐呢?
因為楊忠始終都是從北麵來的人!
這波陳慶之砍瓜切菜一樣在魏國的攻城略地,這一路殺的魏國人數都數不過來。楊忠北麵來的,對生他養他的魏國都如此狠辣,試問梁國人會怎麽想?誰敢重用這樣的人?
誰能保證楊忠有朝一日不會調轉矛頭對付梁國?
陳慶之對此洞若觀火,帶楊忠過江來魏國,就沒打算帶他回去。
那羊侃過江會不會被信任呢?關於這點,要看他有沒有家族背景,有沒有人在背後幫他活動,也要看他帶兵出征是什麽性質。
如果是抵禦魏國進攻,那就會被梁國人廣泛接受。若是像陳慶之這樣北伐,梁國那邊的人,估計就會有想法了。
這些事情,陳慶之知道,楊忠也知道,但是誰也沒有說破。
“都督希望怎麽安排我呢?”
楊忠輕聲問道。
陳慶之隨意的擺擺手道:“聽說有個曾經對你有恩的小娘子在濟南郡,既然這次你又是受傷了,不如去濟南郡,讓她來照顧你吧,就當我給你放個假。”
他沒有說這個假期有多長,放完假以後要不要回來點卯,到底是回洛陽還是回建康,全都沒有說。
楊忠瞳孔微微一縮,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都督難道不怕在下一去不回?”
“去鄉間終老一生,似乎也沒什麽不好啊,你去就去唄。”
陳慶之似乎對此毫無感覺。
看到楊忠不太相信的樣子,陳慶之長歎一聲道:“爾朱榮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你若是在洛陽,若是我們落敗,你多半要被爾朱榮逮到斬首,生死關前走一遭。
現在你雙臂受創,肯定是無法自保,不如離去吧,愛去哪裏去哪裏,別再想這些你死我活的事情了。”
陳慶之想拍楊忠的肩膀,手快落下的時候,才想起對方胳膊已經斷了,還在修養中。他尷尬的收回手說道:“這世道吧,你我都不容易。別說你我,就是元顥,元子攸,他們也都不容易。甚至現在那個在任城發檄文的劉益守,也是刀口舔血,還是不容易。
這世間沒有那麽多的對錯,能活著已經很好了。梁國皇帝提拔我於微末,我要報他知遇之恩。可是你不過是個被梁軍擄劫到建康的倒黴蛋罷了,那些恩怨情仇啊,離你太遠了。
看在你滎陽攻城浴血奮戰的份上,離開洛陽吧,之後你想去哪裏我都不攔著你,就是偷偷回建康,也由得你。接下來我跟爾朱榮之間的戰鬥,你不必耷拉著胳膊在一旁觀看了,沒什麽意思。”
說完這些話,陳慶之也不等楊忠回答,就自顧自的走出院落。
腳踏出門之前,陳慶之回望,看到楊忠還在發呆,他敲了敲門板說道:“你孔武有力,勇猛果敢又有大智。要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平淡過一生也是無妨,千萬別明珠暗投了啊。
你將來能做到什麽地步,我還挺期待的。我這個在台城陪皇帝下棋的都能入洛陽,起碼你不能比我還差吧?”
話音剛落,人已經消失在了視野當中。
“陪皇帝下棋的麽……”楊忠無奈苦笑。如果陳慶之在下棋,那就是下的天下棋局,起碼,是一半的棋局。
“也罷,先去青徐找苦桃吧。這次魏軍背水一戰,陳都督未必能贏,他今日放我離去,倒是省了我一番懇求。”
楊忠歎了口氣,對正在柴房裏燒飯的親兵說道:“不必做飯了,我們現在離開洛陽,去收拾行裝,馬上就走。”
他是個果斷的人,陳慶之現在肯放他走,說不定晚上就後悔了呢?夜長夢多,走為上計。先把老婆找回來再說。至於其他的,隻能以後走一步看一步了。
……
數千人的船隊聽起來很嚇人,但事實上,一艘兩層的樓船就能裝一百多人,還是很輕鬆的搭乘,數千人其實也沒幾艘船。
劉益守等人輕裝行進,隻帶了必備的幹糧,一路上甚至還在此時還是沼澤地的微山湖捕魚。
隋朝以後,唐朝以後,元代以後,這裏一次一次的挖河道,修運河,建碼頭。
最後變成了南北交互的大動脈,熟練船工數萬人,每年從南麵運到北麵的糧草,不可計數,多到令人發指。
明初有普通人家在這裏開了渡口,將周圍的土地作為“轉運倉庫”,結果還不到一代人,就變成了遠近聞名的富戶。
在兩層的樓船上,劉益守眉飛色舞的跟陳元康講述將來在任城開運河後,這裏是如何興旺鼎盛。陳元康看了看兩岸雜草叢生,蘆葦遍地的沼澤,星羅棋布,無人開發的湖泊池塘。
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兄弟,這麽跟你說吧。你後院裏妾室雖然多,但你還不知道寡婦的妙處……”
陳元康強行的轉移話題,劉益守翻了翻白眼道:“這已經是第多少次提寡婦了?”
