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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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長江,                就在劉備的勢力範圍內了。

    張郃最近不在江陵城,得到了這群俘虜後,他領著他們去壽春安置了,                並且寫信請她一定要來看看。

    沒辦法,廣陵已經承擔了太多,而淮南人口還沒有完全恢複過來。

    於是公款消費的使團也就稍微繞行了一下,                沒有直接在江陵停船,而是沿江北上,                從洪澤進了淮水,最後在淮水南岸停船下馬。

    ——她曾經來過這裏,                但現在它已經變得很讓她感到陌生了。

    秋天的洪澤是很美的,但仍然比不過這個夏日。

    有植物在水澤裏瘋狂生長,田裏的禾苗也已經抽條長得很高,遮陰的大樹鬱鬱蔥蔥,                裏麵總藏了一些有點青澀的果子,那吃起來應該是很解渴的,                但還比不過田裏的瓜。

    圓滾滾,                胖嘟嘟的,                綠油油的紋理一看就惹人疼愛,                也很惹各種小動物的覬覦。於是農人不得不搭起瓜棚,忍著夏日裏漸漸變得酷烈的陽光。

    她看了很眼饞,                下馬走過去,                同農人說,要買幾個瓜吃。

    ……農人沒理她。

    這次換諸葛亮走過去,                農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開始比比劃劃。

    “怎麽回事?”她小聲問,“這人是個聾啞人嗎?”

    諸葛亮思考了一下,                忽然講了幾句她聽不懂的話。

    片刻之後,他留下了幾百大錢,侍從們人人抱回來一個瓜。

    她眼巴巴地看著小先生,小先生眼神專注地盯著侍從切瓜,陸績看不過去,走過來推推他。

    “這不怪我,”諸葛亮笑道,“將軍自己把這事忘了。”

    “……什麽事?”

    “他們是鮮卑人啊。”

    ……她一個大驚失色!

    接近壽春城時,張郃已經在城外等著了。

    天氣很熱,但他還是一絲不苟地穿了一身鎧甲,於是不知道是熱的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總覺得他的臉很憔悴,但當他看到她遠遠過來時,眼睛裏立刻散發出了可怕的亮光!

    “大將軍!”

    她張張嘴,“張將軍!”

    “大將軍何以肅慎至此呢?喚在下儁乂便是!”張郃熱情地嚷道,“聞聽大將軍將至,冀州軍上下無不引領而望啊!”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張郃,總覺得什麽地方有點不對。

    她雖然是個很木訥的人,但其實周圍人討好她她是能感覺得到的。

    世家手法比較圓滑,比較溫文爾雅,裏麵帶了許多淺嚐輒止的試探:比如說先請你吃頓飯,看看表演,中途和你聊聊天,猜測你的喜好,揣度你的態度,你想不想要金帛?不想要?那名貴珍玩呢?孤本古書呢?這個漂亮的伎人你有沒有多看一眼?那個給你斟酒的美童你有沒有留意他的長相?還不行?那你是個武人,看看這套光耀如日的鎧甲?這柄吹發即斷的劍?這把削鐵如泥的刀?還有這匹名馬——嗨,江東沒有名馬,送不出這東西。

    他們總是不斷的恭維,不斷的試探,以期望在不冒犯你的前提下同你交好。

    於是盡管他們背後會批評她心如鐵石,但她還是不得不說,世家的討好除了讓她偶爾有點受不住,尷尬地摳摳腳之外,不會給她沉下臉的機會,哪怕她開口回絕,他們也很能拿捏住分寸,辨別清楚她是客氣還是真心——他們真的,太·圓·滑·了。

    武夫的討好就是另一種,手法笨拙且直接,誇就使勁誇,送東西就使勁送,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你真不要嘛?真的嘛?一個糙漢子虎目含淚地看著你:大將軍!聽說你可愛吃薯了!郭奉孝就是這麽被你救回來的!這是俺家自己種的好薯!吃起來嘎嘎脆,嘎嘎甜!你真不要嘛!

    於是她不管是收下還是回絕,都變得非常為難,當然太史慈總是有辦法替她擋下的……他甚至還能找點什麽借口,比如說你要是箭術比不過我,騎術比不過文遠,那就別來叨擾將軍了啊!這個薯可以收,但是那一小包金子不行!不行不行!你弟多可愛也不能送來給將軍當親衛!說不行就不行!

    現在張郃就給她這種非常強烈的感覺,就是不知道他準備要給她點什麽驚喜。

    考慮到她和張郃的關係其實沒有那麽親近,她的拒絕可能就會變得非常麻煩……太史慈又不在!

    可能是她愁眉苦臉的樣子有點明顯,小先生不解地轉頭看了她一眼。

    她搓搓臉,又有了一點點信心。

    ……雖然小先生在軍營裏待的時間門不太長,但他可是諸葛亮!這點事肯定有把握的吧?

