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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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家倒了!

    在無數鄴城士庶眾目睽睽之下,  狼狽地被拖出宅邸,被打翻在地,甚至被踩上無數隻腳。而在許攸的兄弟子侄頭破血流,  奄奄一息時,  審配才剛剛從宅邸裏出來。

    他的確是需要一點時間的,因為他也想象不到這裏有多少財物需要清點——怎麽會有這樣多的財物!那一箱接一箱的綾羅,  一箱接一箱的珠寶,五銖錢像山一樣壘起來,  隨意地堆在庫房的角落裏,  甚至連許家的仆人都不屑去取用。

    刻著審家印記的那些箱子,  就那樣潦草地堆在裏麵!

    那原本是用來犒賞軍中將士的!

    ……不,  這裏已經可以武裝起一支軍隊了!

    他既驚且怒,正想要狠狠地發作一通,  按照《九章律》將許家從上到下都抓進監獄,按照律令來審判時,有士兵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使君!使君!門口出事了啊!”

    那些人還沒有經過一場審判,  就要被打死了啊!

    當審配匆匆忙忙趕到大門口時,  他頓時感到眼前一黑。

    那些拐杖與佩劍上還沾著血的士人望向了他,他們的神情先是激憤,而後漸漸冷靜下來,  變得驚恐。

    人群暫時地沉寂了。

    但在驚恐之後,  有人忽然冷哼了一聲。

    “死有餘辜!”

    “沒錯!”不知道是哪個方向立刻有人應和,“他們該死!”

    “死得好!”

    他們就是該死!死不足惜!

    這樣的聲音不僅爆發在後麵那些沒機會動手的庶民之中,而且也從世家的眼睛裏迸發開了。

    他們已經沾了血,已經與許攸結下了死仇。

    可是他們原本就準備將許攸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難道此刻反而要祈求許攸的原諒嗎?

    他們互相看著彼此,而後微微地笑了。

    在主公將許攸家人的命運交給審配那一刻起,  就早該想到這一刻的!

    沮授想要一個個地勸阻,想要嚴查進出城的騎士,想要將消息封鎖起來,但這樣的消息怎麽可能被封鎖呢?

    雪片一樣的書信飛出了鄴城,其中有些放在回家看望父母的婦人懷裏,有些壓在賣瓜的瓜農筐中,還有些塞在載滿豬糞的糞車下麵,它們總有千萬種辦法,飛向它們該去的地方。

    郭圖懷裏就揣著這樣一封信,但他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就好像它從未來過一樣,低眉斂目,站在袁紹麵前。

    袁紹很少沉默這麽久,而且是在摔了一隻精美的犀角杯之後,他沒有咆哮,沒有找任何一個人的錯處,而是良久地沉默。

    於是精明人就猜出主公心裏在想什麽了——他犯錯了,想推給別人,還很難推,因為這個仇結得有點太大了,是他將命令下給審配的,現在許家死了人,他要推審配出來抵命嗎?

    那顯然是不可能的,莫說他同樣倚重審配,就算審配在他心裏可有可無,也不能這麽幹啊!這要是推審配出來頂這麽大的鍋,他顏麵何存?以後誰還替他賣命呢?

    但不抓一個首惡出來,怎麽安撫許攸呢?

    袁紹歎了一口氣,將那紙文書向前推了推。

    “審正南,唉……”

    田豐先接了過來,看過一遍後,立刻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冷哼。

    “許子遠縱容家人行凶作惡,這班人便是送去按律處置,恐怕也該受個俱五刑!”

    “審正南還是太過魯莽了,”郭圖慢慢地說道,“許子遠遠在鄄城,若聽聞此事,豈不令他心寒?”

    田豐冷冷地瞪向了他,“他不過替主公領兵,麾下皆冀州精銳,他又敢怎樣?”

    “縱使如此……”郭圖輕輕看了一眼主公。

    主公並不是愚笨的人,那充滿憂慮的一眼望過來,袁紹立刻就悟了。

    審配做了什麽,都會被許攸當成是袁紹的意思。

    許攸會怎麽想,怎麽做?

    哪怕袁紹傳信說明真相,再加安撫,難道許攸不會猜疑這是主公猜疑了他?

    如果許攸就在麵前,袁紹是不必擔心的。

    但現在他必須做出決斷。

    “派人接替荀諶,”袁紹說道,“令他領一萬兵馬,屯兵濟陰。”

    ……要荀諶去濟陰做什麽?

    郭圖轉念一想,立刻就明白了!

    主公要荀諶屯兵在鄄城附近,穩定軍心!

    那隻大鵬鳥似乎已經落了下來,在並不遙遠的地方,將許攸抓了起來,高高地飛向天空!

    這個一直以穩重寬厚形象示人的中年謀士就要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並且誌得意滿地等待主公對他的任命時,袁紹從案幾後站起來了。

    他根本沒有看向這位小心謹慎,機敏過人,形象完美得足以成為第三位大監軍的謀士一眼。

    “我當親往鄄城,擊破劉備!”

