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1 第八十章 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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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進城時是不能像陸廉這樣任性的, 當然,陸廉任性有她的道理,她確實是代表主公占領了這座城, 但她不是這座城池的主人, 她就是先行軍而已,那她愛穿啥穿啥,誰看不順眼,就憋著唄。
而這座城池新主君的兵馬從內黃附近拔寨啟程——當然劉備很謙遜地婉拒了這個稱呼, 並且表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天上隻有一個太陽, 那河北也隻有一位主君,就是大漢皇帝——向鄴城而來。路程原本隻需要一兩日的時間,但也不是領著大軍就這麽隨隨便便進城了,他的謀士們還得商量出一套進城流程。
正常情況下, 進城的一係列禮儀流程應該是從陸廉這開始就跟大家商量好了的。
不過誰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敵我雙方都很有默契地將樂陵侯的禮儀忽略到腦後了。
劉備才是那個重點。
冀州各地準備跟著平原公混的世家呼呼啦啦地往他這裏跑, 車馬越來越多, 大大超出了後勤對帳篷的預估,但這群世家也不帶擔心的,他們自己也有帳篷, 其中有些不僅製作時工匠足夠精心,完成後家中的婢女仆婦又細心在上麵加了一層又一層保暖防寒美觀耐用的裝飾。
平原公很友好地安排了一個離中軍營很近的營地給他們, 以示他對河北世家的信任與寬柔, 於是在天氣漸冷,霜雪漸重的時節,那些繡滿各色花紋,綴以各種墜飾的帳篷就像圍繞中軍營盛開的一大片鮮花, 秀麗明豔,富貴逼人。
張遼跟高順太史慈一起穿過營地,去往中軍帳時,路過了這片營地,有幾個士兵就在後麵嘀嘀咕咕,張遼耳尖聽到了,就跟高順太史慈嘀嘀咕咕。
高順笑而不語,太史慈摸摸自己新長出來的須髯,講了一句東萊人的刻薄笑話,張遼聽了就滿意極了,正想再評頭論足幾句時,那片花帳篷裏忽然掀起一陣小小的轟動。
軍營裏是很討厭聚眾喧囂這種事的,不管士兵是什麽情緒,開心或是悲傷憤怒,軍官總趨向於禁止他們聚集——這也是無數沉痛教訓得來的經驗看,因此幾個武將立刻停下了腳步。
“何事喧囂?”太史慈招來一個東萊兵,“去看看那營中可有動亂,是否需要軍士幫忙?”
東萊兵很快又跑回來了。
“將軍,不曾有什麽動亂,隻是清河的崔公來了,有許多交好的世家郎君紛紛出迎——”
太史慈將自己的胡須揪下了一根。
張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他聲音很平靜,“崔公在何處?”
東萊兵的眼珠滴溜溜地轉,明明沒有弘農楊氏的血統,一張嘴也抿出了三瓣,直到張遼身後的並州老兵舉起拳頭在空中揮舞了一下,他那雙飛來飛去的眼睛老老實實回來了。
“就在那邊呢!”他伸手指了指。
一群高矮胖瘦各不同,總體來說都很體麵的士人簇擁著一個身材高大,高冠博帶的人走過去了。
人多,看不清樣貌,但看那個挺拔的身形,看那個走路的姿態,以及受歡迎的那個勁頭,也能確定那就是崔琰。
張遼悄悄踮起腳。
太史慈沒有,他看向了東萊兵。
東萊兵機靈,“小人覺得,不如幾位將軍遠甚。”
這個話很不成體統,好在幾位將軍沒有揪住他痛打一番時,主公那邊已經有人跑出來尋他們了。
——明早就要入城啦!必須趕緊把排隊順序給整明白了,一點都不能錯哇!主公可是很看重這一點的!主公睡不著覺了都快!
那天的鄴城入城儀式被城裏的世家們搞得很隆重。
黃土墊道,清水潑街,車輪滾滾地跑出了三十裏,考慮到迎接隊伍裏有白發蒼蒼的老頭兒,也搭起了一片花帳篷。
至於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例行節目也早就準備好了,不僅城外這群世家要準備,城裏的百姓們原本也要準備來著。
樂陵侯不許。
“你們拿自己的糧食出來也就罷了,”她說,“城中平民哪有那麽多糧食玩這種花活?”
“將軍這是什麽話!今日正是冀州生民鄙棄袁逆,重歸大漢之日,將軍難道以為鄴城生民全無信義,竟為區區幾鬥糧食……”
“什麽叫區區幾鬥糧食?”她皺眉,冷冷地瞪了那個小胡子士人一眼。
……要不然呢?
這小婦人進城溜達一圈,看完各門各戶後,不吃不睡先清點了糧草,看到城中足有百囷米的糧倉猶嫌太少,大家夥兒尋思她可能是怕劉備餓到才這樣不滿意,現在又口口聲聲嫌百姓出得多了?
