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飲鴆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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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十五這日,長安內外一片縞素,百姓們早已身披白衣素服自發立在朱雀街兩旁,明明萬人空巷,直從宮城排至出京的城門處,卻是寧靜的聽不出絲毫聲音。

    伴隨著低沉如訴的號角聲,漫天的白幡、紙錢隨風肆意飛舞,幾乎遮住了陰沉密布的天空,在著喪服的宮人簇擁下,華麗而巨大的棺槨從大明宮緩緩而出,朝著天家皇陵而去。

    後,周史記載,這位楊氏出身的皇後以一生的仁德寬厚,贏得了天下人的敬重與愛戴,出喪那日長安百姓無不哭泣拭淚,悼念這位曾於京畿地動,以至尊之身親至粥棚施粥,於對戰突厥時,親自帶領後宮妃嬪宮人縫製寒衣送於邊陲將士禦寒,更於江南逢澇災時,向天子上書減免江南稅收,率身垂範,節衣縮食,免去釵環,於後宮收集賑災銀幫助江南子民度過了難關的皇後。

    當棺槨被護送至京郊外元成帝親自選定的信陵內,這位出身顯貴,人生短暫的楊皇後便這般走完了匆忙卻不凡的一生。當今天子為此哀慟不已,下令天下守國喪三年,朝臣百官更為其奉上“明德聖皇後”的諡號,就連大周上下的文人墨客,也同元成帝一般,用手中的筆,用一篇又一篇的詩篇詞賦,為這位皇後的二十七年人生做出了最好的評價。

    然而這一切似乎並沒有因為皇後之靈的離去而結束,因為誰也不曾想到,就在楊皇後入皇陵的當夜,當今的禦陵王妃卻是驟然生了一場大病,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又纏綿病榻半月,直到整個太醫署的人都被太尉夫人逼得戰戰兢兢度日,險些朝不保夕時,才勉強有了幾分起色。

    這一夜,殿外花香依舊,因著氣候漸暖,窗外庭前也隱隱能聽到細微的蟲吟聲。隨著門被緩緩推開,一束幽白的月光自打開的門葉落入,打在光潔如鏡的地磚上,下一刻,一個被拉得幽長的影子也緩緩入內,破碎了一地的月光。

    環看眼前熟悉的帳幔,擺設,還有那熟悉的芙蓉花香,身著白青素服的元成帝此時疲憊少了幾分,可周身,眉目之間的孤獨與悲涼,卻是如浸著濕冷熏香的薄紗,始終覆蓋在他的腦海,他的心上。

    此刻頭發雖利落挽起,沒有戴上從前的那些奢華桂冠,不過是拿一隻銀簪定住,看著眼前閉著眼睛也能浮現畫麵的一切,元成帝卻是再也見不到從前的那個人。

    景依舊是那些景,獨獨故人卻是不知所蹤。

    壓抑著心頭的鈍痛,元成帝一步一步朝裏輕車熟路地走去,身後也隻跟了承德一人罷了。

    就在走至最後一扇再熟悉不過的珠簾前,流光飛舞間,元成帝卻是隱隱透過珠簾看到一個麗影正立在那鳳榻前,低首間手中捏著熟悉的花繃子。

    幾乎是同時,元成帝心尖激動地拉扯著,腳下早已是抑製不住地朝那走去,伴隨著急促的打簾聲,哽咽而顫抖的話語自元成帝喉中溢出,響在耳畔。

    “虞娘!”

    聽到這突兀的聲音,立在那兒的江麗華默然回身,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希望如水中月般在元成帝瞳孔中輕易被搖蕩,破碎,化為了一潭死水。

    “你怎麽在這兒。”

    自古夫為妻綱,男子雖也會為妻子服喪,但天子為皇後服喪的卻是少之又少。

    看著眼前的元成帝,江麗華無疑是意外的。

    “奴婢是看一看殿下的。”

    說罷,上官蘊看向元成帝道:“在奴婢阿娘為月充儀懲罰,危在旦夕時,隻有殿下心存悲憫的施以援手,此恩此情,奴婢終身不忘。”

    聽了江麗華的話,元成帝眸中微動,隨即卻是默然垂下眼瞼。

    是了,自虞娘去後,按著她的訣別信,他早已將迦莫一眾人或放去禦陵王府,或遣散安置於各宮了。

    這座立政殿仍然如她生前般安排宮人守候著,他本不想再有人擾了她清淨,但後宮嬪妃們對她的懷念之深終究是打動了他,讓他不忍下禁令,禁止六宮人入內。

    看到元成帝出神的模樣,江麗華便明白了。

    愛之深,思之切。

    元成帝對楊皇後的執念太深,所以在熟悉的立政殿看到她這個人影時,便將一切忘得一幹二淨,獨獨記住了楊皇後罷了。

    或許在他的心裏,更願意看到楊皇後的一縷魂魄,也不願看到眼前她這個活生生的人罷。

    原來,連天子也會愛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