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飛白眼睛再尖,也無法透過安雪鋒的外套看到被罩在裏麵的零導的。但很多事情哪怕無法直接看到，僅憑蛛絲馬跡也能覺察出端倪。
    單是這山水轉變，水突然變成一片血紅,一貫好奇心極強的零導卻仍舊埋頭在安隊背後，沒探頭出來看過一眼,百飛白就知道他那裏肯定出問題被拖住了。而且或許是因為感知太過敏銳，觀察太過細致，百飛白近日總覺得自己隱約能感知到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感覺。譬如之前一瞬他就隱隱感到了周圍天地的排斥,更早之前還感受到過莫名的饑餓。他確信這些感官不是汙染導致,也不是他自身問題,而冥冥之中百飛白有一種直覺，這一定和乙零有關。乙零被排斥，他——或者說，乙零的旅客們，就會為他分擔排斥。乙零極度饑餓,他們就會為他分擔饑餓。這種‘分擔’目前出現得極少，百飛白也因年齡下降情況糟糕,沒功夫和安隊細說。但他相信安隊感受到的肯定比他更多。而剛才那一瞬分擔的天地排斥,就讓百飛白確信零導那邊肯定出問題了，鑽進安雪鋒衣服裏怕是嚴重到要借白虎廩君氣息才能解決。這種時候別說讓零導群體紓解，他們要做的才該是盡快解決現如今的問題，助零導脫離困境才是。百飛白大腦轉得更快了，或許殺死一些浮屍也能解決問題，就像拔掉讓人產生幻覺的毒花一樣,然而萬一殺多了祭品，龍蟒無法獲得足夠的能量無法蛻變沉睡，安隊會缺失關鍵的龍蟒,沒沉睡的巨蟒恐怕也將是他們的勁敵。更何況正常手段也無法殺死浮屍，倒是可以驅逐，它們會對野獸的咆哮本能畏懼——人祭的血肉拋向山林，不僅喂了老虎，山林中的餓狼恐怕也有分食。混沌破爛的靈魂隻剩下不慎明顯的本能，卻還記得深入骨髓的恐懼。“叮鈴——叮鈴——”另一邊的船上響起八角銅鈴的聲音，百飛白就知道衛洵肯定也想明白了。他變小力量驟減很難再唱誦神曲，但還能以鈴聲安撫殘破的靈魂，緊接著前方更是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虎嘯！相較於狼嚎，這些浮屍們明顯更畏懼虎嘯聲，一時間竟不敢再往船邊聚集，一團團慌亂躲遠，讓三條木船暫時得了安全。但這治標不治本，百飛白親眼看到聚集在一起浮屍們在躲避開後隻過了一會，就本能的又搖搖晃晃往他們這邊追了過來。活人對殘破的靈魂而說就是異類，同化是它們混沌的本能。一旦真被浮屍包圍，後果不堪設想。要怎麽辦？土家族白虎以人祭祀，安雪鋒或許能直接越過龍蟒自行吞吃浮屍，他要能將這水中所有浮屍全都吃完恐怕能比與龍蟒共生還要更強，而且力量完全由自己掌控。但百飛白想都沒想就把這條否決了，這浮屍是幾十上百萬的靈魂碎片啊，充斥著恐懼仇恨驚懼憤怒等無數負麵情緒。安雪鋒再強大也隻是一個人，一個人的靈魂要被成千上萬靈魂裹挾將變成什麽恐怖的模樣？百飛白根本就不可能讓隊長去冒這種險！百飛白眉心緊鎖，無數思緒湧上心頭又被他否定，最終定下個相對冒險成功率卻也很高的計劃。“我能做什麽呢？我能拜托烏螺山幫我們嗎？”從思索到定計不過幾次呼吸的時間，身前的苗芳菲卻發現他不說話了，眼見被退後的浮屍們很快又搖搖晃晃遊著追船，而放眼望去這片水麵上竟然已經全都是一片慘白的浮屍！