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突然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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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冬日初升,長安城雖已駐了雪,但十裏冰封的寒意仍舊無孔不入般透入市坊的每一個角落。伴隨著挑貨郎的叫賣聲,孩子的歡笑聲,崇仁坊也漸漸熱鬧起來,相比於平頭百姓聚集地而言,此地也算是寸土寸金之地,但若與非富即貴的安興坊、勝業坊相比,此處還是頓失了幾分底蘊和氣勢。

    放眼而去,坐落在崇仁坊僻靜處的一座宅院,看起來低調且富貴,門匾上書著“徐府”二字,正是京兆郡始平縣有名的綢緞富商徐家。宅院內雖沒有長安城那些達官貴人府邸一般占地寬闊,但也稱得上亭台樓閣、假山荷塘俱有,頗有幾分巧奪天工、別有洞天之感。

    “少夫人,來,咱們一點一點使力——”

    此刻徐府東院裏傳來催生婆子小心而緊張的聲音,院外著藍色襖裙的婢女們皆來往匆忙,獨獨著褐色常服的年輕男子徐惠聽到屋內傳來女子的陣陣吃痛聲和吸氣聲,清俊的臉上便越發多了一層隱忍的憂色。

    “大郎——”

    眼看守在門口的徐惠忍不住又想提步進去,坐在酸枝木牡丹纏枝花卉紋胡床上,一身著絳色鬆鶴延年繡金織錦襖裙,披著綠色碎金披帛,高挽發髻,戴著赤金人物綴寶石簪子的婦人何氏微微皺了皺眉,捏著一百零八顆碧璽寶玉菩提珠手串的手輕聲一緊,下一刻便氣定神閑地傾身將雙手遞至火爐前烘了烘,語中淡淡提醒道“新婦生產,你又幫不得什麽忙,隻管坐在這兒等著便是,跟個還未行冠禮的年輕郎君一般急咧咧的,越發有份了。”

    聽到婦人些微責備的話,徐惠看了眼緊閉著的厚厚軟簾,終究是忍了忍,轉而走向其母麵前拱手道“阿娘說的是,是兒子不穩重了。”

    話雖這般說,徐惠斜眸看了看軟簾處,眸中的緊張與擔憂卻是絲毫未減。

    “隻是三娘這些年來為了替兒子,替徐氏誕下後嗣,已是分外不易——”

    聽到自個兒兒子如此向著屋裏那八竿子打不著的女人,坐在那兒的何氏眸中當即一沉,語中有幾分冷漠道“傳承香火本就是為人婦的本分,你瞧瞧與咱們徐家為世交的陳家、劉家,哪一家的兒媳婦兒不是給生了一個又一個嫡子的,偏生她卻是除了女兒,什麽也生不出來,咱們看著她嫁入多年的情分未曾娶側室納妾已是給了她極大的臉麵,她還有何辛苦的?”

    “阿娘——”

    正當男子皺眉要說什麽時,簾內忽然安靜下來,一切聲音好似都戛然而止一般,隨即便見垂著的簾攏竟然被人猛地掀開,徐惠見此當即衝了上去,卻見是其妻謝氏的貼身婢女芷蘭挑簾疾步走了出來,明明寒冬裏額際此刻竟是浸著汗珠,即便與他打了個照麵,也隻匆匆行禮便提著一個大而深的朱漆繪石榴多籽紋的食盒要朝外去。

    “芷蘭,少夫人如何!”

    見眼前的郎君拉住自己,一臉焦灼地等著回答,那芷蘭才終於忍不住掉了淚的道“少夫人生產太久,這會子使不上力,女先生正讓奴婢趕去再提一盅參湯來為少夫人續力,否則隻怕是有危險了——”

    說罷,芷蘭也不等眼前臉色一白,神情怔怔的大郎君,當即小心提著手中的食盒匆匆朝外去。

    一見如此場麵,安坐在一旁的何氏臉色越發難看,鼻息當即不高興的冷哼出聲道“沒有了以前的貴家娘子身子,卻還帶著那些個排場,誰家生孩子與她一般斯文矯情,隻當這參湯是清水不要錢的?”

    “阿娘!”

    這一刻,立在門外的徐惠也再忍不住,竟是頭一次不顧禮儀孝悌地嚴厲出聲打斷自己生母何氏的責備。

    何氏見到自個兒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兒子此刻竟是為了個外姓的新婦,竟與她沉了臉,當著一眾婢子婆子給她難堪便再也忍不住霍然起身。

    就在此時,軟簾再次被掀開,當何氏看到那張冷清清麵無表情的麵孔時,再是忍不住也隻能將滿腔的怒火給壓了下去。

    “產婦原需要清淨,夫人與大郎君若是做不到,便還是請去偏院等著的好。”

    何氏被這毫不講情麵的話給噎的白了臉,但眼前這位女先生是他們徐家花重金請來為謝氏安胎助胎的,雖說年紀看起來不大,但聽聞於婦科千金術上造詣極高,就連這長安城裏的達官貴胄花重金,都還得等著看緣分才得請她一去,因而此刻麵對她的無禮,她也說不得什麽,隻得忍了嘴,又回坐回去。

    “先生,三娘,三娘如何了——”

    晚妝聞言看了眼麵前一臉焦切,本欲拉她,但念著男女之禮,還是收回了手,忍不住緊攥著雙拳壓下緊張的男子,神情雖未變,語氣勉強算是緩了幾分道“大郎君若希望少夫人平安,就請在外麵耐住性子等候,莫要耽誤我才是要緊。”

    說罷,也不管外麵是什麽光景,晚妝當即丟了簾攏轉身,隨即簾內便傳來房門再次緊閉的聲音。

    獨留徐惠怔怔然立在那兒,看著麵前織繡的簾攏,雙手緊攥地不由顫抖,一雙眼眸裏竟隱隱含了熱淚。

    約莫未至一個時辰,朱雀門外的禁軍守衛依舊如一尊石雕般,平視前方,屹立堅守在那。

    就在此時,一個倉促的馬蹄聲和車輪碾過石磚的聲音漸漸由遠及近,守在城門處的人當即循聲看去,隻見一輛馬車正以極快地速度匆匆而來,眼見將至眼前時,守衛當即走上前攔住去路,高聲喝道“來者何人,去往何處?”

    駕車的內官見此不得已拉住了韁繩,幾乎是同時,車簾忽地被一隻手掀開,攔門的守衛卻是自馬車內看到兩張極為熟悉的麵孔。

    “念奴娘子、玉奴娘子。”

    念奴與玉奴看著眼前向她們拱手的守衛,眼神交匯間,當即拿出立政殿的宮牌,急切出聲道“皇後殿下即將生產,我等奉魏婕妤、永寧郡主之令,急召太尉夫人和太醫令入宮!”

    一聽到是楊皇後生產,攔路檢查的守衛眸中震驚,他們深知這位集皇室血脈和太尉楊氏血脈於一身的天家皇子有多尊貴,若是因他們的阻攔出了半分差錯,他們今日守衛的所有人就是獻上人頭都未必抵得過,因而為首的那人見此連忙抱拳退開,急急出聲喝道“快,放行!”

    話音一落,身後的守衛立即退開,馬車前坐著的內官也不再等候,當即驅馬疾馳而去,隻留下車馬碾過的濕潤車痕。

    看著車馬遠遠離去,守在朱雀門的那些守衛卻是不由緊張起來,按著皇後殿下臨盆之期應當還有將近一月的時間,怎的今日突然就發作了,隻望皇後鳳體保佑,母子平安,否則隻怕他們這一批守衛也不得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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