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下毒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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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間,待到太子楊延代天子巡幸歸來已是八月。這一日正午的太陽正是灼人,李綏向來畏熱,因而一到午間便身子懶怠,哪裏也不願意去,隻窩在禦陵王府的水榭裏,因著水榭背倚竹林,三麵環水,又有水激扇車,可利用水車將河水送至屋頂,使其順著屋簷而落,如此循環往複,自然有陣陣涼風自門窗而入,拂過懸著用來隔熱的薄薄鮫紗,吹得人是神清氣爽,暑氣消了大半。

    “你最近的棋路,怎地越發捉摸不透了。”

    看著麵前刁鑽的棋局,盤腿坐在臨窗處的李綏微皺著眉頭,有些惱人地蜷著捏棋的右手,輕輕扣在下頜處,久久不曾落下。

    趙翌見李綏難得犯難的模樣,不由笑著道:“郡主棋術高超,可堪國手,我若不另辟蹊徑,多尋些生路,又如何盤活棋局,多與你交手。”

    見趙翌揶揄自己,李綏挑眸嗔了他一眼,就在這兩廂對峙相持時,水榭外的竹橋上卻是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還不待李綏手中這一子落下,便聽到外麵有侍女急促出聲。

    “大王,王妃,不好了——”

    李綏被這一聲驚得手中一頓,回頭間便見身後念奴已是卷起湘妃竹簾,簾外一侍女急得起了薄汗,氣喘籲籲地道:“東宮傳來消息,說,說太子殿下中了毒,昏迷不醒——”

    “什麽!”

    李綏聞聲倏地站起身來,似乎是難以相信,楊延中毒了?

    如今楊延回來才不過第二日,竟有人敢對他下手?還是在這世人敬仰,人人稱頌的風口上。

    “現在情況如何?太醫如何說?”

    聽到李綏連連發問,侍女連忙道:“太醫說是慢性毒,隻怕是有些時日了,此刻似乎不太好,帝後都已到東宮去了——”

    話音未落,李綏轉頭與神情同樣嚴肅的趙翌相對,二人皆目光複雜,漸漸沉默下來。

    “快,快備車,更衣——”

    說話間,李綏已是與趙翌起身急急朝外走去,待到馬車套好,二人匆匆上了車,李綏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一點一點在心底摸索線索,細細沉思起來。

    怎麽會這樣——

    無論如何看,這舉動聽起來都太過冒險了。

    到底會是誰?

    竟敢幹出這樣的事來?

    楊徹?他雖急功近利,卻也不會蠢到這時候動手,還是以如此無腦的方式。

    楊昭?楊昭一向謹慎,心思詭詐,他就算真的要做也必是借他人之手,可又有誰會蠢到被他利用幹這樣誅九族的事。

    想來想去,能蠢成這般的,且有動機的,便隻有一個楊行簡。

    可,可無論是楊徹、楊昭還是楊行簡,都被她的人監視著,方才從回話當中可聽出,楊延這毒多半是在出巡路上,若是他們派了人跟蹤楊延伺機下毒,她的人怎會不知道?

    更何況,正是因為楊延要獨自離開長安,為了報障他的安全,她還特意向姑母提議,命一名太醫貼身跟隨,凡是衣食住行,楊延所食所用皆必須由太醫查驗後方可,如此謹慎行事,怎會失誤?

    到底是如何下的手——

    此時此刻的李綏心下不由越盤算,越忍不住地亂了幾分,手中不住地捏了又鬆,鬆了又捏。

    趙翌見向來處事不驚,穩沉持重的李綏此刻秀眉皺著,臉色越發難看,便自然而然地將手探了出去。

    “別急,一切都還未可知,太醫醫術高超,太子身份尊貴,他們必會全力以赴,帝後也定會傾盡全力救治的。”

    感受到手背上傳來的溫度,對上趙翌安慰的目光,李綏想回應卻終究是緊緊握拳,沉默良久才自責道:“是我疏忽了。”

    “這世間萬事萬物,你也不能事事先知,事事設防,不要讓自己背負的太多,這不是你的錯。”

    聽到趙翌的話,李綏默然垂下眼瞼,可是他如何知道,她原是死過一次的,她本就是重生而來。

    若是連身邊人都不能護好。

    若是連二郎也如阿姐一般——

    李綏不願去想,更不敢去想下去——

    那她重生而來,又有何意義?

    就這般,當李綏與趙翌終於趕赴東宮時,便見殿外宮人皆謹小慎微地侍奉著,臉上一個比一個害怕,一個比一個沉重。看得李綏腳步越發急促,直到進了大殿,竟看到外麵候了不少人。

    “阿蠻——”

    原本焦急站在那兒的秦王妃沈青琅回首一看到李綏,當即上前低喚出聲,雙手交觸的那一刻,李綏不由出聲問道:“二郎如何?”

    沈青琅聞言神色不佳地搖了搖頭:“太醫還在全力救治,帝後和寶姐姐都在裏麵。”

    李綏聞言沒有再問,經過秦王楊徹、蜀王楊昭與他們對視間,看到他們同樣焦灼的神情,心底卻是禁不住地起疑。

    就在此時,李綏看到了為首與她點頭的德妃崔氏,擦身而過的那一刻,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個念頭。

    難道,是她——

    李綏為這個念頭而震動,然而她的腳步並未停歇,直到入了內殿寢室,果然看到帝後、寶纓都在榻前,太醫們皆焦灼緊張地忙碌著。

    聞著滿室濃鬱的藥味,看著床榻上閉著眼,臉色蒼白,嘴唇緊抿的楊延,李綏死死握著手走了進去。

    “阿蠻——”

    聽到寶纓略帶哭腔的聲音,李綏心下觸動,忙上前去握住寶纓伸出的手。

    帝後聽到聲音也轉過頭來,李綏自是看到了一臉沉重的楊崇淵,和眼睛早已紅了的姑母。

    “陛下,姑母——”

    楊崇淵默然點了點頭,李皇後看到李綏,雙眸不由更濕了幾分,隻伸出手握住李綏,點了點頭,卻是相顧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忙得腳不落地的太醫令總算是顫顫巍巍地以袖擦了擦汗,隨即疾步轉身上前來,朝著坐在窗下的帝後叉手行禮道:“陛下,皇後殿下——”

    “如何?”

