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非敵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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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華燈初上,穿著素淨宮裙的上官蘊正坐在榻上細細擦拭著手中寶劍,看著上麵絲毫未曾褪色的流蘇,珍惜地用手摩挲著,耳畔卻忽而傳來了喜氣盈盈的說話聲。
隨著琉璃珠簾被掀開,麵若桃花的綠翹走了進來,高興地上前行禮道“娘子,陛下又命人送了許多東西來,娘子可要瞧瞧?”
聽到這些,上官蘊頭也未曾抬一下,仍舊認真地擦拭著,隻語中平淡道“收起來罷。”
“是——”
綠翹聞言嘴上欲說什麽,但看著自家娘子絲毫不為所動,到底是不敢多言,隻轉身退出去,看著那些琳琅滿目的珠寶首飾,眸中隱隱氤氳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都收起來罷。”
待揮退了宮娥,綠翹這才又走了進去,低聲試探道“娘子,陛下既送來了賞賜,可需要像平日一樣獻上些點心羹湯,以謝聖恩。”
“這些事你們做了送去便好,無需問我。”
說罷,上官蘊這才將擦的雪亮的寶劍放入匣中道“方才送來的東西你們瞧瞧,若有喜歡的,隻要合乎禮製,你們便拿去罷。”
待綠珠與綠翹感激地行了禮,便各自下去挑選去了。
待過了一柱香的時辰,紫宸殿前一片寂靜,伴隨著微暖的夜風,一個身影也恰好裹挾著燈火的光芒而來。
“原來是綠翹娘子來了。”
聽到殿前小內侍的聲音,綠翹含笑點頭,隨即道“德妃命奴婢送些夜宵來,還請替我通報一聲。”
“娘子稍候。”
因著如今綾綺殿的主正冠寵六宮,麵前的綠翹這些時日便常常替德妃送羹湯點心呈於陛下,陛下為此常常聖心大悅,所以如今他們這些紫宸殿的內侍早已習慣,對這綠翹綠珠也從不輕易怠慢的。
這廂聽到小內侍稟報的話,正坐在書案後看書的元成帝微一抬眸,合上書頁道“呈上來罷。”
話音落下,殿外的綠翹很快走了進來,小心翼翼行下一禮,適才在承德的眼神示意下起身,輕車熟路地走向禦案。
隨著碟盞杯盤發出的細微聲響,元成帝將目光從手上的書卷上離開,隻抬眸看了眼麵前的俏人。
水眸盈盈,香腮如雪,含羞帶怯間,鬢邊的紅玉簪子襯得人愈加人比花嬌。
“這簪子,與你相得益彰。”
聽到元成帝意有所指的誇讚,綠翹頓時含羞低頭,眸中泛起幾分光芒來。
每每紫宸殿賜下賞賜,不喜那些的德妃總會讓她與綠珠先挑選,自皇帝發現後,非但未怪罪,反而總會賜下許多適合她的,她所喜歡的東西來。
為此,旁人不知,但其中的不同她總是明白的。
然而每當此時她也會想,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光明正大的接受隻屬於她的天子恩賜,無需這般偷偷摸摸,小心翼翼,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這是奴婢親手所做,陛下嚐嚐?”
看到一盞乳酪糕被推上前,元成帝和煦一笑,眸中的溫柔幾乎能將人膩在其中。
“你做得吃的,已經要將我的嘴都喂刁了。”
說話間,元成帝已撚起一個放入嘴中,看起來似乎美味極了。
“如何?”
看到女兒嬌俏而期待地等候著,元成帝唇邊微笑,輕輕一拽,便將站在一旁的綠翹拉入懷中,坐於他的腿上。
“陛下——”
綠翹似驚似羞地想要起身,卻是被身後那雙溫柔的手緊緊環住,耳畔也隨之傳來令人迷醉的聲音。
“不若,我將你從綾綺殿要過來罷,這樣便能日日吃你做的東西了。”
聽到這句話,綠翹已是心下顫抖,因為激動,因為期待已久。
自她第一次見到高山仰止的天子時,她便心下羨慕,羨慕德妃,身在福中卻從不惜福。
如今的她,萬沒有想到那樣一位猶如一束光芒的天子,會成為照亮她的那輪月光。
“怎麽出神了?”