看起來簡直如屍山屍海，連血水都被遮的半點不剩了，更糟糕的是數不勝數的浮屍聚集到一起後，隱隱形成了一種氣場，恐懼、仇恨、悲慟、癲狂種種負麵情緒蔓延開來，讓旅客們全都焦躁起來，眼見此狀苗芳菲心中更是焦急，想要擺脫目前困境的念頭出離迫切，甚至失了冷靜。她看了眼旁邊的血紅色的水，心中下意識浮現出種種危險念頭。如果她跌入水中身處危險境地，烏螺山山神會不會看在姨婆和金蠶蠱的份上還出手幫她？她——“別動那些危險的心思。”百飛白卻像是看穿了她的心，冷聲震得苗芳菲心髒一陣激跳：“你看到了，烏螺山目前遭受嚴重汙染，哪怕你或你的長輩與山神有舊，祂也和過去不同。”“祂迫切希望你前往烏螺山，恐怕有很多危險，對你不一定會是好事。現在更是黑山紅水，烏螺山山神現在恐怕精神狀態正糟糕，不要寄希望於神，拿自己冒險，更何況現在也未到絕境。”百飛白冷靜說著從衣服裏翻出一枚玉令，正是安雪鋒從銅棺僵屍那裏獲得的玉令！從他們要分船開始安雪鋒就將玉令交給了百飛白，將鹽神的明珠和他的一根虎骨交給了王澎湃，一旦他們三艘木船分開也能各有自保之力。這枚玉令可是昔日土司王墓賜給銅棺僵屍的令牌，連鹽神屍塊都能壓製，是貨真價實的土司王信物之一。當百飛白拿出這枚令牌時，周圍那些靈魂破碎沒有理智的浮屍們竟本能露出驚慌畏懼的神情，不再前進也沒有後退，反倒一個個一片片直接伏在了血水裏，如同跪拜！刹那間這片血水中已然不見浮屍的頭顱，因為它們全都低下了頭。原始，愚昧，從紙馬塔村到無巴村再到這裏，百飛白清晰認識到這點。舊時的人無法以現在的思維揣測，昔日被用作人祭的奴隸們破碎的靈魂哪怕早已不剩半點記憶，充滿負麵情緒，但當代表土司王的令牌出現時，它們仍舊下意識跪拜，即使已經死亡也無法泯滅對王的畏懼尊崇。而安雪鋒畢竟還沒有被‘冊封’，身份剛獲得承認不久，遠遠無法起到令牌這種效果。“沉下去。”百飛白沒被無數浮屍俯首的場麵震撼到，直接果斷下了命令。從木船擴散向外，一片片的浮屍沉入血紅水中，很快的水麵上就再沒有半個屍影，隻剩下空空蕩蕩的血紅色水麵。但凡有人敢望水底看一眼都得被嚇死，一串串蒼白腫脹的浮屍堆疊著沉在水下，擠擠挨挨成一片，如同蒼白腐爛的肉長城盤曲串聯在整個水下，這一幕簡直堪比最恐怖的噩夢！它們隻是被命令沉入水下而已，當然不會消失，也無法讓血紅色的水恢複到之前的顏色。但百飛白本來也沒想著這麽簡單解決困境。“托我起來。”他對目前船上最高的萬向春道，讓萬向春用雙手將他托起來，直至站到他的肩頭。百飛白海拔瞬間變成最高的，視線所及範圍內能看到更多水麵。沒了最開始的鬼頭刀和蟲群，沒了現如今的浮屍大軍，這片水麵終於第一次不被任何事物遮蓋，能清晰看見倒映在水麵上的影子—— 頭頂上群山的倒影。正如浮動的白雲映在河中，群山的陰影也映照在了水麵上，果真是漆黑一片！而且不同於正常現實中映在水裏的影子模糊不清，群山映在血水上的倒映竟無比清晰，甚至連濃雲都沒有了，徹底顯露出山影，嶙峋陡峭的山石焦黑一片的枯木都格外清楚，天上倒懸的巨山與水麵映出來的山影如沙漏兩端，尖端相對，給人一種極強的危機感！但這卻不是百飛白要找的，他目光飛速掃過四麵八方，突然在看向北方的時候定住。那邊水麵上倒映的山影極其模糊，被一團團霧氣遮蓋，乍一看還以為是一片片移動的流雲映照在水麵上，根本無法意識到這大片移動的陰影背後還有山影。但那邊恐怕才真正是烏螺山正對的天空！