    聽到李皇後急切地問詢,太醫令語氣難得鬆緩了幾分道:“陛下、殿下放心,好在太子殿下福澤深厚,這毒發現的早,如今所中之毒臣等已清除了大半,不會傷及太子殿下性命。”

    李皇後聞言緊繃住的身子頓時鬆下,好像繃住許久的弓弦突然斷開般,引得李綏和寶纓皆上前扶住。

    “好,好——”

    隻見向來端重的李皇後喜極而泣地連連出聲,一邊看向榻上的楊延,一邊不無擔憂地道:“二郎何時能醒過來,日後可會傷及元氣——”

    “殿下放心,待到今日服了藥,好生休息休息,太子殿下自會醒來,至於往後,隻要保養得宜,莫要過度勞累,莫要勞心勞力,必不會損傷。”

    “那就好——”

    說著說著,李皇後便緊不住淚如雨下,李綏見此忙安慰地道:“有陛下和您的護佑,二郎吉人天象,既然沒有事,姑母您該高興才是,莫要再傷心難過傷了身子。”

    聽到李綏的話,李皇後這才點了點頭,擦了擦淚,看向楊延的目光依舊滿是慈母切切之意。

    站在外麵的楊徹透過珠簾看到這一幕,默然垂下眼眸,眼神冰冷:若是今日躺在這兒的是他,阿娘也會這般失了儀態地傷心難過嗎。

    還是說,今日不過是因為楊延。

    待到將帝後勸回,眾人這才跟著散了去,看著坐在床邊守著楊延不肯離開的寶纓,李綏沒有多言,悄然退了下去,待看到太醫令,適才問道:“方才太醫令說好在早發現了二郎的毒?”

    見李綏詢問,太醫令點了點頭有些後怕地道:“是啊,若是再晚上幾日,太子殿下的貴體便不好說了——”

    李綏聞言心下一動,繼續問道:“那今日是如何發現的?”

    “虧得太子殿下因畏暑熱,喜每日食一味去暑湯,那去暑湯性寒,太子殿下所中之毒也性寒,二者相催之,才叫太子殿下毒發得早,這才——”

    聽到太醫令的話,李綏明白了其中緣由,待到眾人皆離去時,李綏適才默然使了個眼色,示意楊延貼身侍奉的溪穀一同走了出去。

    “王妃?”

    聽到溪穀小心試探之聲,李綏頓下腳步,回過頭來靜靜凝視著溪穀,直將溪穀看得直發怵,適才低聲問道:“聽聞二郎日日在服一味去暑湯?”

    話音一落,溪穀便垂下眼瞼,雖隻有短暫地一瞬,但李綏還是從其眸底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緊張。

    “是——”

    李綏聞言安坐下來,不緊不慢地道:“這去暑湯是從何處來的?”

    溪穀聞言咽了眼唾沫,隨即道:“是,是小廚房的人所做。”

    “哦?”李綏聞言一笑,隨即道:“那便讓她們將方子抄給我,我這幾日也熱得心煩意亂,正需這東西。”

    “回王妃,這湯乃是江南的廚娘所做,這——”

    此話一出,四周沉默下來,再也聽不到李綏的聲音,這教溪穀越發心底不安,當他忍不住抬眸時,卻不曾想對上李綏冰冷寒涼的目光,當即驚得低下頭去。

    “如今你連我也敢好誆騙了?”

    “王妃——”

    李綏沒有理會溪穀的恐懼,傾身上前,一字一句道:“方才我皆問過,二郎出行一直隻食隨行廚房所做的吃食,你遮遮掩掩,莫不是想去掖庭?”

    一聽此話,溪穀頓時魂飛魄散,掖庭內設刑獄,若是去了那還能有回路?

    “王妃,王妃我說,我說,做這湯的是,是九歌——”

    聽到“九歌”,李綏頓時一驚,但也是同時,她已然放下心來。

    此刻的她似乎才明白,明白九歌口中那句得以活出真的自己是什麽意思。

    她在布局,布一場驚天動地的大局,什麽巧合正好令眾人發現楊延的毒,根本就是她有意保全楊延的命,是她目標不在楊延,而在他人。

    當坐在回府的馬車上,聽到李綏的猜測,趙翌不由問道:“你怎確定她本意不在太子——”

    “你是想問我當初怎麽敢真的放她離開?”

    當看到趙翌點了點頭,李綏眸光幽深地道:“因為她阿娘,她阿娘是她除了那個胎死腹中的孩子以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在她離開之前我便明明白白地告訴過她,我在她的阿娘身上下過毒,隻要她不出爾反爾,我的人每年都會將那解藥放在與她約定的地方,保她阿娘性命。”

    所以,她不會拿她阿娘的性命作賭注。

    可沒想到,她卻早已不在乎自己的命。

    如今她的所為很明顯是在暗暗告訴我,她的所思,所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