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第二百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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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劍這種事,                自然要看各人的目的。

    項莊舞劍,他自己肯定希望單人舞,但樊噲就不同意。

    然而大將軍問出這句話,                又有人多想了。

    ——大將軍欲獨自舞劍,還是與人對劍?

    ——除明公與關將軍外,                帳內並無身份適宜之人呀!

    ——既如此,大將軍此言,莫非有何弦外之音?

    他們將疑惑的目光轉向上首處,                明公倒是一拍大腿:

    “想幾人,                就幾人!”

    “那行,”大將軍說道,                “這帳篷空間有點小,                一個個來吧。”

    ……帳篷裏又靜了片刻。

    很早以前就有人認為,                馬戰首推呂布,步戰則推陸廉,陸廉一人一劍守長安,                若非叟人開城,不知又將如何!

    但大家到底不曾親眼見過,以前陸廉身份低微時沒人有那個興趣,                現在人家受了主公登壇拜將的禮,成了大將軍,                沒人有那個資格請她舞劍了。

    當然她打仗時還是有機會看到的,                跟著她衝到第一線就行,                問就是您有那個膽子嗎。

    現在大將軍下場了,不是意思意思的舞劍,                而是準備和人捉對練練,                大家興奮的小耳朵立刻就豎起來了!

    ——和陸廉對舞!這個能不能上史書啊?!別說勝過她,                要是能在她手下守住片刻,或者萬一今天運氣就到了,能給她那件漂亮的袖子上劃個口子,明公在上,肯定也要另眼看待!

    大家都有點興奮,歲數大的看年輕的,歲數小的看對麵,誰也不想第一個出來,偏偏對麵的武將們都是一副被箭矢射成篩子的疲憊模樣。

    ……比如說前排有個興致很高的張遼,偏偏一隻胳膊吊在胸前,吃飯都要用勺子的。

    “大將軍既有興致,”忽然有人開口了,“我來試一試。”

    張繡坐在士人這一邊,穿的卻是一身束袖的曲裾,現在將曲裾的前襟挽起,掖在腰帶裏,又跺跺腳,鬆鬆腿,整個人的氣勢就更足了。

    “好,”大將軍很和氣地說,“張公請吧。”

    張繡有時會覺得陸廉這人是有點奇怪的。

    言行舉止雖然有點怪誕,但不算十分出格,品德名聲更不用說,因此應該說,隻要看到她的臉,不說讓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至少也應該平心靜氣。

    但當他起身,準備向這位年輕將軍挑戰時,他忽然察覺到自己看到她時,總有些別的想法。

    ——比如說,他會莫名地嫉妒她。

    很合理。

    甚至不止是他,在座幾十位賓客中,總有一多半對她是且敬且嫉,且妒且服的。

    尤其張繡跟著叔父張濟領著西涼軍穿過潼關,奔赴京畿時,叔侄倆是有些野心的。

    漢室傾頹,群雄紛爭,他們有天下無敵的西涼軍,護送天子時公卿們在他們眼裏如草芥一般,他們想殺誰,就殺誰,想怎麽殺,就怎麽殺!

    皇室的符策典籍散落在田野的荒草間,有宮女想要尋回它們,被兵士一隻手揪住頭發,拖狗一般拖走,有公卿想要尋回它們,被兵士一刀捅進胸膛裏,如宰豬一般放血。

    任何人在那樣的境遇裏都會變得瘋狂而充滿幻想,即使他們沒有一塊真正能夠產糧募兵的立足之地,叔父仍然篤定他們隻要向南,就能輕而易舉地攻下劉表的荊州。

    他們已經是諸侯,並且準備更進一步。

    而後穰城下的一支流矢,將什麽都改變了。

    他偶爾會回憶過去,回憶在董公麾下少不知事的日子,回憶策馬走在長安街頭上,公卿百官噤若寒蟬跪於馬前的日子,回憶天子也要看他叔侄臉色,求一口飯吃的日子。

    那時的陸廉可不如他。

    她

    一整條街的親鄰都被殺得盡絕,隻有三兩個婦孺僥幸逃得性命,她像狗一樣逃出長安,在泥潭裏一步步地艱難跋涉,走得雙腳流血,雙頰枯槁,才走出一條生路!也不過是躲在平原城裏,當一個小小的更夫,為人驅使罷的黔首罷了!

    長安是她前半程苦難的一站,卻是他人生榮耀的頂端。

    她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佩劍走過來了。她衝他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看不見什麽表情,隻是拔劍向前,擺了一個備戰的姿態。

    歲月不曾剝奪她的力量,她看起來仍然年輕有力,不言不笑,氣勢更盛他一頭。

    他是朝廷親封的建忠將軍,宣威侯。

    ——孱弱的朝廷,並且在他脫離朝廷之後,再無建樹。

    她也是朝廷親封的驍騎將軍,先是紀亭侯,後為琅槐鄉侯,今又立此功,足以再進一步,封一個縣侯。

    然後他們在爵位上就持平了。

    天下誰也不會覺得他們的地位是持平的。

    張繡就是在那一瞬刺出了他的劍,當他刺出那一劍時,他心中感到驚異極了,不明白以自己今時的身份地位,是怎麽想到去嫉妒陸廉的。

    可是陸廉的劍比他的念頭更快!

