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凰求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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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難得豔陽高照,待到黃昏時分,柔和的冬日暖陽仍舊懶懶懸在天際,一點一點融化這些天存下的厚重積雪,露出那紅彤彤經霜雪打過一層的柿子,還有如少女醉酒後嬌靨般酡紅的臘梅來。此間的興業坊來往摩肩擦踵,正是人聲鼎沸的時候,伴隨著小商販的叫賣聲,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一平昌綢緞坊前,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婢女,長相清秀,眉眼冷峻地自車上下來,輕掀軟簾,另一個差不多年紀,看起來更端方的婢女正扶著一位戴了及膝帷帽,身披鬥篷的少女走出來。

    待入了裏,坊內伶俐的小子已然上前迎接,頗為熱情恭敬道“不知這位娘子想要看看什麽,咱們坊內昨日才新到了江南來的貨,布料細膩,又清新飄逸,現正是長安城最為時興的,城裏的夫人娘子們都——”

    “我家娘子聽聞你們這兒新到了西域的綢緞,正想做幾身春日裏穿的胡服來,可是還有?”

    聽到那扶著小娘子的婢女率先出聲,那小子當即眉眼一亮笑著道“娘子果然是好眼光,那西域的綢緞可真是上上品,咱們如今還壓著,隻等著價高者得呢。”

    說罷,那小子連忙側身,弓著腰伸手道:“娘子且後院請,我這就請咱們管事兒的親自為您甄選。”

    說話間,坊內主仆三人便跟隨著朝後院走去,待來到一清幽房內,被服侍著的少女取下帷帽,方走至上座,便聽到背後響起了男子穩重利落的聲音。

    “郡主。”

    李綏聞言坐下,看著麵前不苟言笑的李煒,眸中溫和道“坐吧。”

    “再過七日,冬狩的隊伍便會離開長安,今日來也是與你交代一番過後之事。”

    說罷,李綏看了眼李煒道“我要的藥,你可都準備好了。”

    李煒聞聲當即起身上前,從袖中取出一個掌心大小的木匣子,隻見他抽開上麵掩蓋的摳子,便露出兩顆米粒大小的藥丸。李綏側眸看了眼身邊的念奴,念奴當即頷首將木匣子接過來。

    “此後直至事成,便由念奴、玉奴與你接應,此事務必要謹慎小心,若有半點紕漏,牽連的便不止三兩人了——”

    李綏說到這兒沒有再說下去,隻看向李維的目光寫滿了托付與倚重,李煒見此當即堅定地抱拳道“屬下一定完成任務。”

    待李綏親口將計劃一應交托與李煒後,看了眼外麵遍布的晚霞,這才起身道“衣物可備好了?”

    話音落下,李煒輕喚一聲“進來。”

    轉眼一嬌而嫵媚的年輕女子親自托著托盤上的錦衣進來,李綏看了眼上麵擺著的那件福色聯珠紋褐底襴衫,內斂而不份,側眸示意念奴接過。

    “待郡主梳妝後,可讓晚妝為郡主稍作偽裝。”

    說罷,李煒帶著那名喚晚妝的女子退了下去,李綏由著念奴二人侍奉著更換了襴衫,再喚人進來時,身著紫衣的晚妝便已身姿柔軟地走進來,朝著李綏禮貌施了一禮,適才上前走至妝台前利落地為李綏挽了男子發髻,戴上發冠,嵌入一支赤金螭紋發簪,隨即輕輕取下李綏的耳墜交至念奴手中,再從袖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透明薄膜,不知是用了什麽法子,覆在李綏的耳垂上時,竟是絲毫看不出原本女兒家穿的耳洞。

    李綏見此也有些微詫異地探手撫摸耳垂,當真是露不出半點異樣來。

    “這可是話本子說的易容術了?”

    身後的晚妝聞言捂嘴輕笑,猶如枝頭顫動的花枝,聲音更如黃鸝一般婉轉動聽“回郡主,這便是最為簡單的易容之術了。”

    李綏好奇地轉頭看向身後那風姿綽約的女子道“那最難的是什麽?”

    晚妝聞言叉手施了一禮,在玉奴和念奴同樣好奇地目光中含笑道“回郡主,最難的莫過於變幻男女的聲音,偽裝出女子所沒有的喉結,若真弄起來,隻怕花上半日的時間尚不夠。”

    說到此,晚妝看向李綏溫婉一笑,眉心那顆朱砂美人痣更是楚楚動人。

    “不過郡主今日這身男裝有狐毛立領,倒也不必如此麻煩了。”

    李綏聞言看向鏡中,滿意地點頭一笑。

    待到走出房門,便看到李煒旁邊正垂首立著一名女子,穿的正是她方才換下的女子衣衫,李綏側首看了眼身旁的念奴和玉奴道“你們便從正門回國公府等我便是。”

    見念奴和玉奴還是有幾分猶豫,李煒已是出聲道“兩位娘子放心,晚妝的武功在我們當中便屬翹楚,一會兒會由她扮作婢女陪伴郡主出行,我們的人也會在郡主身邊暗中保護,絕不能讓郡主有絲毫不妥。”

    在李綏的安慰下,念奴和玉奴才總算應聲退下,將李綏先前戴著的帷帽遞給那女子,一齊向李綏行了一禮,緩緩離開。

    眼看暮色已至,長安城的市坊也漸漸挑起輝煌的燈火來,借著燈影,波光粼粼的池麵上繚繞著陣陣白色霜氣,因著池畔不絕於耳的絲竹管樂之聲,此間也不覺冷清,反倒是熱鬧之至。

    就在此時一陣馬蹄聲漸近,影影綽綽的燈影下,一輛青綢馬車緩緩停在不遠處,下一刻便能看到一身姿挺拔,神色內斂,身披白青雲紋底猞猁鶴氅的男子默然走下來,明明麵如美玉,眉目雋永,卻是有著一雙漆黑深邃,仿佛能洞察世事的眼眸。