鼻尖被溫柔的力道輕輕一點,綠翹含笑地回首,雙手攬住元成帝的脖頸,悄然期待道“陛下說得是真的?”
似乎被這話逗笑了,元成帝輕捏了捏她的臉,隨即雙手攬緊她的腰道“你可知天子一諾千金。”
說罷,元成帝緩緩靠近,停在她的耳畔道“前提,是你要獻出一樣東西。”
此話一出,綠翹不由羞赧地低首,已然紅到了耳後,燦如晚霞。
“陛下,要奴婢獻出什麽——”
看到麵前人含羞帶怯的模樣,元成帝眸中一笑,卻是緩緩將身靠後,拉開二人的距離,唇邊笑容依舊,眸中卻是看不清的嚴肅與認真。
“一幅地圖。”
幾乎是同時,元成帝看到了麵前人一閃而過的詫異和茫然。
“上官氏一族自先帝朝以來靠著沐浴皇恩,羅織罪名,打壓世族,強圈土地,賣官鬻爵積累了不少的財富,莫說那時抄那些世族的家時,得了不少東西,便是那些幸存的世族也為此獻上不少珍奇異寶,才得以苟延殘喘,就連如今赫赫聲明的弘農楊氏,隴西李氏,當年不也送過不少。”
察覺到懷中人身形漸漸顫抖,漸漸僵滯,元成帝卻是如閑聊一般笑著握住她的手,唇邊的笑容化作了繾綣的話語。
好似,真的隻是一對有情人。
“這些東西皆被尚書令藏於一地,作為上官氏他日生生不息的延續,存了也有十餘年了罷。”
說到此,像是提醒般,元成帝緊緊捏住那柔荑道“朕,要得就是這藏寶圖,你若能替我尋來,莫說九嬪的位置,便是封妃也不在話下。”
聽到耳畔溫柔的話語,綠翹徹底怔在那,後脊冰涼,隻能茫然失措地道“陛,陛下,奴婢不明白您說的,奴婢從未聽說過——”
“尚書府裏唯有尚書令的書房,朕的人進不去,所以不知道不要緊,但隻要你能去他的書房找到拿來交給我,便夠了。”
聽到元成帝雲淡風輕的話語,綠翹當即慌得起身,跪在地上俯首道“陛下,奴婢,奴婢區區一介婢子,如何進得了尚書令的書房,求陛下恕罪,奴婢當真無法——”
“區區?”
元成帝聞言輕笑,忽而湊上前,勾起綠翹的下頜,伏在她的耳邊道“你自小不就是尚書令安插在德妃身邊的細作嗎?”
話音一落,綠翹頓時屏息,臉上一片慘白,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坐上的皇帝,好似陌生到初見一般。
“從一開始,上官氏便從幾房女兒中挑出最出彩的貴妃和德妃作為重點培養的對象,因為上官氏從一開始就是要以這兩個女兒聯姻皇室,拉攏重臣,為了絕對地掌控,上官稽還特意選定了兩個細作放在貴妃與德妃之間,一個是你,另一個是從前貴妃身邊的玉宵對嗎?”
看到腳下人漸漸畏懼地埋首,元成帝卻是極為享受這般掌控他人的感覺般,溫柔地抬起綠翹惶恐的小臉,含笑溫柔道“貴妃心思縝密,早就發現這個秘密,暗自將玉宵收為己用,隻有如今的德妃還被你們蒙在鼓裏罷了。”
說罷,元成帝拇指憐惜地摩挲著女子的嬌靨道“若是教德妃知道了你的身份,你的存在,還會有意義嗎?尚書令還會留著你嗎?”