    城裏有點髒。

    她上次來壽春城時,這裏有一種詭異的幹淨。

    據說袁術會每日在壽春宮的高台上俯瞰全城,有穿戴不整齊,不體麵的人,會被拖走;有哭泣吵嚷,或是醉醺醺的人,會被拖走;有餓殍趴在路上,不用說這東西斷不能讓仲家看見,所以也必須拖走拖走。

    那些人不見了,躲在家裏,直到黃昏後再悄悄出來,掙紮著不知道去哪裏找一口飯,或是挨家挨戶地遊蕩,順著窗洞往裏看,哪一個窗洞裏的人不再出門了,他們就進去,欣喜而謹慎地將它抬走,換一頓飽飯吃。

    街上沒有人,自然也沒有了髒東西,秋風起時,連落葉也沒有。

    樹皮已經啃幹淨了,樹也枯死了,哪裏還有落葉呢?

    整座城市都靜悄悄得可怕——直到她用一群豬羊趕開了城門,那些還留著一口氣的人重新從窗洞裏探出頭,眼睛裏又有了光。

    她走在街頭,這樣回憶的時候,突然一盆水就從天而降了!

    隊伍突然變得非常混亂。

    有士兵在破口大罵,有女人在努力辯解,有老人在小心求饒,還有孩子大聲哭叫。

    她躲得快,衣袍上隻被濺了一點,小心聞聞,皺起眉頭。

    “這是儁乂故意安排的嗎?”

    張郃搖頭,“每日都是如此啊。”

    壽春城裏擠進了很多人。

    有些是鮮卑人,有些是冀州人,有些是青州人,還有些是淮南本郡人。

    他們來這座城裏生活的理由五花八門,其中外地來的漢人大部分是投降或者遣散的小軍官,手裏有一點錢,但回鄉有各種艱難險阻或是不便,壽春城這樣高峻氣派,他們自然就跑進來用很便宜的價格買了房子,定居於此。

    鮮卑人的理由也差不多,會在城裏定居的多半是鮮卑的小貴族,僥幸逃脫了被司馬懿設計處決的命運,又拖家帶口一起南下,看到這座城池這麽好,留下來的心油然而生。

    他們手裏都有些資產,自然吸引了廬江和江東的商賈,以及豫州失地的農民往這裏聚集,農人忙時在城外種地,閑時進城打短工,服務這些人,周圍村莊漸漸又有了人聲,壽春城也漸漸熱鬧起來了。

    ……但這裏有個問題,是當時大腦pu正在高速運轉戰爭模塊的劉備和陸廉沒想過的。

    這裏的吏治幾乎已經完全毀滅掉了,而想重建淮南汝南兩郡的官僚係統是一個大工程。

    但沒有官員不代表就沒有了管理,隻不過管理的方式會相對野蠻一點,落後一點,而且不重要的地方也會疏忽一點。

    就比如這條清理起來不是太勤快,兩邊的居民即使明知道有貴人要來,但給孩子洗完一次尿布之後就把這事兒忘了,於是端盆順窗戶潑出去的街道。

    “……然後呢?”

    張郃皺皺眉,“我是見不得這樣的,將軍且細想,宛城重城,有數萬冀州降卒,我自廣陵運糧,中途須得在此停留輾轉,壽春若是無人治理,糟蹋了糧草,豈不誤主公的大事嗎?”

    “儁乂接管了壽春城?”

    張郃摸摸胡子,“主公有令,將江東俘虜遷至淮南,因此趕來此地。”

    她和諸葛亮都饒有興致地繼續往下聽。

    “比如遇到這樣的事,”他說道,“我都要敲他們五軍棍。”

    懂了,從宛城到廣陵往返跑的張郃忍不了這個髒兮兮鬧哄哄的壽春,開始了軍事化管理。

    “然後呢?”

    那個婦人被拖出來了,嘰嘰呱呱地嚷著什麽,張郃也不聽,旁邊有小兵拎著棍子,按住了她就要敲。

    五棍說輕不輕說重不重的,但看那孩子明顯也不到周歲,這婦人經不經得起就很難說,她很想阻止時,又有人跑過來了。

    這是個小吏打扮的人,衣服和壽春城一樣不太幹淨,上麵沾染了一些沒洗幹淨的墨跡,身上還有一股文吏們擠在一起案牘勞形特有的汗臭味。

    但他很鄭重地衝張郃行了個禮,“將軍,城中諸事,自有令長裁決。”

    “這婦人自二樓潑汙水,汙了貴人的衣服,”張郃身邊有副將開口,“將軍按軍法行事,打她五軍棍,已是極寬仁了!”

    “按城中法度,她臨街傾倒汙物,當罰她一日勞役,髒了路人的衣衫,每人再加十文洗衣錢。”小吏說。

    “荒唐!你可看清楚了,這是天子親封的樂陵侯!平原公的大將軍!”

    “沒事,沒事,”她尷尬地擺擺手,“其實我自己也能洗……”

    小吏很是吃驚地看看她,又低著頭想了一會兒。

    “郡守同小人們說過,就是平原公來了,也要依從法度行事!”

    張郃不說話了,轉過臉來,兩隻眼睛盯著他看,她終於意識到張郃給她請來大概是為的什麽了。

    她側著身,小聲問了一句諸葛亮:“現今淮南郡守是誰?”

    “北海管寧管幼安,”諸葛亮笑眯眯地,“是一位品行聲望堪與將軍相提並論的高士呢。”

    一個地區出現了軍事和行政兩個最高長官,聽誰的?

    ……於是她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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