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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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說牽招一個人就能替陸廉打下這樣的一場大勝,  別說袁紹信不信,許攸自己都不會信。

    但他很清楚袁紹的性格。

    袁紹矜愎自高,勝時千好萬好,  敗時總要找一點理由出來,讓大家分一分到底該誰來擔責。

    但這也不算袁紹自己的毛病,  因為許攸不知道的是,即使千年之後,  上位者的其實也還是這樣——領導是不會有錯的!有事情辦砸了,  那你們這些手下的分一分鍋吧!

    因此要讓袁紹自己承認大軍調度協同出了問題,他是斷然不樂意的。

    ……當然,問罪主公是一件既作死又沒意義的事,除了田豐之外沒人會這麽做,對許攸來說,蹋頓和文醜的敗仗也不需要主公自己反思什麽。

    應該反思的,首當其衝是監軍沮授,其次是淳於瓊才對啊!

    要是他許攸去烏巢打這一仗,  會敗給陸廉嗎?

    要是他許攸當了大監軍,會讓蹋頓文醜這樣一批又一批地同陸廉野外決戰嗎!

    淳於瓊本可以把責任推回來,  聲稱他要鎮守烏巢,沒有主公手令,不能輕舉妄動,  但這人過於老成持重,  不想讓袁紹疑心這位屬下在暗示自己“這場大敗是主公事先沒發手令的緣故”,  竟然在文醜以下的軍官裏,  還撿出了這麽個中級軍官出來。

    這樣一來,在主帥陣亡後,行動果決地組織起防禦和反擊,  並且通過談判,用少量戰馬換取了剩下將士性命的牽招的功勞就全沒了,剩下的隻有罪責。

    但這正好。

    牽招被推進來時已經換了一身衣服。

    淳於瓊不曾令他穿著血跡斑斑的戰袍進帳,有可能是因為淳於瓊是在他回營後過一陣子才想到這個主意,有可能是因為淳於瓊怕他身上的血腥氣熏到主公。

    但也可能是淳於瓊就是不想讓主公意識到這個人有功無過。

    許攸仔細地看了一眼這個漢子。

    生得尋常,眉眼中有一股武將的氣魄,別說同荀諶這樣的美男子比,就是審配辛評這些謀士也比他有樣貌風度,當然上首處的主公年輕時更是姿貌出眾,所以上下看一看他的容貌與行至,大概是個出身寒微的武夫,也無怪淳於瓊敢這樣陷害他。

    “淳於將軍參你通敵,有書信為證,”沮授皺皺眉,直起身問道,“牽子經,你有何可辯白處?”

    “無稽之談!那不過是田豫送來的一封敘舊信,其中並無半點機密!”

    “那為何有墨跡髒汙?”許攸問道,“可是你有意為之?”

    這個漢子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在下若是心虛,也不必塗抹,將這封信燒了豈不更好?”

    許攸短暫地不吭聲了。

    他當然可以逼問下去,但憑什麽他一人衝鋒陷陣?他同牽招又無仇無怨,他今天這一手,反而能救了他哪!

    果然他一閉嘴,還不待沮授說話,郭圖忽然就開口了。

    “牽將軍此言是也。”

    有人突然看向他,但這位郭公則先生笑嗬嗬地,又繼續開口了,“若無回信,隻這一封手書,其實也算不得什麽。”

    牽招的臉明顯紅了起來,“我既然要保全這兩千餘士卒的性命,如何能不作答!”

    上首處的主公皺起了眉頭。

    有謀士偷偷將目光轉向了別處。

    許攸高深莫測地摸摸胡子。

    郭圖也跟著臉紅了,臉上甚至帶了一點討好的笑,“將軍勿怪,在下原以為將軍與陸廉之約,皆在人前,不曾想……”

    “我與劉備一別多年!主公待我恩重如山,我豈有通敵的道理!”牽招怒道,“若知將受今日之辱,那日我便該隨文將軍一同戰死!”

    擲地有聲。

    再加上他雖然換了一身衣服,但明顯包紮過的胳膊,還有走進來時一瘸一拐的腿,都再明白不過地告訴眾人,那場戰鬥的確是很慘烈的。

    但又有人開口了。

    “主公在此,豈容你大呼小叫!”

    “牽將軍這般怨憤,難道以為主公昏聵,不能識忠奸,辯公道麽?”

    “你若真與劉備無所牽連,何以這般失儀?”

    許攸輕輕地抬起眼皮,先看了一眼主公。

    主公盯著牽招的目光已經很冷了。

    ……再看一眼沮授和田豐。

    田豐的額頭上就冒起了青筋!

    許攸內心忽然驚呼一聲時,田豐已經破口大罵了!

    “自古未聞有功不賞,反究其罪者!文醜戰死,罪在輕敵,蹋頓戰死,罪在輕信!與牽將軍有什麽相幹!淳於瓊唯恐主公怪罪於他,推牽將軍出來,意圖欺瞞主公,其心可誅!爾等竟在此應聲附和?!有爾等這班佞臣,主公大業如何能成!”

    屋子裏突然沉寂後,立刻爆發了一片罵聲!

