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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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許攸來說,  似乎一切都很順利。

    他建立水寨,阻攔陸廉在黃河上的船隻,派出斥候去偵查範城與倉亭津的營寨動向,  以及使用不知疲憊,  無窮無盡的的民夫替他將攻城器械拉到範城來。

    這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時,  許攸還要麵臨一個問題。

    在沒有同劉備決戰之前,主公不會天天守在營裏,他會在沮授和審配的協助下統籌調度後方的糧草資源,以及發動起所有河北世家。

    當那些世家向他獻上忠誠時,  他們不僅會拿出錢糧,  而且還會送自己的兒郎到前線來,  而這位年輕指揮官通常也不是光杆一個背包報道,他一定還會帶上一支兵馬。

    如果陸懸魚知道,  會批評這也不是什麽精妙的計謀。

    冀州人的行動風格,  就是這麽樸實無華且枯燥。

    ……但在針對她這點上,  確實好用。

    這些擔任中級軍官的世家子如果都湊在一起,  恐怕必須袁紹自己的威望才足以壓製住他們,  否則換大監軍沮授來也要頗費心思。畢竟他們家門口都立了一根柱子,  並且在這些年的經營裏都攢下了一份不小的家私,平時同其他世家聯姻交際都還好說,現在進了軍營,  就很容易想要分出個高低勝負來。

    尤其這還是以高強度傾軋聞名的冀州,  這種爭強好勝的心理隻會超級加倍。

    因此許攸想到的結硬寨打呆仗的計謀就恰到好處了。

    給他們修營寨,  五裏十裏修一個營寨,  一個營寨裏放一個河北世家出身的指揮官,  再帶大量自家私兵,  然後將能不能守住營寨和他們的績效掛鉤,  成了。

    花錢是肯定花錢的,但不那麽花費袁紹的兵馬,而且獎懲分明,丟了營寨的要罰,不想受罰就得交錢抵罪,抵的錢正好拿來論功行賞,豈不美哉?

    於是連那些武將的叔叔伯伯表大爺也一起被動員起來了——罰錢是小事,丟人是大事!在明公一統天下的步伐中,自己家必須刷一個高分!

    況且他們連蛇首兩端的心都不會有。

    陸廉在青州打豪強,分隱田的事早早就傳到河北了,對於這些受到袁紹優待,因此可以享受各種特權的世家來說,這個天下最好是主公的,也可以繼續是大漢的,但絕不可以是劉備的。

    他織席販履也就罷了,他倚重之人也是市井之徒,這也就捏鼻子忍了——但陸廉還查隱田隱戶!這就不能忍了!

    自幽州往南,一片如火如荼,到處都是準備與劉備決一死戰的河北世家,不用宣傳別的,隻要宣傳一下陸廉陸白姐妹都在青州幹了什麽就夠了。

    於是在這個秋高氣爽的時節,許攸不可避免的長胖了一圈。

    當部司馬審榮走進許攸的帳篷時,疑惑地皺了皺眉。

    這座帳篷幾麵都開了大大的窗洞,陽光可以肆意地灑進來,於是整個帳篷顯得一點都不氣悶,反而非常符合漢朝人通風良好寬敞明亮的審美。

    但正是蚊蟲肆虐之時,這樣的窗洞毫無疑問會令住在裏麵的人深受困擾。

    不過在審榮仔細又看了一眼後,他就恍然大悟了。

    那些窗洞不是真的窗洞,上麵覆以薄如蟬翼的絹綃,自然將蚊蟲擋在外麵,不仔細看是察覺不出的。

    絹綃價值不菲,是因為這種布料需要一種特殊的蠶吐的絲,那絲原本就極輕極細,想要將它慢慢地織成一匹更是難上加難,因此哪怕是世家貴女,尋常也不會穿它。

    現下許攸卻裁了糊窗戶,還不是糊自己家裏的窗戶,而是行軍帳。

    對審榮來說,這種不動聲色的炫富多少有點刺眼了。

    但許攸卻好像一點也沒察覺到,親親熱熱地拉著他的手,阻止他以子侄輩行禮,待他坐下後,又命婢女送了蜜水上來,那慈祥的目光簡直不像是看審配的侄子,而是看自己的親侄子。

    “我今日尋賢侄來此,正為一件大事!”

    審榮一愣,“主公若有驅策,在下敢不效死耶?”

    效死是不必效死的,相反許攸滿滿都是親切的笑,簡直把“我這裏有個肥缺”寫在了那張迅速變圓的臉上。

    “若輜重營中那些攻城之物皆給了你,再與你一支兵馬,孟仁賢侄,能破範城否?”

    審榮剛剛那點不舒服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狂風巨浪般的驚喜與惶恐!

    他有何德何能!能領此重任!

    但當他語無倫次地表達自己的謝意時,許攸輕輕地擺了擺手。

    “我與你從父是至交好友,這樣的功勞,難道我要給別人不成?”這個中年文士笑道,“孟仁攻城,既不要急,也不要出什麽奇謀,將兵士一字排開,用雲梯和投石車先砸它數日,事必成矣!”

