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致命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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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注定了是不平凡的一夜,長安是,千裏之外的隴西邊塞亦是。

    今夜草原上的月與長安的月不同,長安的月猶如美人嬌靨,芳華而高貴,草原上的月猶如勇士彎刀,冷冽而動人心魄。

    伴隨著清風拂過草原花香,&nbp;羯鼓熱情而洋溢的旋律趁風而來,伴隨著男男女女歡快的喧囂聲,似乎將這一片草原的夜都點亮了。

    圍著帳中的篝火,身著突厥服飾的年輕男女皆揚著笑歡快起舞,而圍著這一群少年少女的,是拍著羯鼓、彈著敦布爾,身穿翻領胡服,&nbp;梳了發辮,&nbp;腰上係著蹀躞帶的威武男人們。

    看著篝火旁年輕充滿生機的一張張臉,達摩可汗笑著飲下一碗酒,隨即便聽到一個脆生生,如駝鈴般響亮的小女兒聲。

    “阿翁——”

    回頭去,達摩可汗便看到身著火紅胡服,梳了發辮,以翠玉珠寶點綴著的小丫頭走過來,篝火映襯著小丫頭五六歲小包子一般柔軟的臉頰,一雙眼睛此刻如寶珠般氣呼呼看著他道“您身上都受了七處箭傷和刀傷,怎麽還能飲酒!”

    說話間,小丫頭上前來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碗,不可饒恕般扯著他的胡子道“到時候疼得又要流血了,阿翁都不怕的麽?”

    聽到此話,達摩笑哈哈地將小丫頭抱入懷中,任由這孫女兒輕扯她的胡須道“疼,疼,阿翁不喝了,&nbp;不喝了——”

    看到如此,&nbp;小丫頭適才罷休,&nbp;使了眼色讓人將酒端走,看著麵前慈祥的阿翁,不由想起退軍回來那日,染紅了戰甲,猶在滴血水的阿翁,身上的每一處傷,都深入血肉筋骨,記得那日阿翁說,若非要回來看我們的優麗圖孜,阿翁怕是就回不來了。

    想到此,阿史那優麗圖孜雙手緊緊抱著達摩可汗的手臂道“阿翁,答應我,永遠都要陪著我,永遠都不離開我。”

    看著小丫頭亮閃閃執著的瞳孔,達摩可汗突然生出了衰頹年邁之感,征戰了大半生,勇猛了一輩子,&nbp;可這一戰他卻是突然意識到,他老了。

    如今他不知道自己還能陪眼前的孫女兒多久,&nbp;隻知道他唯一希望的,是這個小丫頭能平平安安過完一生。

    不似她早早離世的阿耶和阿娘。

    “好,阿翁答應你。”

    說著話,看著小丫頭閃爍的笑眸,達摩可汗隨即又道“不過未來阿翁要選一個英雄娶咱們的優麗圖孜,好不好?”

    聽到這話,小丫頭也不羞赧,當即趾高氣揚地揚著下頜道“那我要找阿翁這樣頂天立地,能挽弓射雁,打勝仗的大英雄。”

    “好好好——”

    說話間,小丫頭看著喝悶酒的阿翁總算露出幾分從前的笑臉,當即搖晃著她的手臂道“阿翁,您的艾西塔爾奏的最好,我要聽您奏的。”

    看著麵前可愛的小丫頭,達摩可汗也不再多言,笑嗬嗬接過一人遞來的艾西塔爾拉了起來。

    悠揚的琴聲,伴隨著歡快的舞聲,將這一刻的快樂仿佛烘托到了極致。

    看著熱鬧的人群,看著人群中歡快的火紅胡服小丫頭,達摩可汗手中拉著琴,心下卻是愈發堅定。

    為了小丫頭,為了大可汗,為了他們突厥族人能夠離開這靠天吃飯的困境,毀掉那萬裏長城,一統南邊漢人的江山,他便是拚卻這身老骨頭,也定要戰到生命最後一刻。

    待到夜深人靜,達摩可汗治下的突厥士兵皆陷入睡夢中時,伴隨著夜梟的叫聲,值守的人已然也有些昏昏欲睡了。

    就在一哨兵小解後回來,方與人換崗之時,隱隱中看到遠處似乎有一座黑山。

    黑山?