    她甚至沒動一動雙腳,身形像春初最後落下的一片葉子,無聲無息,連一個旋兒也沒有,輕飄飄地落在泥土裏。

    她的劍也不似傳說中的驚雷一般,威猛雄渾,隻是在躲閃他的劍時,順便將自己的劍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他不曾躲,因為躲不開。

    她的眼睛裏沒有鬥誌,甚至將劍收回來時,她還客氣地笑一笑。

    這個戎馬半生,鬢邊已經生了白發的西涼漢子忽然釋然了。

    “若無叟人背信棄義,”張繡說道,“以你的本事,確實可以守住長安城。”

    大將軍正在收劍,聽到他的話還愣了一下。

    她大概已經將那段過往忘了,張繡想。

    無論是誰,如果能走到她而今的高度,都會將那些過往忘記的。

    也算身經百戰的張繡敗了第一陣,接下來誰上都不丟人了!

    普通士人不太行,但軍中也有沒受傷或者受傷沒那麽嚴重的,比如說黃忠就紅著一張老臉上來,很客氣地衝她行了一禮,想要和她比試比試。

    比起更多是馬上作戰的張繡,老革出身的黃忠戰鬥經驗顯然更豐富些,揮著刀盾打了幾個來回後,才被大將軍一招斃敵。

    但這又給了很想刷存在感的賓客們一些信心——黃忠這樣沒名沒姓的老革都行的話,我為什麽不能試試?

    況且一個最簡單的道理——陸廉隻有一個人啊!她會累啊!

    “下一個。”大將軍說。

    有人握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

    “下一個。”大將軍說。

    有人竹箸上夾著的烤肉掉下去了。

    “下一個。”大將軍說。

    準備上場碰碰運氣的人驚呆了。

    “大將軍這不像在舞劍。”有人偷偷說。

    “像個什麽?”

    那人就把嘴閉上了,沒把“像殺豬”三個字說出來。

    起哄和喝彩聲都漸漸弱下去了,大帳裏又變成了一片寂靜。

    大將軍那件嶄新的衣服上莫說一道裂口,甚至連一個手印也沒有。

    她還站在大帳的中心,不流汗,不喘氣,眼皮都沒有多抬毫厘。

    她長得像個人,身材像個人,說話時雖然有點不像,但總體還算像個人。

    但現在她突然就不像個人了。

    “下一個。”

    大將軍絲毫沒有察覺到大帳裏所有人都在敬畏地看著她。

    直到主公忽然站起身。

    “我來試試。”劉備說道。

    主公打架時不用劍,用兩柄小手戟。

    “我以前和典韋打過,”她忽然變得話多起來,“他就用這個。”

    “嗯,然後你勝了他。”

    “我就沒輸過。”她很自然地說道。

    喝酒的都不喝了,吃菜的也不吃了,就連努力揮舞勺子幹飯的張遼都把勺子放下了。

    眾目睽睽,所有人都在盯著這君臣倆,想看大將軍辭讓是不可能了,她可能腦子裏就沒有“臣節”這種東西。

    ……但這麽想的司馬懿發現自己錯了。

    大將軍還是有“臣節”的。

    她看到主公在挽袖子,掖曲裾,抖擻精神,準備戰鬥,就湊到他身旁了。

    這位大將軍不打仗時走路磨磨蹭蹭的,但隻要她想,總有辦法一步跨到別人身旁,也不知是個什麽本事。

    兩個人突然離得很近,不出一丈,就給主公嚇了一跳。

    “你離我這麽近做什麽”

    所有人都聽到主公小聲問了一句。

    “主公,我說我沒輸過。”

    所有人都聽到大將軍小聲回了一句。

    “嗯,我聽到了,”主公皺眉瞅她,“然後呢?”

    所有人都把耳朵豎起來了。

    火炭劈啪的聲音,更漏的聲音,香爐裏的香料燃燒殆盡,落進香灰中的聲音,帳外士兵們說笑打鬧的聲音,一清二楚。

    但即使這樣,還是不夠安靜,於是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將呼吸屏住了。

    他們屏氣凝神,微微側著頭,餘光盯住大將軍的嘴唇,決定不放過她接下來說的任何話語。

    司馬懿握緊了手中的竹箸,額頭上微微浸出汗滴。

    “主公,你勝不了我的,”大將軍也用餘光掃了一眼賓客們,將一隻手捂在嘴邊,小聲地詢問主公,“要我假裝打不過,提前認輸嗎?”

    簡雍先生突然非常大聲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但沒有什麽用。

    因為所有人都看到主公那個震驚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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