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虎狼環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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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的流逝,長安總算是擺脫了連綿的陰雨,這一日竟是難得的升起暖陽,金色的光芒落在猶帶露珠的花草之上,隱隱中鼻尖似乎能輕嗅到一股浸染著泥土的清香。
玉清觀後院裏的李綏陪著陳氏用了早飯,母女二人便一如平常地抄念經文起來。
約莫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李綏疲憊地撫了撫後頸,抬頭間方接過念奴遞來的一盞熱茶,便看到玉奴站在那兒,隱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李綏沒有出聲,隻默然看了眼仍舊沉溺於經文的陳氏,適才站起身來,上前扶過陳氏道:“阿娘,今日時辰也差不多了,不如回屋歇息片刻,今日天氣好,一會兒咱們去後山散散心罷。”
聽到女兒的提醒聲,陳氏側首看了眼窗外大好的春光,臉上也是難得泛起幾分漣漪,溫柔地朝著李綏點了點頭道:“好。”
扶著陳氏起身後,李綏便同繪春服侍著陳氏入了寢房歇息,待到悄然退了出來,李綏在繪春的陪伴下走至當前台磯上,便聽繪春道:“疲累了一天,王妃也回去歇息歇息罷。”
“這會子倒不困。”
李綏笑著側首道:“我出去走一走,一會子便回來,阿娘便勞你陪著了。”
眼看著繪春笑著頷首,李綏便帶著念奴與玉奴輕車熟路地朝外走,隻留了迦莫與青梔仍舊在院裏守著。
素色的衣裙穿過春日的繁花柳枝,不動聲色地沾染了些許尚未褪去的水汽,聽著耳畔鳥兒的婉轉啼鳴,李綏主仆三人來到了玉清觀內一處極為幽僻的院落前。
行走在卵石小徑上,遠遠看去院落似乎並沒有什麽人,但玉奴卻是警惕地提醒道:“王妃,這院落四周都被暗衛包圍了。”
李綏聞言淡然點了點頭,直到她穿過小徑的盡頭,入了一道垂拱門,便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影畢恭畢敬地迎了上來。
“王妃。”
看著麵前的陳忠,李綏抬頭看向麵前禁閉的院子,眸中再平靜不過了。
“王妃請進,太尉已等候多時了。”
說話間,陳忠已是小心翼翼側身引著李綏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二位娘子還請在此等候——”
聽到陳忠為難的聲音,念奴和玉奴並未動,李綏側眸掃了眼極為恭敬,陪著小心的陳忠,眼神輕一示意,念奴和玉奴這才順從地候在原地,沒有再更進去的意思。
陳忠見此感激地朝李綏躬了腰,二人這才繼續朝裏走去。
隨著二人穿過房屋回廊,隻到了廊下最後一間緊閉的屋前,陳忠便更加謙卑地退開,朝著李綏道:“王妃,您請。”
李綏聞言看了眼麵前,輕一推房門便走了進去,熟悉的老山檀香縈繞鼻尖,好似能凝神靜氣。
李綏獨自一人走進去,直到穿過一道小門,才發現眼前豁然開朗。
原來此處竟然通向了一處寶殿,寂靜中,一個威儀的身影被廊柱隱約遮住,此刻正負手立在奉了高香供果的香案後,即便未說話,那久居上位的氣勢卻是不容人忽視的。
李綏越過香案看向那一麵高大莊嚴的真人金像。旁人來此皆是為了拜神,眼前的楊崇淵立在那兒,眸色如深淵一般仰望金像,看不出絲毫祈求和虔誠。
是了,倨傲如楊崇淵,一生都隻信自己,又怎會屈膝將一生寄托於旁處。
“姑父日理萬機,今日也有拜神敬香的時間。”
李綏一邊說著話一邊朝近走去,這一刻立在那的楊崇淵也隨之側首,眉目依舊是長輩的慈愛,唇邊攜著幾分溫和。
“阿蠻來了。”
看到李綏作為晚輩行下一禮,楊崇淵緩緩道:“多日不見,愈發清瘦了。”
說罷,楊崇淵不掩長者的關心道:“你阿姐若是看到了,隻怕會傷心了——”
此話一出,低眸的李綏右手緊攥,這一幕雖輕,但還是收入了楊崇淵的眼中,隻見他了然地收回目光,緩緩悲憫地看向麵前金像,頗有幾分遲暮般喃喃道:“時光一轉,你阿姐已去了半月餘了,這些日子我在想,從前有文帝為文德皇後修建層觀,前有皇帝為上官氏匯撰詩集,你阿姐為家為國了一輩子,不該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去。”
說罷,楊崇淵轉而看向李綏,娓娓說道:“所以,我欲上書於宮內為皇後修建忘賢樓,與你阿姐的陵寢相對,於樓內安放你阿姐的畫像,詩集,還有生前所愛,也為後人追思留下些什麽。”
聽到麵前這位慈父的愛女心切,李綏麵上未變,心下卻是淡漠不已。
“阿蠻,你與虞娘姐妹情深,這件事你來做無疑是最適合的,因此我欲讓工部和六局二十四司協助你,營建此樓,以光皇後之賢德,如此你阿姐泉下有知,也會明白的。”
“這些冠冕堂皇的身外之物,當真是阿姐想要的?”