    這個頭腦簡單的年輕人眼睛裏那些驚喜與惶恐,終於匯成了淚光閃閃的感動,“子遠將軍待榮如親子侄,榮當何報啊!”

    “你既知我之心,再敘這般繁縟之禮,豈不客氣了!”許攸責怪道,“若孟仁當真有心,待攻下範城,大破倉亭津時,寫信報之爾從父便是!”

    他看起來真誠極了,待審榮的好一絲一毫也沒有摻假。

    ……當然,許攸真心待這個傻乎乎的小夥子如子侄是不可能的,他和審配有什麽交情?一起撒潑打滾杠田豐沮授的交情嗎?

    但他確實是看在審配的麵子才給了這小夥子一個美差的。

    負責後勤軍需,獎懲犒賞,並且管理整個河北的人一共有三個,除卻袁紹之外,尚有沮授和審配。

    想靠戰爭發財,不僅靠劫掠,也要看後方送來的錢糧多不多,除卻兵士吃用犒賞之外,留給自己的部分多不多。

    袁紹是他的發小,關係一直不錯,但同時也是他的老板,不能指望老板為了交情而損失自己利益,撈錢也必須偷偷摸摸;

    沮授是袁紹的大管家,人是很溫和的一個人,但在政務上也頗為精明,想從他那裏多支個幾千萬錢來充實一下自己家的小金庫,沮授能把賬本塞到主公眼皮底下;

    剩下一個就是別駕審配了,雖然天性烈直,很不好說話,但許攸覺得這三個人裏最可以拉攏結交的就是這個了。

    自己將這場大功贈予他子侄,他豈有不投桃報李的道理呢?

    許攸沒有考慮過這個不曾獨當一麵的年輕人到底能不能擔任這支分兵的統帥。

    因為他肯定是當不了的。

    但這支攻打範城的冀州軍其實也不需要一個統帥。

    當無數繩索匯聚在雲梯車前,用牛馬與民夫的汗水將底座下的原木牽扯出沉雷一般的聲音時,範城的守軍又一次臉色蒼白,驚慌失措地去尋他們的軍官了!

    冀州人來了!他們嚷嚷道,還帶來了攻城車!

    那些衝車!投石車!雲梯車!他們比比劃劃,那麽大!那麽高!比城中最古老的那棵樹還要高!

    可那些攻城器械還不是完全體,它們在運送過程中還可能產生一些磨損,因此需要在城下進行最後的組裝和調試。當工匠們一層接一層地為這些龐然大物維修校對時,城上的守軍已經亂作一團。

    ——那是攻打濮陽用的雲梯車啊!

    ——濮陽城高近三丈,才會用那樣的雲梯車!可咱們範城的城牆修了這麽久,也就兩丈而已啊!

    ——還有那個衝車的獸頭!獸頭!那麽凶!能把我的五髒六腑撞個稀巴爛!

    ——咱們守不住的!

    這樣的聲音從第一個守軍嘴裏喊出來時,小軍官立刻衝上去一拳將他打翻,並且冷冷地要求抓去給軍法官處置。

    可緊接著就有越來越多的士兵用他們的目光和神情,用蚊蚋般的嗡嗡聲繼續傳遞著這句話。

    蚊蚋般的聲音越來越大,嗡嗡聲漸漸變成了車輪滾滾,等到張超趕過來時,已經成了雷鳴陣陣。

    那其實並不是攻打濮陽時用的雲梯車。

    那幾架雲梯車比攻打濮陽時所修的更高一些,因此重心有點不穩,這一點被工匠警告過,用來偵查城中動向是很夠用的,但如果是用來貼近城牆,令士兵攻城,就不如老式的那樣方便。

    許攸一點也不在乎。

    投石車是真的,衝車就沒有那麽真,為了又快又好地雕出獸頭模樣,那個鐵皮其實是中空的。

    雲梯車也有點小問題,但不打緊。

    因為他已經拿下了濮陽,不是靠冀州人的血,而是靠他的計謀。

    在許攸眼中,這一次也沒什麽不同。

    他不需要審榮身先士卒地爬那兩丈高的城牆,他隻要將盔明甲亮的冀州軍放在城下,再將這些攻城的大家夥推出來,範城守軍的士氣自然就崩了。

    許攸所料想的一點都不錯,不僅範城的守軍士氣崩了,連隔岸的泰山軍士氣一瞬間都快崩了。

    這怎麽打?

    所有人見到對岸那烏壓壓的敵軍,以及那些見所未見的大家夥時,心中都生出了一股懼意。

    倉亭津的守軍暫時還沒有動靜,但外麵那些擺攤的賣藝的百姓已經爭先恐後地掏出自己最後一袋糧食,最後一枚五銖錢,想要爬上船,去到對岸。

    當冀州軍如烏雲一般來到這個渡口時,陸白所見到的,的確就是這樣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