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恩斷義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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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起的暮色依舊,天邊卻已然能看出春日初生的暖陽綻放出久違的金芒,伴隨著大明宮沉重而悠遠的鳴鍾聲響,原本方在崔氏侍奉下坐起盥洗拿熱帕擦臉的楊崇淵卻是手中一頓,心下不知為何竟毫無征兆地猛然墜下,隱隱泛著難以言語的疼痛,幾乎是同時,楊崇淵手中收緊,將熱帕攥入手中,腦海中不由浮現昨夜的一幕,耳畔卻已是傳來了急促而緊張的腳步聲,讓他愈發生出不祥的預感來。

    “太尉——”

    侍奉他多年的陳忠向來穩重不驚,此刻卻是人未至,哽咽的聲音已是落於簾外。

    這一刻楊崇淵強自鎮定的坐在那兒,寂靜中終於出聲道:“何事?”

    話音方落,簾外便傳來“嘭——”的一聲,隻見陳忠佝僂著背沉沉跪在地上,哽咽顫抖地將頭埋下,俯身於地,帶著哭腔道:“太尉,皇後殿下,薨了——”

    此話一出,楊崇淵幾乎是猛地站起來,卻因為動作太快,竟眼前一晃,顫顫巍巍間就要跌回榻上。

    “太尉!”

    原本聽到這驟然的消息已是怔愣不已尚未回過神來的崔氏在看到這一幕,也是驚得連忙上前,跪著起身扶住楊崇淵搖搖欲墜的身子,因著動作過大,即便輕衫落下肩頭也是來不及去整理。

    一時間,楊崇淵隻覺得太陽穴一陣一陣難以抑製地跳躍疼痛,卻還是強撐著緊緊攥住崔氏伸來的手,努力坐了下去。

    “進來。”

    聽到楊崇淵不辨語氣的低喚,陳忠連忙俯身走了進去,極快地跪下低頭,掩住了自己的淚水。

    “是何故。”

    聽到楊崇淵看似沉靜的問話,陳忠卻是絲毫不敢拖延,隻語氣悲痛道:“宮裏已向外封鎖了消息,奴婢問了來傳信的人,說殿下,是自縊——”

    “自縊”二字脫口的那一刻,楊崇淵便再也禁不住瞳孔一震,嘴唇翕合間,卻是良久說不出話來。

    昨日他這個好女兒咄咄逼迫他的那幕猶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可他卻未曾想到,這個由他親手教養的孩子竟是以這樣決絕的方式斷絕了他們的父女情意。

    死寂中,涼薄的笑聲漸漸打破了這一刻的悲傷。

    楊崇淵雙拳一點一點緊握,眸中卻是一滴淚也未曾流出,唯獨眸底浸著難以言喻的蒼涼與愴然。

    “好啊,好——”

    這一刻崔氏與陳忠皆被楊崇淵異樣的反應懾得不敢發出絲毫聲音,隻能聽到他低而喃喃道:“真是我楊家的好女兒。”

    這廂,命令下人輕聲侍奉自己盥洗,唯恐打擾裏屋安睡之人的趙翌正悄然伸手任由宗明替他係著腰上金帶,正當鎖扣扣上之時,那毫無征兆的鳴鍾聲卻是讓他身形一頓。下一刻,原本還朦朧臥於榻上的李綏便霍然睜開眼,然而還未待她喚出口,院外紛雜的聲音便打破了這最後的寧靜。

    “大王、王妃,宮裏傳話,皇後殿下薨了——”

    來人方將話脫口,外屋的趙翌臉色驀然微變,就在他掀簾而入的那一刻,便看到榻上的李綏已是怔愣愣坐在那兒,仿佛懵懂的孩童般癡癡然抬頭與他對視,良久才喑啞出聲道:“趙翌,他方才說什麽?”

    聽出李綏喉中的哽咽,看到她眸底難以承受的痛楚,趙翌卻是什麽也未曾說。

    他知道她是聽到了的,他更知道此刻於她而言,一切安慰的話語皆是虛妄,毫無意義。

    “郡主。”

    趙翌沉重的聲音喚醒了頭疼欲裂的李綏,看著他眸中的不忍,她卻是恍然落下一滴淚來。

    抬手拭到眼角那滴淚,李綏的瞳孔驟變,不待趙翌再出聲,已是倏然起身,仿佛什麽都忘了,隻光著腳便要朝外而去。

    “郡主——”

    就在李綏將身擦過之時,趙翌已是伸手抱住那個顫抖的身體,在她耳畔平靜出聲道:“宗明已經安排車馬了,最後一麵,皇後殿下若看到郡主如此,必會難過不安。”

    話音落下,李綏怔怔然頓住,看著趙翌幽深而平靜的目光,任由淚水如珠子般一滴一滴落下。

    趁此間隙,趙翌已是眼神示意聞聲趕進來,極力壓製哭聲的念奴和玉奴迅速為她穿戴。

    看著李綏踩在絨線毯上的小腳,趙翌默然攔住了念奴的動作,從其手中接過那雙繡鞋,卻是蹲身下去輕輕拾起她的腳為她穿上羅襪,還有那綴珠的繡鞋。

    當李綏在趙翌的陪伴下趕至立政殿外時,汗水早已浸濕了她的衣衫,被風吹得陣陣泛涼。

    朝臣無召不得入後宮,今日因著事急從權,適才開了先例,此刻看著那單薄的身影茫茫然朝著立政殿而入,趙翌終究是頓下了步子,沒有再入內。

    耳畔宮人們的哭聲如網一般纏繞在耳邊,前行的每一步李綏都覺得艱難、沉重極了,看著換下素色衣衫跪於兩邊低首的眾人,明明暖陽已升起,可她卻是感覺不到半點溫暖,唯剩無盡的孤涼。

    在念奴和玉奴的攙扶下,素衣白裳的李綏木然跨入高高的門檻,一步一步朝著再熟悉不過的地方走去。

    當轉過那扇屏扇,李綏便看到被眾人簇擁的阿姐已是安靜地躺在那兒,略過跪於前麵的後宮嬪妃,略過站在榻前低頭抹淚的李氏,略過榻邊木然坐著的元成帝。

    李綏的雙手一點一點收緊,當走至楊皇後榻前時,卻是再也禁不住跪了下去,右手輕而小心地覆上楊皇後被交握的雙手,看著楊皇後安靜的睡顏,唇邊自然而然牽起從前姐妹逗趣的弧度,極淺的出聲道:“阿姐,別睡了,天亮了——”

    聽到李綏平靜的話語,元成帝猶如石像般枯坐著,靜靜落下一滴淚,近前的李氏卻更覺肝腸寸斷般痛苦難抑,已然搖搖欲墜地強自倒在銀娘懷裏,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哭出聲來。

    看著楊皇後如睡著了一般,以無盡的沉默回應自己,李綏依舊緊緊握住楊皇後的手,雙手因為用力而禁不住微微顫抖,良久才哽咽地埋首於榻沿,隻以楊皇後早已冰涼的手覆在自己的臉頰邊低聲埋怨道:“阿姐,你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說話不算數,你不是答應我要一起去江南,去看瓊花嗎,為什麽,為什麽——”

    然而無論質問多少次,李綏都知道,眼前的人都再也不會回答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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