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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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談判從一開始對於劉備而言就是沒有意義的。
理由怎麽說呢, 陸懸魚形容不好,但她覺得是有點“破窗效應”那個意思的。
袁紹有了一個珠玉在前,公開造反的弟弟, 當了全天下的公敵之後, 大家看袁紹也多多少少有點這個疑慮,都覺得他既有篡位的資本, 又有篡位的行動, 還有篡位的條件, 那他應該就是那個逆賊了。
這種時候袁紹擺一下忠臣的姿態, 發表一點不痛不癢的忠君輔國的言論, 大家頓時就會覺得“哎?這人還沒那麽壞嘛?”
而且袁紹與他那個很有俠氣, 愛和土匪們混在一起的弟弟還不同, 他是和世家站在一起的。
隻要他在明麵上喊一句忠於大漢, 世家們就有遮羞布繼續同他站在一起。
現在他再發表點更懇切的言論,那在眾人心中已經跌到穀底的形象一定是穩步上升的。
雖然反正都要打,但袁紹也不想興無名之師,就讓荀諶出來了。
荀諶內心對天子有多忠誠,這個不一定, 但他在形象上是完美的,出身滿分, 顏值滿分, 出來講的這一堆屁話天子可能不愛聽,但沒關係, 反正他也不是講給天子聽的。
在世家耳朵裏,奉天子為共主,與袁氏一起治天下,這並不是不可忍受的選項啊!劉備雖然根紅苗正, 但還有個愛打土豪分田地的家夥在,沒攢夠功勞的世家多半要夾著尾巴做人,那為什麽不考慮考慮袁紹呢?
針對這種花花腸子,主公給她推出來應付袁紹的使者就很顯而易見,也是“破窗效應”的思路了。
主公一直是負責扮演那個攔住她捅破屋頂,好聲好氣商量開窗子的人。他出身漢室宗親,有漢光武帝在前,他在爭奪皇位上有天然法理;他待人接物很有手腕,徐豫世家無不敬服;他還很有寬仁的品行,後世誇這個叫“高祖遺風”。
這樣一位大諸侯,形象值已經拉到滿分了,他還有什麽進一步提升的空間門嗎?
沒有。
進一步提升的空間門都是要靠戰功換來了。
因此劉備是沒必要親自見荀諶,和他打嘴仗的,隻要給小陸推出來就夠了——天下皆知陸廉出身寒微,雖然品行好,但言辭方麵是和呂布看齊的。
……她的說話技巧已經討嫌到和呂布看齊的地步了,你會對她有什麽指望嗎?
那她不管對使者說點啥,天下人都不會覺得驚奇了啊!
荀諶並不吃驚。
他講的話本來就半真半假,講出來也不是給她聽的,而是要傳出去,給那些態度曖昧的世家聽。
這場談判本來也是作態的,就像那個站在城牆上破口大罵,後來竟因此受了劉備嘉獎的小軍官所說一樣,都打到這個地步,怎麽可能還有談判的空間門呢?
除非其中一方將血流幹,否則這場戰爭是不會停止的。
他平靜地打量她,像是在打量第一次見到的人。
那張臉是沒有什麽變化的,可是與月色下的她,亦或是數載之前的她都不再相同。
從頭到腳都很熟悉,從頭到腳都透著陌生。
荀諶似乎已經被她噎住了,陸懸魚很滿意,站起身準備離開。
“在下已備酒席。”他很客氣地挽留了一下。
她也很客氣,“準備了什麽東西?”
荀諶愣了一下,微笑道,“除了尋常之物外,還有些冀州土物——”
“是友若先生自己扛來的嗎?”她問。
荀諶的表情裂了。
帳篷裏那些文吏和衛兵的表情也裂了,不明白這位劉備登壇拜下的大將軍在講什麽傻話。
“還是河北百姓一步步扛過來的呢?”她問,“要是友若先生自己扛的,我就吃。”
友若先生氣笑了。
“將軍今日已領四州之兵,難道糧草供給也是將軍一人運來的嗎?”
“那肯定不是,”她回答得飛快,“但我們的民夫有飯吃,有衣穿,我不擔心多吃一頓給他們帶來的負擔,我也不需要他們運青州的土物給我吃。”
荀諶冷冷地看著她。
她感覺很爽,虛情假意地拱拱手,抬腿就往外走。
“將軍且住。”他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哎?”