小胡子在心中狠狠地罵了陸廉一頓,甚至不由自主地幻想他照著她那張滿是嫌棄的臉上打了一拳。
“要不你們出吧。”她說。
她烏黑的發髻裏簪著一朵絹花,身上披著鮮花盛開的罩袍,可是她的手扶在腰間劍柄上。
多凶殘的一把劍!
多凶殘的一個人!
小胡子發出了一聲哽咽。
“將軍,平原公圍城日久……”
“他沒圍。”她說。
小胡子的哽咽就更大聲了。
“袁譚與袁尚兄弟鬩牆……”
“你們這些大戶的田,袁譚也沒怎麽敢動。”
小胡子終於流下了眼淚,以至於在平原公入城那天,他見到那張溫柔而具有親和力的臉時,他哭得很大聲很大聲,差點比過隔壁家那位白發蒼蒼的世伯。
有人在劉備身後竊竊私語。
“你覺得主公令辭玉將軍先入城,是這個意思麽?”
法正沉思了一下,“雖不中,亦不遠矣。”
陸廉先進城的好處有很多,創死這群世家隻是其中之一。
比如說,在她那位大主簿長年累月的教育下,她不僅對士兵的約束力很強,對自己的約束力也很強。
於是就完全不用擔心許攸那種拉著審配的家產連箱子都不換就往自家裏運的事情發生。
“若如君言,主公也須慎重行事……”
聲音轉低時,不知道哪個人突然蹦出了一聲狹促的笑。
劉備占據了鄴城,幾乎也就占據了整個河北最為富饒繁華的冀州,曹操和袁譚不管心裏怎麽想,名義上都很是恭謙地表達了服從,小皇帝也又一次送來了楊修道喜。
整個天下放眼望去,幾乎已經沒有什麽人敢對抗這位大諸侯了,甚至連幽州的袁熙在得知鄴城失守後都沒有立刻領兵衝過來援救,而是選擇屯兵薊城,並且小心地與四麵聯絡。
任何人處在這樣的優勢裏都不可能不飄飄然,很顯然這位主公也是如此,他在袁紹那華美而幽深的宅邸裏大宴賓客數日,並且開了府庫使勁地賞賜了自己的臣屬之後,便一直沒有出來。
這消息正好就傳進了押後軍而行,因此走得慢了一些,剛剛進城的趙雲耳中。
“主公居於袁紹舊宅?不曾出?”趙雲問了一句。
“主公戎馬半生,”那位管糧草的文官很小心地添了一句,“享幾日的樂也不算什麽。”
趙雲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一言不發,騎馬徑直就奔著袁府去了。
若那是座空宅,主公住進去也沒什麽,但既說是在裏麵享樂,難道一座空宅有什麽樂子可言嗎?!
況且那怎麽會是一座空宅!有袁氏的女眷尚居於府中啊!其中自然有青春好顏色的婦人!
袁氏雖為大逆無道的亂臣賊子,可主公赦免袁譚袁尚在前,女眷們失了父兄倚仗在後,就算要處置,也該按律行事,豈能待她們如金帛財物一般,隨意占有處置!
跟隨主公十數載,趙雲對他的品行自然是相信的,可今時今日竟做出這樣的事來!
他跳下馬,腳步匆匆地走進袁府時,鎧甲外的罩袍卷了風,鼓得像這位將軍蓬勃的怒氣一樣!
今日他一定要直言斧正主公的過失!一刻也不能等!
有侍從跑去通報,有侍從慌忙地攔,還有親兵想拔劍又不敢,一片大呼小叫中,竟真讓趙雲穿過一重又一重的長廊,一棟又一棟的房舍,徑直踏進了主公的那間大屋!
主公坐在榻上,身旁有三四個仆役在伺候著,除此之外屋子裏沒有什麽人,尤其沒有什麽美貌婦人。
但這裏差點讓趙雲認為剛剛是有婦人在的,因為這間屋子絢爛得耀眼。
那些錦緞絲綢一匹匹,一件件地鋪散在地上,像水一樣柔軟,像鏡一樣明亮,像月光傾灑,鮮花開放,像夕陽西下時,燃燒的雲彩席卷天地。
這些不同顏色,不同質地,但都十分昂貴的美衣服將劉備包圍在中間,而他正在換一條用許多顆不同色澤的小玉珠編織起來的腰帶,每一顆都渾圓溫潤,顏色由深及淺,中間鑲嵌著一塊昆山玉,隱隱的金色光華在玉中流淌。
這腰帶確實見所未見,但比起主公頭上那個發冠,又顯得不夠珍貴了。
除此之外,這間屋子,以及後麵的屋子裏,都聽不見半點婦人的聲音。
趙雲站在門口,呆呆地看,不敢走進來,也不敢隨便開口問,生怕問出一句“主公你這幾天把人家的女眷都趕走了占著這地方,就天天在這裏換裝嗎?”
而坐在滿屋子美衣服中間,有點手足無措的主公顯然惱羞成怒了:
“我打了半輩子的仗,還不能享受享受嗎!”