    當其目光落在一葉不起眼的扁舟上,看到舟前掛著一盞燈,燈並無什麽不同,唯獨與旁的花紅柳綠不同的是,上麵似乎題著幾行小字。

    趙翌眸中微動,隨即看了眼身旁的貼身長隨宗明,宗明當即領悟地上前,佯裝朝其他小舟打量了一番,問了問價錢,當他走至那葉扁舟前,看到舟前掛著的綢燈上寫的正是那首《江雪》時,心下已了然。

    待主仆二人上了小舟,不待他們說出目的地,船頭撐篙的船夫已然沉穩地將舟駛離岸邊。

    這廂,一身男裝的李綏正跪坐在小火爐邊品茗,雖說是寒夜裏,可這三層的畫舫卻是溫暖如春,一應俱全,聽著窗外碧波蕩漾聲,品茗間,除了茶香更有淡淡的老山檀香的味道,此刻讓李綏覺得自己不似是辦事的,倒似是享受來了。

    隻聽“吱呀——”一聲,側門被緩緩打開,李綏循聲看去,正好觸及到那一雙許久未曾見到,猶如深淵般引人入勝的眸子。

    李綏見之莞爾一笑,隻放下手中茶杯,輕翻手掌作出請的姿勢。看著眼前男子打扮的李綏,趙翌並不詫異,此刻也是從善如流的入裏,坐在李綏對麵的位置。

    “禦陵王別來無恙。”

    李綏說話間,身旁跪坐侍奉的晚妝已是行雲如流水般為趙翌斟了一杯茶,隨即款款起身,看了眼趙翌身後站著不動的宗明,似是意有所指。

    “宗明——”

    聽到趙翌的輕喚,李綏適才看到身後那長隨,正是七夕那夜陪著趙翌之人,此刻那長隨聞聲自然明白趙翌之意,當即叉手向趙翌行了一禮,隨即又朝李綏行下一禮。

    李綏輕微頷首,眼看那名喚宗明的長隨跟著晚妝離開,輕輕闔上門時,適才轉眸看向眼前趙翌,輕微提起手中杯盞道“聽聞此次禦陵王在邊疆又一次出奇製勝,使得龍心大悅,要為你在含元殿設宴,這一杯便算是以茶代酒,作為恭賀。”

    趙翌聞言對上那雙瀚海沉湖一般美麗的雙眸,隨即提起手中茶杯,唇瓣勾起些微弧度沉穩出聲道“多謝郡主。”

    就在二人飲下時,一陣絲竹之聲緩緩入耳,趙翌循聲看去,卻是隔著一堵艙板,便知後麵要說的該是不得為外人道的話了。

    “今日多謝郡主款待。”

    聽到趙翌的話,李綏笑著放下茶盞,隨即出聲道“言重了,我知禦陵王日理萬機,難得抽出今日這樣的空閑,所以便不打啞謎,與你坦誠直言了。”

    趙翌聞言也放下手中茶杯,緩緩出聲道“翌洗耳恭聽。”

    “不知禦陵王可還記得當初你我策馬玉清觀後山馳道上,立下賭約一事。”

    聽到此話,趙翌點了點頭道“記得。”

    “我欠郡主一件事,郡主但說無妨,我必竭盡全力而為。”

    見趙翌神色從容,目光沉穩,李綏眸中溫和一笑,下一刻卻是緩緩出聲道“禦陵王一直未曾婚配,不知可曾定親?”

    趙翌聞言眸中一挑,頗有幾分詫異地看向眼前那笑容莞爾的少女,心下雖是疑惑,但還是出聲道“不曾。”

    李綏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又說出了讓趙翌意外的問題來。

    “那,可有心儀之人。”

    到了此刻,氣氛突然變得奇怪起來,趙翌看著眼前那一臉平靜,甚至是攜著幾分溫婉笑容的少女,再聯想先前那兩個莫名的問題,心下已是漸漸有了幾分想法。

    眼前這位永寧郡主,難道是想替他說親?

    想到此,燈影下的趙翌漸漸臉色沉靜,好似暮色月輝被烏雲掩住般,眸中也疏離微涼了許多,伴隨著一門之隔的絲竹聲,趙翌適才漠然出聲道“多謝郡主關心,但北方動亂未除,又何以為家。翌這半生征戰連連,居無定所,並無娶妻之心,白白累的女兒家耗費韶華。”

    看著眼前人,聽著這與前世相似的回絕之語,李綏不由又想起她為趙翌賜下宮女時,趙翌也是作出眼前這副冷峻板正的模樣,最後卻是一個也不落地全都收入府中,日日行著絲竹管弦,飲酒作樂的事。

    “禦陵王的確是公忠體國,為人耿介。”

    說到此,李綏看向眼前人道“如此,我這所托倒是有些為難了——”

    聽到這兒,趙翌幾乎篤定了心下的想法,臉上明明不起一絲波瀾,卻是再沒有了先前入內的和緩“不知郡主何意,還請明示。若我能為,必當為之,若——”

    “娶我。”

    正當趙翌平淡的話語正至一半時,卻是恍然聽到兩個堂而皇之的字輕如鴻毛一般烙印在他的心上,讓他不由震驚地看向眼前人,看著那雙平靜如湖,此刻卻分外認真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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