“陛下,陛下,奴婢是冤枉的,奴婢絕不是尚書令的細作——”
元成帝看著腳下求饒的人,挑眉“哦?”了一聲,隨即道“這些皆是玉宵所言,還有你與尚書府秘密來往的證據可要朕請德妃前來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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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晴空霹靂般,綠翹的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她隻知道貴妃去後不久玉宵也隨之自盡殉葬了,卻不知她居然將這些告訴了皇帝。
此刻,她當真是懵了。
“陛下,求陛下救救奴婢,奴婢皆是被逼的,從未害過德妃,奴婢真的——”
看到綠翹猶如麵對聖人般卑微乞求著,元成帝默然以拇指撫去她的淚水,緩緩出聲道“你要知道,如今的德妃與尚書令的關係可並不好,即便你什麽都還未來得及做,僅你將她日夜舉動告之尚書令那一刻起,德妃就不會留下你的。”
“德妃不要你,你就是沒用的廢子,上官稽又有何故還要留著你?”
說罷,元成帝循序漸進地道“所以你唯有聽朕的,做朕的眼睛,做朕的臂膀,他日你想出宮朕可以送你財富田產,你想留下來,朕可以封你為妃嬪,為女官。”
“也好過做一個見不得光的細作,為人擺布的好,不是嗎?”
看著這個僵滯的嬌弱身影,元成帝看似溫柔地傾身上去,眸中卻是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聽聞你的同胞兄長是上官稽的貼身隱衛,與他而言,替你尋找這地圖可並不難。”
“待到事成,你封妃,你的阿兄朕可招為禁衛,如此豈不兩全。”
這廂,清思殿內。
“娘子,禦陵王妃身邊的念奴來了。”
聽到綠珠的傳報,上官蘊不由微疑惑地放下手中書卷道“請進來。”
不過片刻,念奴便在綠珠的帶領下入內,向著上官蘊行下一禮。
“星夜而來,可是有何事?”
聽到上官蘊的問話,念奴認真叉手道“回德妃,王妃就修建望賢樓一事,忽而有了些新想法,便想請您與賢妃一同議論。”
雖說修建一事由李綏主持,但為了合規矩,李綏還是奏請由魏賢妃,上官德妃兩位高位嬪妃一同參與。
因而這些時日,李綏每每親臨修建之地,也會向她們二人發出邀請。
“深夜打攪了,但娘子您知道王妃與明德聖皇後情深,對這望賢樓也是分外上心,一向不舍晝夜,因而奴婢也就鬥膽替王妃前來叩請。”
看到念奴再次恭謹行禮,回想起與楊皇後的初遇之緣,上官蘊到底是沒有拒絕。
然而當她隨著念奴而去,卻是發現自己並未朝著立政殿的方向去,反而上了一座飛橋時,卻是漸漸覺得奇怪來。
明朗的月色清輝下,上官蘊看到飛橋之上那個孑然背影,緩緩走上前,便看到李綏聞聲回首,含笑與她道“深夜叨擾了。”
“王妃是打算在這裏議論望賢樓一事?”
說罷,上官蘊一眼看去,李綏身邊除了念奴和玉奴便再無他人。
“魏賢妃未來,德妃不必再尋了。”
此話一出,上官蘊緊蹙著眉,懷疑地看著李綏道“王妃今夜邀我來,不該是月下談天的罷。”
“是也不是。”
李綏輕然一笑,略過上官蘊看向其身後的綠珠道“怎麽不見綠翹。”
聽到此話,上官蘊麵若冰霜地道“莫不是我清思殿每個人的動向還要與王妃稟報?”
李綏聞言臉色未變,仍舊笑著回轉過身,朝著橋下甬道正在行走的一人道“是去紫宸殿了罷。”
“你在監視我的人?”