    他怎麽不記得這方向有一座山?

    就在他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睡糊塗了時,再努力看去,卻是瞳孔一震,眼白擴散,仿佛看到了奪命的凶神惡煞一般。

    因為就在這同時,幾乎密布如雨的箭火朝著他們的帳營飛來,而在這草原上夜風烈烈,旌旗作響之時,他從熊熊火光中看到了無數的玄甲鐵騎如天降神兵一般,劃破了夜色,如一道嗜殺的雷電朝著他們劈來。

    而讓他更為魂飛魄散的,是他看到了,看到了周朝禦陵王才有的赤黑虎紋旗。

    而為首之人,穿的竟是獨一無二的銀色鎧甲!

    “玄甲軍來了,禦陵王來了!”

    然而嘶聲裂肺的話還未說完,一道箭矢便如流星貫穿了他的脖頸。

    下一刻,衝天震響的鐵騎之聲便如雷鳴一般,徹底驚醒了這一片土地上的突厥人。

    看著麵前火光衝天的土地,隱隱中聽到了驚嚇哭喊的聲音,身下著銀色馬鎧的戰馬蓄勢待發一般踏著腳下土地,發出了渾厚的響聲,馬上胄甲如月光般雪亮的趙翌默然凝視著眼前,凝視著這處他日行千裏,掩人耳目,奔波數個日夜,橫穿大漠,才終於到達的地方。

    手中的劍柄好似按捺不住,即將衝破天際,這一刻,想到邊塞為突厥踐踏,日夜難安的大周百姓,想到他險些被達摩可汗圍剿的三千玄甲軍,想到被傷至險些喪命的李慎,想到那些殘暴嗜殺,一心一意想要踏破他大周萬裏河山的突厥人。

    暮色下的趙翌渾身豎起了冷冽逼人的氣勢,這一刻,身著銀色鎧甲的他在月下便是天生的戰神,瞳孔漆黑而暗,不帶絲毫的人情,唯有吞噬天下的野心與無情,立在千軍萬馬之前,他靜靜將右手按上劍柄,隨著龍鳴之聲破空而出,趙翌一雙冰冷眼眸緊緊懾於眼前這一片土地,揮劍道“攻!”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數以萬計的玄甲鐵騎便如離弦之箭一般,伴著不絕於耳的衝殺之聲,朝著被包圍的突厥兵而去。

    刹那間,天地似乎都為之震懾,連草原上的鷹鳥都驚得連連撲閃著翅膀,掉落了無數尾羽。

    熾熱,極度的熾熱,聽著耳邊被火燒得劈啪作響,轟然倒塌的營帳,看著被火燒得四處翻滾的士兵,儼然能聽到皮開肉綻的滋啦聲,達摩可汗第一次生出惶然。

    “可汗,可汗,快走,禦陵王的玄甲軍殺來了!”

    話音一落,倉促套上戰甲的達摩可汗看著麵前臉熏得黢黑,滿臉寫著害怕的突厥將領,語中顫抖地道“你說什麽?”

    趙翌——

    趙翌不是染了瘟疫,和玄甲軍困在蘭州城嗎!

    看到達摩可汗赤紅的眼眸,不可置信的神情,那將領也是被逼到極致,慌亂地道“禦陵王帶著數萬玄甲軍趁著夜色而來,因著馬蹄包裹了布帛與軟棉,直到了咱們營地,才發現他們——”

    此話一出,達摩可汗頓時胸腔一滯,就在此時,小丫頭驚怕而執著的哭聲朝著他而來,瘋狂逃竄的人群中,達摩可汗看到了火光中孫女阿史那優麗圖孜哭喊著奔向他。

    幾乎是同時,他的瞳孔一震,當即一把攥住身旁將領道“快,帶著優麗圖孜離開,去找大可汗,快!”

    說話間,身旁猶豫的將領在這逼視與命令之下,終究是意會地翻身上馬。

    就在那個軟軟小人兒撲入懷抱的那一刻,達摩可汗緊緊抱住她,笑著道“阿翁的優麗圖孜,去,去遠方等阿翁。”

    “不,我不——”

    然而不待小人兒哭出聲,達摩可汗已是一手將懷中小人兒抱起,送到了馬上,下一刻,馬上將領便橫下心來,牢牢鎖住懷中小丫頭,揚鞭而去。

    “阿翁,阿翁!”