    大鵬鳥將許攸從很高很高的地方摔了下來,砸在了郭圖的頭上。

    那些書信還在不要命地飛啊飛,飛過大鵬鳥的爪下,飛過黃河,直至最終飛到了那個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經從九天之上狠狠摔下,砸了個稀巴爛的人手上。

    那時許攸也在清點自己的庫房。

    他又搜刮了許多的財物,分不清都是誰的,其中也有後方運過來的軍資,有兗州豪強的家產,有冀州世家送來打點的禮物,甚至還有曹阿瞞的家當!

    抄家初時有點不好意思,但抄了之後,許攸就隻剩下鼻子出出氣,表達一下自己的不滿了。

    阿瞞家裏沒多少錢,甚至沒有綾羅錦緞,隻有布帛而已,但竟然還有一群小婦人!他是拉不下臉來搜刮阿瞞的妻妾的,那點家當他又看不上,隻能翻來翻去,撿了一枚玉帶鉤走,也算是一件戰利品了。

    他正拿了那枚玉帶鉤,皺著眉翻來覆去地看時,鄴城的信到了。

    許攸將玉帶鉤塞進懷裏,匆匆走了出去。

    第一封信到時,有婢女在旁心驚肉跳地看著主君那陰沉的神色。

    但還不待他看完,第二封就來了。

    然後是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

    說不清楚怎麽回事,一旁的婢女想,怎麽會有這麽多封信啊!那其中有和許攸沾親帶故送來報信的,也有跟許攸一毛錢關係都沒有的河北世家送來報信的,一封比一封語氣更嚴肅,一封比一封措辭更可怕,許家死了多少人?死在門口?死絕了?!

    許攸喘著粗氣,將還沒來得及看的信猛地一推,連同案幾上所有東西都掃了下去!

    “這般賊人!”他咬牙切齒,“我當食其肉!寢其皮!”

    婢女隻聽到一個尾巴。

    她們早就跟著那些被掃落的書信一起,慌張地跑出去了。

    於是隻剩下許攸一人在這座被打扮得金碧輝煌的屋子裏沉思。

    他的太陽穴一陣漲似一陣,他的身體也一陣熱,一陣冷。

    他好像看到許多極為美妙的未來,在那個未來裏,這些金珠寶玉都已經被他棄若敝履,他已經位極人臣,站在主公的身邊,是他擊破劉備,是他降服劉表,是他平定江東,他為主公打下了天下,當封侯耶?

    不不不,他要封公!他甚至應該封一個異姓王!

    他大可以站在主公麵前,理直氣壯地對主公說——

    “本初!本初!無我卿不得天下也!”

    那個美麗的幻想忽然破滅了,他也忽然清醒了。

    他還沒有輸,許攸用濕漉漉的,滿是汗的手擦了擦自己的額頭,他想,他現在仍然是位高權重,掌握冀州兵權,他怎麽會輸呢?

    前路是可見的,主公也許不會再令他掌兵,接替他的人很快就要來了。

    他如果老老實實地回去,或者在接替的人選未至時立下一個大功,主公是會留他一條性命的,甚至也可能好言安撫,再賞他點財物。

    但他的家人,他蒙受的羞辱,就這樣算了嗎?

    他往後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得見,再想尋起複千難萬難,他就這樣忍了嗎?!

    不錯,本初既是他的故友,又是他的主公。

    ……但,錯不在他啊!

    “本初負我,”他小聲嘟囔了一句,“非我負本初!”

    留在袁紹帳下的前路是一眼看得見的,他已經看完,便將目光轉向第二條路。

    想要領兵投劉備是很不容易的。

    冀州軍的家眷都在河北,帶著他們投奔基本是不可能的,而劉備與他素無舊情,他雖然通曉冀州軍務,有許多主意可以給劉備出一出,但僅此是不足夠成為劉備麾下第一人的。

    他必須拿出點什麽真東西來,許攸想,他必須能夠幫助劉備,一舉奠定勝局。

    天冷了,該想辦法讓許攸破產了。

    陸懸魚的案幾上也放了好幾封信,內容大同小異——許攸藥丸。

    這些信分別是正在帶娃的荀紹送來的,正在籌備軍糧的鍾演送來的,以及躺得很平,根本都不能理解到底哪來情報路子的司馬懿送來的。

    ……劉備那邊送的信是第二天送過來的。

    她看完這些信之後,又去看地圖,看了半天總覺得不對勁,狐疑地拿起這幾封信,挨個聞一聞。

    有的信什麽氣味都沒有,隻有灰塵,有的信上帶一點墨汁的氣味,有的信上摻了一點很淡的香,不像是刻意熏的。

    這些信的氣息她都不是很熟悉,直到最後一封,她仔細聞聞,終於聞到了很熟悉的氣味。

    司馬懿進帳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所出仕的這位主君拿著信,皺著鼻子,傻乎乎地聞來聞去。

    “誰養豬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