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六章 人是救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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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樓裏的姑娘被劃破了臉,就像是鐵匠沒了他打鐵用的錘子,那梳攏禮辦不成了,鴇|兒便臨時尋了個別的尚未接過客的姑娘頂了上去。”

    掌櫃的說著斂了眉眼,目中不忍之色不由愈深:“後來,趕去給秋水姑娘醫臉的郎中說,姑娘臉上的傷口太深,來日即便是養好了,也會留下除不去的疤痕。”

    “鴇|兒知道她這麽多年辛苦培育出的搖錢樹倒了,心中自是恨惱不已,當夜便斷了秋水姑娘的藥,又將她趕去了柴房居住——”

    “那柴房又髒又破,姑娘住了沒有兩天,便得了極重的風寒,臉上的傷口也因著感染而潰了膿,那鴇|兒見她許是活不久了,就幹脆把她趕出了花樓。”

    “秋水姑娘走了,踏雪自然也得跟著走——那狗當年就是被秋水姑娘撿回去的,如今它主子失了勢,花樓裏的人當然也不會給它什麽好臉兒。”

    “姑娘從前嚐來小店裏裁過兩套衣裳,與小人也算有那麽點微末交情。”話至此處,掌櫃的不由連連歎氣,“她是個好姑娘,小人實在不忍見她就這麽淒淒慘慘地橫死街頭。”

    “於是便命人偷偷給她送去了一套被褥,又每日給她和踏雪準備了些許吃食……希望姑娘她能熬過去罷。”

    “哎……其實小人知道,小人最好是能把她接過來,再請郎中給她好生治一治。”

    “但是三小姐……您也看到了,”掌櫃麵露難色,“小人這裏還有這麽一大幫子的夥計要養,裁縫鋪又是小本生意,油水算不得高,姑娘那病治起來,也不知要花進去多少銀子……”

    “加之這年頭,尋常商戶也不敢跟那花樓出來的姑娘們走得太近,所以……您明白的,小人是真沒法子把她接過來。”

    “嗯,我明白。”慕惜辭點頭,隨即斂眸自袖中摸出了一萬五千零四百兩的銀票,並將之塞去了掌櫃手中,“喏,掌櫃的,這些銀子你拿好。”

    “——四百二十兩的零頭實在太多,我隻當你是給我抹去了二十兩的零頭便好,至於餘下的那四百兩,你也不必太過糾結,權當是我給那位秋水姑娘留下的飯錢罷。”

    “阿瑤,小雲遲,靈琴凝露,咱們走吧。”

    “這、三小姐,這如何使得?”那裁縫鋪的掌櫃一慌,下意識便想伸手去攔那跨出門去的姑娘。

    孰料後者的身姿極為靈巧,輕輕鬆鬆地便避開了掌櫃伸出去的手臂,掌櫃的撲了一空,隻得眼睜睜看著那幾人瀟灑地登車而去。

    上了車的慕大國師杵著窗框不再言語,餘下的幾人則是格外的沉默。

    馬車四角的車鈴悠悠響過了半刻,一直垂著腦袋的慕詩瑤終於忍不住小聲開了口:“三姐姐,你剛剛,為什麽……哎……”

    “我剛剛怎麽?”慕惜辭應聲回眸,“你是想問,我為什麽不去救下那位秋水姑娘嗎?”

    “可是阿瑤,我已經給掌櫃的留下了四百兩了呀。”

    “那四百兩,無論是給那位秋水姑娘尋醫還是置辦些別的東西……按說也都差不多夠了。”

    “不是,三姐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小姑娘被慕大國師說得陡然燒紅了半張臉,“你清楚我的意思的。”

    ——她的意思是,她知道她三姐姐定然有能耐救下那位秋水姑娘,乃至於有本事能讓她康複如初。

    “是的,阿瑤,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慕惜辭雙手交疊置在腿上,神情平靜,“但是阿瑤,天行有常。”

    “這樣的人,永遠都會存在,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會存在——我們不可能救下每一個遭逢不幸之人。”

    “我們能做的,隻有盡可能還此間一個清明的吏|治——唯有吏治足夠清明,百姓安居樂業,這樣的情況才會變得更少。”

    “並且即便如此,它也隻能被‘減少’,而非‘杜絕’。”

    ——世間永遠存在隻顧所謂的“臉麵”,而不顧子女生死存亡的無情父母;這世間也永遠存在喜歡賺黑心錢的拐子。

    明麵上的花樓或許能為官府取締,但藏在暗處的娼|館卻永遠除不盡、抓不絕。

    更有甚者,那教坊司便是明晃晃的官||妓||館,他們今日能救得一個“秋水”,來日這世上又要多出來多少個“春水”?

    人是永遠救不完的,就像她前生努力了那麽久,也沒能護住邊關每一個將士、保住城中每一個百姓那樣。

    何況……在當前這個節骨眼上,她亦真的不想再生出旁的事來了。

    慕惜辭閉目無聲歎息一口,慕詩瑤卻揪著袖口,慢慢咬緊了牙關:“可是……”

    她鎖了眉頭,目中的掙紮與糾結之意近乎溢出了眼眶,坐在她對麵的慕惜辭見此忍不住抖了抖眉梢:“……阿瑤,你真的有那麽想救那個秋水姑娘嗎?”

    “想。”慕詩瑤重重點頭,“三姐姐,我真的很想救她。”

    慕大國師聞言,翹著唇角似笑非笑:“為什麽?”

    “因為她經曆過的那些事,和我娘實在有些像。”小姑娘說著攥了拳,“隻不過,我娘是被她的叔父賣進青樓裏的,而這位秋水姑娘,則是被她繼母故意弄丟,又遭了拐子。”

    都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好姑娘,都是小小年紀,便被人連哄帶騙地賣入了花樓。

    雖說其他一些細末之處不盡相同,可她聽著那位秋水姑娘的事,仍舊會控製不住地想起了她娘。

    她想,若是她娘年輕之時遇到了這種事……那她一定會很希望有人能幫她一把罷。

    “那你們呢?你們也想救那位秋水姑娘?”慕惜辭不置可否,隻顧自轉眸看了眼靈琴與湛凝露。

    “害,救唄,”湛凝露摳著腦袋仰頭望天,“小姐,書上不是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

    一旁的靈琴抱著湛凝露的手臂咽咽口水:“小姐,婢子聽姑娘的。”

    “你呢?”慕大國師低頭看向身旁的小道童,“小雲遲,你怎麽說?”

    離雲遲搓手:“師父,徒兒覺得那踏雪挺可愛的。”

    得,這就是統統同意要救人的意思了。

    統計完“民意”的慕大國師幽幽歎氣,繼而抬手一拍自家小徒弟的腦瓜:“那成吧,小雲遲,你現在瞅得著踏雪的氣機在哪裏嗎?”

    “看得見,看得見!”離雲遲忙不迭將頭點成了啄米的小雞,扒著窗口晃了指頭,“在那,就在那邊那條小巷子的最裏麵!”

    “好說。”慕惜辭頷首,而後抬指一敲車廂:“阿衍,調頭,咱們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