    聽著小丫頭嘶聲裂肺的哭聲,達摩可汗狠下眼眸,背過身去,下定決心般冷冷看著殺來的玄甲軍,雙拳緊攥下,當即翻身上馬,手持他征戰數十年的彎刀朝著那黑壓壓的一片衝去。

    要麽你死,要麽我亡,這本就是男人的戰場!

    血光之中,衝在陣前的趙翌刀劍如虹般殺盡了一切阻擋他的人,炙熱的哭喊聲中,他的劍滴著血,鎧甲早已被敵人的血浸染,濕透。

    而就在衝天的血腥殺戮中,他的目光終究鎖到了盡頭那個弑神殺佛的身影。

    這一刻,他的目光微沉,帶著勢均力敵的期冀和期待,朝著那人縱馬而去。

    隨著刀劍碰撞發出的刺耳滑鳴聲,趙翌一劍而下,壓製住了達摩可汗猛烈的攻勢。

    看著麵前被銀甲遮住了半邊臉的冷冽男子,達摩可汗眸中大快,惜取英雄般,當即鼓足力勁手中一翻,俯身之下,又將刀朝趙翌腹部攻去。

    然而偷襲終究不成,二人就這般在千軍萬馬之中酣暢淋漓大戰起來,直至身上的刀劍之傷已然痛入每一寸骨髓裏,好似連骨頭都碎裂了一般,達摩可汗很清楚,他的傷發作了,血正在汩汩朝外流——

    眼看麵前趙翌再一次攜著凜冽攻勢而來,達摩可汗壓製住漸漸麻木的身體,奮力以刀擋住這最後一攻。

    就在他刀劈向趙翌之時,趙翌隨身躲開,卻是被那一刀利落劈落了頭上盔甲,斬斷幾根青絲,直至彎刀在他的胄甲之上摩擦出了火花——

    而就在二人彼此攜著熊熊殺意之時,趙翌卻是生生側身躲過了險些刺入他胸膛的一刀,隻聽得“叮當——”一聲響,彎刀被長劍斷裂,而下一刻,達摩可汗便清晰感受到了劍刃橫在他的脖頸之上。

    已成敗局——

    “好,好!”

    看著麵前那張如美玉般俊朗的臉,即便濺灑了血點,也能瑕不掩瑜,在月光下氤氳了冷光。

    這一刻的達摩可汗酣暢淋漓的朗笑出聲,沒有絲毫輕蔑,唯有心服口服的敬佩與無奈。

    “我以為漢人皆是拿不起刀,握不住劍,隻會塗脂抹粉,風花雪月的小郎君,可你禦陵王,就是你周朝的刀,你周朝的劍,是能與我們突厥一戰的第一人。”

    看著麵前這位豪情壯魄的突厥可汗,趙翌看著因為主將落馬,沒了抵抗心思的突厥兵。

    趙翌默然收了劍,靜靜看著眼前人道“可汗勇武,若願歸順我朝,隨我前去長安受天子封賞,可汗仍舊是這草原上的王,一切並無不同。”

    聽著這平靜的勸解,達摩可汗哈哈大笑,卻是漸漸聽出悲涼之聲。

    “你們中原人有句話,叫落葉歸根。”

    說到此,達摩可汗看向趙翌,笑著道“從前我勸不動你的玄甲軍,今日你隻怕也勸不動我。”

    說罷,便聽到身後人驚呼道“大王,小心!”

    而就在同時,達摩可汗早已從身後投降的突厥士兵手中奪過彎刀,劃過了自己的脖子。

    這一刻,風停滯了,哭聲似乎也停止了。

    隱隱中,達摩可汗似乎從彎彎的月牙上看到了小丫頭氣呼呼的小臉。

    “阿翁,你又喝酒了!”

    “不喝了,不喝了——”

    達摩可汗慈祥喃喃中,悠悠的艾西塔爾響了,他好像聽到了小丫頭歡快的歌聲,看到了她舞蹈時飛起的裙擺,和發辮。

    隨著眼前人轟然倒地,趙翌神情冷靜,唯有聽到突厥人悲壯的哭聲——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這,本就是屬於他們的宿命和榮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