    “田豐!你罵誰是佞臣呢!”

    “你這般故作姿態,無非是想謀主公的青眼罷了!”

    “就你這幅尊容!想當佞臣,你當得上嗎!”

    許攸兩隻手縮在袖子裏,扭來扭去,感覺又興奮,又刺激,緊張得不行。

    上首處的主公已經驚呆了,要反應過來還得一會兒,下首處的牽招也驚呆了,剛剛那一臉的悲憤都化為了瞠目結舌,就愣愣地看著謀士們彼此問候郡望師長。

    於是這個詭計多端的謀士最後將目光放在了沮授身上。

    沮授已經很瘦了,袍子穿在身上,就好像是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一樣,但麵色還帶著一點不正常的紅潤,許攸看得很仔細,察覺到他擦了一點粉。

    他已經這幅病容,卻還要占著大監軍的位置,還要操著大監軍的心。

    許攸心想,他今天使這個壞可不算是壞呢。

    一片吵鬧中,沮授開口了。

    “主公,既然雙方各執一詞,牽招通敵又無明證,”他緩緩地說道,“主公不當因一人之故而寒將士之心。”

    謀士們吵架時,主公沒反應,謀士們也對外界沒什麽反應,比如牽招要是在旁邊嚷嚷兩句,那是誰也不會看他的。

    但沮授一說話,好像郡守府裏真就落下一隻虎視眈眈的大鵬鳥似的,所有人一瞬間都閉嘴了,都在看著沮授。

    一直盯著沮授的許攸終於抓到了機會。

    “監軍愛惜人才,莫非是要保下牽將軍麽?”

    沮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子遠若這麽說,那便是了。”

    所有人又趕忙去看袁紹。

    片刻前這位主公還在橫眉冷對下首處的牽招,但現在看他的神情,似乎已經平心靜氣了。

    ……其實剛剛那那點怒氣原本就算不得什麽。

    隻要袁紹冷靜下來,細想一想,也能想清楚這事有淳於瓊的私心,多半還有陸廉的離間計在裏麵。

    而對於冀州人來說,想讓主公暫時脫離眼下,整個人魂遊太虛冷靜冷靜,既可以讓他自己靜一靜,也可以讓他遭遇最不想見到的謀士大暴動。

    ……考慮到他身邊總有一兩個謀士陪著,“自己靜靜”就不是很容易。

    ……那眼下的場麵其實還挺對勁的,除了謀士們有點羞赧,主公也有點羞赧之外,再沒別的毛病了。

    ……主公甚至還從坐具上起身,走了下來,拉住了牽招的手,溫言安慰,最後用力搖一搖!

    牽招大哭著跪倒,主公又親手將他扶起,甚至還給他金帛重賞!

    有這樣的明君!有這樣的賢臣!何愁冀州不能再次偉大!

    牽招抽抽噎噎,謀士們也跟著以袖拭淚,抽抽噎噎。

    整個場麵看起來感動極了。

    許攸看了一眼郭圖。

    郭圖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

    這樣一場表演結束後,主公是很感到疲累了,眾人也魚貫而出。

    但許攸硬是留了下來。

    他雖然位不如沮授重,但卻是袁紹的元從,情誼與別不同,因此袁紹剛準備起身回到後宅去,看他那猶猶豫豫的模樣,又笑嗬嗬地駐足了。

    “怎麽,今日田元皓也罵到你了嗎?”

    許攸露出一個怪相,“田別駕乃智者之言也。”

    “必定是罵到你了!”袁紹笑道,“你現在跑來要公道了是不是?”

    “我為主公攻破濮陽,主公何以這般小覷於我,我隻是心中有一事反複,不能決斷,因此憂慮……”

    袁紹有些困惑地皺起眉頭。

    “何事?”

    “軍中先有張郃,後又……”

    袁紹的神情完全冷了下來。

    許攸乖巧地閉嘴了。

    “監軍仁厚,此言又確合情理,我豈能駁了他?”

    “監軍仁厚,視諸將如子侄,”許攸諾諾地應了,“隻是我觀監軍這些時日十分辛苦,處置軍務亦是勞累之事,在下總怕……”

    屋子裏靜悄悄的,袁紹皺著眉頭在思考,許攸在旁也不再多言,隻是小心地等主公的回複。

    不知哪間房間裏傳來更漏的滴水聲。

    泰山之管穿石,單極之綆斷幹。

    在袁紹看不到的地方,所有人都在使勁兒想將沮授拉下去,比如審配,比如郭圖,比如辛評,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有朝一日主公能代漢自立,沮授那個位置將如酂侯一般名垂青史,因此十分眼紅。

    但看起來從未有人成功。

    許攸卻知道,對主公來說,這些長年累月攢下來的讒言,總會有一天變作失望。

    無論多失望,主公都不會殺沮授——但許攸也不想要沮授的人頭,他和郭圖不一樣,他沒那麽狠毒的心腸。

    他甚至不奢求代替沮授。

    主公在長久的沉默後,終於又開口了。

    “子遠待如何?”

    “主公若擔心監軍身體,不若分派諸人各督一軍,為監軍分憂……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