聽到身後漸漸冷凝的質問,李綏朝著那甬道內正在疾行的一人揚了揚頜道“那不就是綠翹,這甬道不就是出紫宸殿,回清思殿的必經之路?”
麵對李綏的置若罔聞,上官蘊已是冷聲道“綠翹不過是去替我送羹湯,莫不是也要成了王妃可利用的把柄?”
“我若想要把柄,就無需請君前來了,這個道理,你也明白不是嗎?”
說罷李綏徹底回過身來靜靜道“德妃以為綠翹是奉命行事,可知道綠翹每每去了紫宸殿總會停留許久,紫宸殿宮人眾多,何須一個小小綠翹侍奉——”
月光下,李綏與上官蘊交匯凝視著道“更何況,表兄曾贈予綠翹一盆她喜歡的金燈藤,便是送於你的賞賜被你丟給綠翹她們一事,表兄知道也並未生怒,這些你都不曾知道?”
看到上官蘊漸漸凝眉,眉間氤氳著一團迷霧,李綏繼續道“表兄天人之姿,氣宇軒昂,那綠翹含羞帶怯,嫵媚動人,就未曾讓你聯想到什麽?”
“王妃想以這些莫須有的一麵之詞,離間我清思殿?”
看到麵前人冷言冷語的模樣,李綏也不生怒,隻是輕巧地道“是與不是,你自能查清楚,何須我做這吃力不討好一事。”
麵對李綏毫不在意的神色,上官蘊更是看不出她心中所思所想,因而故作冷淡道“那你又何必做。”
“因為,你我或可成為盟友,提醒你,便是在幫助我自己。”
“盟友?”
上官蘊猶疑出口,隨即禁不住笑著道“王妃出身於與弘農楊氏狼狽為奸的隴西李氏,如今竟說要與我上官氏結盟,究竟是你在說笑,還是在嘲諷我愚鈍?”
“不——”
李綏含笑看著上官蘊道“正如你所言,我李氏與楊氏狼狽為奸,自然不會與道貌岸然的上官氏為盟,我要的,是與你德妃為盟,與你上官蘊為盟。”
聽到李綏直呼名諱,綠珠本能要出聲,卻是被上官蘊擋了回去。
“你到底想說什麽。”
看到上官蘊已然察覺出什麽,漸漸冷靜思索起來,李綏便也不打太極,開門見山地道“人人皆羨慕德妃寵冠六宮,比當初的貴妃還要幸運,可彼之蜜糖,汝之砒霜,德妃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你這是在與我炫耀?還是在諷刺與我?”
看到上官蘊雙手緊攥,李綏知道她想到的是當初含元殿求娶一事。
“旁人不知,但我卻聽聞,前陣子不知因何故,令堂突然主動隱居於府內僻靜庭院,日日不與人相見,隻獨自與院內獨居,與世隔絕。”
察覺到上官蘊瞳孔微緊,李綏自然知道這是抓住了她的命脈。
“你說什麽?”
麵對上官蘊的緊張,李綏適才近身道“此事德妃若不信,可著人去秘密打聽,不過綠翹,可未必能信了。”
說罷,李綏又最後道“至於是否願意與我結盟,但看德妃願意與否。”
“若德妃願意,我李綏可以為你,為令堂做這牽線搭橋之人,甚至是可為你解決後顧之憂,讓你無需受受他人的掣肘。”
聽到耳畔溫柔而堅定的話語,上官蘊眼神複雜地看著李綏,卻是不曾說出話來。
“你為何選擇我。”
然而就在李綏轉身方行三步之時,上官蘊的聲音卻是赫然響起。
與此同時,李綏依舊背著身,卻是微一側首道“第一個原因,你很快就會知道了,至於第二個原因。”
“因為阿姐曾與我說,你不同於你的阿姐,也不同於阿史那氏,你本該是自由身,但你卻與她一樣,渴望自由而不得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