而他們早已偏離了方向，都行駛到了第一第二座山中間了！“砰——啪！”百飛白能看到的站在最前方的安雪鋒也能看到，領頭的木船當即調整方向，向著烏螺山山影正對著的水麵疾馳而去！巨山太過龐大，山影如陰影籠罩在那一大片水麵上，又因濃霧看不真切，必須要足夠高才能勉強縱覽全局。不，現在的高度還不夠。百飛白站在萬象春肩上踮起腳來，卻仍舊無法看到更多，正在他皺眉至極，卻突然覺得身下一晃，隨即視線猛然拔高了兩三米——萬向春竟然飛起來了！寬大有力的金色羽翼拍打著，強大的氣浪攪得水麵如吹皺的布，被波及到的木船搖晃的厲害。他明顯還不熟練飛翔，隻飛起來兩三米飛了不到十秒就又落回到船上，但這足以讓百飛白驚喜！先不論這對翅膀怎麽長出來的，萬向春能控製能飛起來能飛高，帶他總覽倒映在水麵上的山影，最麻煩耗時的問題就解決了！萬向春飛起來了！明明沒有關注周圍，但乙零卻莫名有種感覺，他知道萬向春飛起來了，這片‘天空’上有了飛翔的大鳥！就如同連鎖反應，一直同化積蓄力量到現在的乙零心情激蕩，在骨骼哢哢變形時迅速生出一種明悟。他也契機要來了！他就要化身為太陽，蛻變為太陽鳥！“從這烏螺山倒映在‘天空’中的影子，該是也能進入土司王墓。”安雪鋒緊盯前方水麵上一團團雲海似的倒映，感受著背後越發滾燙熾熱的溫度，精神完全緊繃起來，提著彎刀徹底進入了戰鬥狀態。這血水上群山的倒影和尋常水上影子完全不同，安雪鋒能清楚感受到烏螺山深處濃重的汙染。當汙染濃烈到一定程度，它的存在便是汙染的蔓延，聲音圖像乃至倒影，這水上的倒影也已然算是烏螺山延伸出去的一部分！“百飛白恐怕想要將玉令和代表鹽神死亡的珠子拋進烏螺山中央倒影的水裏，從而引動土司王接引。”鹽神被殺死鎮壓，相當於完成了土司王之前的任務，本就該回墓複命。土司王一動，烏螺山山神必動，百飛白這是大膽判斷烏螺山山神與土司王並非一體，甚至可能有不小的矛盾，不會願意看到他們一行人包括苗芳菲直接入墓。而但凡意識到他們隊伍中有山神極為在意的人在，土司王也不會錯過掌控的機會。百飛白判斷如今黑山是烏螺山失控狀態，而土司王會刺激得烏螺山山神恢複理智，恢複綠山烏水。還是激得祂更加瘋癲失控，都會徹底改變如今的局麵！苗芳菲要進山，百飛白在賭山神願意表露出更好一麵強行恢複理智的可能性更大。但他的計劃卻打根底就有一個問題——單憑玉令和鹽神珠子能不能引動土司王？即便成功率很高卻仍有失敗的可能，安雪鋒決定再壓上一重籌碼。完成任務回墓複命，本該就要有玉令、任務憑證珠子）和完成任務的人，趁浮屍安靜被壓製在水下，安雪鋒決定到那時自己也跳入水中！憑借著他白虎的身份權柄和殺死鹽神的功績，也足能引起土司王墓反應。甚至不一定要用到玉令和鹽神珠子，可以將它們留作後手——但就在木船剛疾馳到烏螺山山影中間時，安雪鋒卻猛然心裏一突，頃刻間向後抓去。“零？！”他速度已經快成了模糊虛影，然而卻仍抓了個空，隻抓到了乙零的袈裟！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乙零從船上消失了，剛才站的位置上沒有半個人影，隻有船——船漏了一個大洞！乙零消失了！安雪鋒五髒俱焚心如火燒，隻來得及衝著又被萬向春托著飛起的百飛白比了個手勢，下一秒他毫不猶豫也緊跟著跳進了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