待她轉過頭去時,荀諶的表情已經完全正常了。
他起身,像一位無可挑剔,從來沒被低情商選手氣到破防的世家郎君那樣,姿態優美地走過來。
有人將帳簾掀起。
“我送將軍。”他說。
冬天的太陽西斜得早,才過了晌午,荒原上的草葉就被拉扯出了寂寥的影子。
她就這麽與他並肩走著,心裏盤算著一些關於這仗該怎麽打的事。
“博泉的別院,”荀諶突然說,“我派人將它修繕好了。”
她忽然一愣,停了腳步。
“當初因將軍聚集起來的流民,也都安置在附近,現在已經成了一個村莊。”
那些瘦骨嶙峋的,口音各異的,沒有什麽出息,無論如何也當不成兵的流民,似乎早就被她忘掉了。
但當荀諶提起來,那一個個連分飯都分不明白的笨蛋忽然又從腦海深處跳出來,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還有一位出身太原張氏的先生,”荀諶笑眯眯地說道,“他說你是他的舊主,你雖走了,他卻感念你的恩義,不願離開,因而繼續幫你照看百姓,教稚童識字,很受眾人尊敬。”
……這個她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
……她想起來了。
……那個卷了她的辦公用品逃走的家夥。
好奇妙啊。
“我算不上他的故主,也沒什麽恩義,”她說,“倒是有些仇怨。”
“那不重要。”荀諶溫和地說。
她讓鄔堡的人剃了那個山羊胡一個光頭,一點都不重要。
她隻是不停地向前走,向著她心中的那個目標,走了這麽久,她的心願雖還沒有達成,回頭看一看時,卻見到許多奇妙的風景。
比如說有人會用她當招牌,做了熟食生意;
又比如說在她行軍打仗時發現,有些村莊求雨時,甚至還會把她的名字寫在神牌上,供一碗肉,試試能不能下雨;
再比如那個山羊胡當初那樣瞧不起她,現在知道她名滿天下了,又這樣想方設法與她拉一點關係。
她沉思著,荀諶在一旁注視著她。
“勞你費心了。”
“若你將來有閑時,回去看一看,”他輕聲道,“我就心滿意足了。”
陸懸魚抬起頭,皺眉看了他一會兒。
如果黑刃在的話,她會對它感慨一句,這個男人多像一個言情小說的標配男主啊。
出身好,樣貌好,學識舉止風度什麽都好,他還肉眼可見的浪漫且專情,品行用世家的標準框一框,肯定也沒任何問題。
他目光柔和又專注地看著她,那雙靜而幽深的眼睛裏滿滿的,隻有她一個。
“剛剛在帳內,”她輕聲說道,“我並不是有心要氣你。”
荀諶的眼神忽然滯了一下,而後裏麵生出了許多欣喜。
“你知道我軍是如何攻下白馬城的麽?”她問。
她看到那些欣喜像暖陽下早早生出來的嫩葉,有冰雨灑下,一瞬間門便被凍在了裏麵。
“待天下海晏河清時,也許與友若先生還能再見,”她翻身上馬,平靜地望著他,“那時再與先生把盞言歡吧。”
他深深地看著她,似乎想說點什麽,但最後還是斂容行了一禮。
揣著戰書,騎著戰馬,餓著肚子,溜溜達達。
本來她心裏裝了很多事,但懟荀諶讓她的情緒好了一些,可以好好地將戰書送到主公這裏,順便蹭點飯吃。
主公聽完她轉述的話也並未驚訝,“袁紹口不對心,當初何進與靈思皇後為十常侍事爭執時,是他進言令何進下旨,將四方邊軍調至雒陽,袁家那時已存弄權之心,他今日又怎會生出這樣的念頭,要當第二個何進呢?”
“不管荀諶說什麽,”她說,“反正我都噎回去了。”
“嗯,不過袁家勢大,又得士族愛重,”劉備說,“他要是有心對某些人說些什麽,那些話總能傳過去的。”
陸懸魚眨眨眼,感覺有點迷惑。
“有些人?”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還有數不清的冀州青壯沉默著,繼續一路向南進發。
他們一輩子也沒踏過黃河以南,沒見過黃河南岸的百姓,更與他們不曾結過任何仇怨。
至於在公文裏被稱為逆首的那個叫劉備的人,離他們的田地更是遙遠。
但他們就是這樣被征募過來,拋下妻兒老小,拋下即將春耕的土地,向著這片戰場進發的。
他們是被沮授送來的,送來為袁紹那本就相當龐大的軍隊添磚加瓦。
還有些人要被荀諶的信送走,但被送走的人並不在冀州軍中。
就在談判後的數日,蔡瑁跑來了。
沒人知道這到底是劉表的想法還是蔡瑁的想法,但他極其謙卑又小心地敘說著荊州有信傳來,劉表病重,召他回去的決定。
為了讓這個理由看起來可靠些,這個精明的荊州名士甚至將劉表兩個兒子之間門那點恩怨也拿出來大說特說,說到動情處,甚至眼淚也落了下來。
“使君啊!”蔡瑁雙眼含淚道,“在下恨不能戰死於此,唉!唉!在下這一去,愧對使君,枉稱丈夫啊!”
主公就立刻起身,小步疾行過去扶這個哭得快要暈厥過去的人起來。
陸懸魚在旁邊沉默地看了半天,冷不丁開口了。
“你走就走吧,”她說,“把黃漢升將軍留下,表表誠意怎麽樣?”
正準備歪在主公懷裏的蔡瑁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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