“那就美婦?少婦?唉,那不一樣的,那都不是寡婦啊,我跟你說……”
“陳慶之和爾朱榮,這次誰會贏?”
劉益守麵色沉靜問道。
陳元康也收起笑臉,他歎息一聲道:“不好說啊,按道理呢,陳慶之必敗無疑。但是怎麽說呢,他已經創造很多奇跡了,我也說不好啊。”
“此戰爾朱榮必勝。”
劉益守十分篤定的說道。
“必勝?不見得吧?”
陳元康有些意外,劉益守為何會如此篤定。
“我問你啊,如果一扇門很堅固,你完全沒法破壞,那麽要進屋子的話,用什麽辦法呢?”
“從窗戶?”
陳元康似乎明白了什麽。
“從窗戶也行。爾朱榮與陳慶之交戰不利,那麽隻要他還能約束住部曲,不要像元天穆那樣慘敗,爾朱榮多少還是能派出一支偏師,對吧?”
劉益守假設了一下,如果自己是爾朱榮,一定會用主力跟陳慶之的兵馬決戰,然後派人帶一點人作為偏師,避開陳慶之的耳目,偷偷行動。
這就是兵法中的“以正合,以奇勝”。
陳元康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如此。”
劉益守說的基本上隻要是個合格的將領,稍微有點大局觀的,都能想到。當然,你想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呢?”
“如果說河陽關是門,那麽黃河這一段任何一個地點,都可以作為窗戶。爾朱榮親率大軍拖住陳慶之,然後派偏師從黃河別處地段偷襲洛陽。
陳慶之的兵馬,現在打破天七千人,他能分多少兵馬出去?一千,還是三千?”
說到這裏,戰況似乎要被推測出來了。
劉益守用手比劃著說道:“那時候,元顥手下的人,誰是爾朱榮的對手?哪怕是爾朱榮派出的偏師,元顥也打不過啊。
洛陽被偷襲失守,陳慶之他們就失去了糧草和輜重的支持,自然這場仗就沒法打下去。所以我料定爾朱榮必勝。”
陳元康有點明白為什麽劉益守不往北麵走了,因為他已經猜到了爾朱榮最後必勝,那麽到時候自己帶著人馬去見爾朱榮,難道去投靠?
“原來你在躲爾朱榮啊,唉,也難怪。”
他把雙手都籠到袖子裏,無奈看著船艙的頂,喃喃自語道:“用陳慶之和白袍軍換梁國的一塊安身之所,你倒是很能想啊。”
陳元康想說想得太美但長得太醜,後來看了看劉益守俊朗的外表,發現這話好像也有點說不通,於是隻能哀歎道:“長得俊真就是為所欲為啊。”
“陳慶之是蕭菩薩豎起來的一麵旗幟。假如這個為了梁國浴血奮戰,並且打出驚天戰績的英雄,國家都能夠放棄,試問將來那些帶兵打仗的人,誰還會真心為蕭衍出力?
所以千萬別說不行,我覺得還可以試試哦。”
劉益守自信滿滿的說道。
陳元康想了想,有些疑惑的問道:“梁國龐然大物,就算蕭衍這次妥協了,我們到了那邊之後,難保他不會秋後算賬。
梁國兵馬何止十萬,我們那什麽抵禦?”
“蕭衍是蕭衍,梁國是梁國,宗室是宗室,世家是世家。梁國的力量,無法形成合力,特別是他們沒有受到致命威脅的時候。
誰能把這些人都捏合在一起,集中力量對付我們?”
好吧,陳元康這次真的沒話說了。
“賭輸了,我們的小命就全交待了。”
他最佩服的,就是劉益守敢賭,而且還總是能贏。
“我們什麽都不講,你說蕭衍是不是想弄個千金買骨,想展示一下他博大的胸懷,想讓北麵的人投到南麵去,想讓人覺得他才是天下共主,是不是?”
“不錯。蕭衍已經一把年紀了,這年紀權勢美色對他來說,意義已經不大了。”
陳元康點點頭說道,名聲,這是蕭衍的死穴。已經出家,多年不近女色,也不理朝政的蕭衍,所追求的東西,已然很少了。
隻有所謂的名聲,還有那麽點吸引力。
“所以說啊,隻要睢陽這波穩了,我們去南麵沒有危險的。區別隻是在於,我們要好好的活出人樣來,還是跟蕭正德一樣渾渾噩噩的活著。”
“蕭正德?”
陳元康似乎不認識這個人。
“奸了親妹妹,還送到我這裏給我玩的貨色而已,你不知道也不足為奇。當做是兩隻腳行走的禽獸就行了。”
劉益守不以為意的說道。
“嘖嘖,蕭正德真是會玩啊。對了,他妹妹是不是寡婦?相貌是不是很出色?現在在哪裏,是不是在你後院裏?”
一連串好幾個問題,陳元康雙眼放光一樣看著劉益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