寂靜的大殿中,李綏驀然出聲,語氣冷靜的可怕,隻一字一句地溢出來。
“亦或是,你們需要的?”
聽到此話,楊崇淵神色不變,隻靜靜凝視著麵前的李綏,良久才道:“那阿蠻以為,你阿姐想要的,是什麽?”
看到楊崇淵光明正大地問出這句話來,李綏不由笑出聲,好似聽到了什麽笑話般,片刻才平淡道:“身為一國之後,生前連自己的孩子都護不住,死後得到這些繁花錦簇的名聲,又有何意義?”
說罷,李綏毫不躲避地與楊崇淵對視,平靜反問道:“姑父當真,不知道阿姐此生究竟想要什麽?”
察覺到楊崇淵臉色微沉,李綏輕然一笑道:“您瞧瞧,您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卻給不了罷了。”
說罷,李綏叉手拱禮道:“恕我無能,此事還請太尉另請他人罷。”
“所以你就為你阿姐,為我楊李兩族仇人的三言兩語而動搖,對付她的至親?”
聽到此話,原本轉身將要離去的李綏轟然一怔,良久才轉過身來,終於憤怒不加掩飾地道:“所以,太尉是在跟蹤我?”
察覺到麵前這個年輕侄女油然而生的怒氣,楊崇淵並未不滿慍怒,反而心下生出了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淡然。
“即便是你阿姐離開的前一夜,也仍舊關切於你的安危,你是她的牽掛,我是他的父親,又如何能讓她連離開也不得踏實。”
說話間,楊崇淵緩緩上前道:“派出去的人自然也是保護你的。”
見楊崇淵絲毫不提楊晉,李綏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因而也不多做質問,隻是漠然一笑罷了。
“阿蠻,你七歲便入了太尉府,這將近十年的朝夕相處,你當真相信一個外人的話,當真要與小虞的這些至親之人走上對立的道路,這些,當真是你阿姐願意看到的,忍心看到的?”
察覺到麵前人一瞬間的動搖,楊崇淵知道時機成熟,不徐不疾地自袖中抽出一封信,語中漸漸冷冽:“更何況,動搖你的那些人,才是害死小虞的真正凶手。”
話音落下,楊崇淵毫不意外地看到麵前人抬起頭,瞳孔緊縮,幾乎是不可置信地道:“什麽意思?”
說話間,李綏看到楊崇淵眸中複雜,極力隱忍的慍怒,看到了他遞來的那封信。
當那封信自纖細嬌嫩的手指間打開,伴隨著紙頁展開的聲音,楊崇淵看到麵前人原本憔悴的容顏愈發近於透明,就連嘴唇都不由地細微顫動。
“小虞孩子的夭折,的確非天意,而是當今天子,她信任的枕邊人而為。”
聽到楊崇淵的話,李綏默然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說服自己般,驀然看向他道:“孫仲是太尉的人,如今你拿著他畫押的證詞,就想讓我相信這一切,我如何知道他不過是你的一步死棋,亦或是屈打成招。”
見李綏不為所動,楊崇淵並不生怒,隻是靜靜地道:“一直以來,我與你,與你阿姐一般,皆以為他是我楊家的棋子,可誰能想到,咱們明堂上的天子雖年輕,卻是深諳反間計的道理。”
說話間,耳畔響起了腳步聲,當李綏循聲看去,便見一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顫顫巍巍地道:“太尉,王妃——”
待楊崇淵“嗯”了一聲,那男子便將一本冊子從懷中掏出,謙卑地奉在頭頂。
“小的是太醫令貼身侍奉的人,這,這是太醫令生前日日所記的冊子。”
此話一出,李綏看向楊崇淵,卻見楊崇淵伸手取了過來,遞到她的麵前。
隨著李綏緊緊皺眉接過,那長隨已然小心退了出去,當李綏一頁一頁打開,卻是再一次大為震動。
因為上麵一筆一筆清晰地記載了孫仲平日的秘密,何年何月何時得元成帝秘密召見,如何向阿姐下的藥,如何得來的藥……
一切再詳細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